景宏三年岁末,近新春之时,宫里已是乾坤锦绣,瑞彩祥光,金阙瑶台照人,宝炬珠莲辉映。新年之盛象较景宏开元未有。而官衙机构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皆因上头有旨意,斡难兀惕之人来访大靖,正值年关将近之时,为尽东道之谊,且向外邦来使宣扬大靖国力,故而朝中内廷外衙对此无不重视以尽解数之力。
转眼便到了三十之日。钟过五鼓,司礼监掌印率二十四监局首领,于永绥殿前陈设玄纁二色祭帛。太常寺赞礼郎高唱《永和之曲》,尚宝司捧出蟠龙纽“皇帝奉天之宝”,供于鎏金须弥座。
丹陛大乐奏响时,朱红宫门次第洞开,金縢(téng)卫力士抬着整牛、整羊、太羹玄酒,踏着织金妆花缎拜垫拾级而上。香案青烟里,嘉正年间特制的青玉圭映着朝阳,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白玉珠随三跪九叩琤然作响。
而椒庭之中,尚宫局女官以金盆盛着衡江织造进贡的茜红罗,蘸取沉香水为各宫门张贴门神。昭麟宫正殿悬起“天地长春”鎏金匾,两侧楹联用洒金笺书写“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墨迹里掺着南海珍珠粉,烛火下泛出粼粼星辉。教坊司琵琶伎在庑廊下调试鵾(kūn)鸡弦,九十一枚玉磬按《隆启正韵》音律悬挂于朱漆木架。
钟过五鼓,四品以上的官员命妇身着朝服分从掖门而入,往紫乾殿及华英殿参拜皇室,聆帝后之规训。而后是皇子公主着青质四团龙补服,在文华殿行辞岁礼并听天家慈训,因皇子公主尚小,且大皇子同惠安公主染风寒才愈,故而只稍行祖制,不过一刻即毕。
其后神宫监宫人在丹陛两侧立起三丈高的“鳌山灯”及数百盏琉璃灯,掌印太监面戴黄金四目面具,执戈扬盾唱《十二神兽咒》;钦天监监正着云纹绶带衣,于观星台焚“甲子符”,以求国运泰然。帝后携众人观至礼毕,方离去。
至戌时日暮,皇宫更是张灯结彩,星桥火树非凡,而尤以临华殿为甚。殿中琼筵羽觞,金樽玉箸琳琅;锦裀绣屏,柏香龙涎袅袅。
帝后及皇子公主并六宫妃嫔已正襟坐于宫宴之上,除此皇室中穆亲王夫妇及世子,肃亲王夫妇,璋佑王夫妇,晟王夫妇,豫南王夫妇及朝云郡主,和嫁于京中的二位大长公主及驸马亦受邀来此;而朝中之官,要员有太师海孺安,奉国公虞正隶,六阁学士,镇北大将军及其子凉州卫指挥佥事,六局尚书及其他文武官四品以上一数。
帝后携宗室朝臣坐于外殿,而意贵妃携六宫妃嫔及皇族女眷并朝中命妇候于内廷,以珠帘相隔。
而此间众人危坐于此,只为静候斡难兀惕使者的到来。
身着赐服的公公拿着拂尘走到公西韫身边,低语了几句,公西韫点头:“宣。”
公公领旨,至殿门通传,给另一个太监。
而后,金殿赤阶前,黄门监手执拂尘立于丹墀,声音高昂:“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德广布,泽润四方,今有北疆斡难兀惕大王子并其国使团,仰慕华章,跋山涉水,奉国书以谒天阙。朕感其诚心,特赐临华殿国宴,着四品以上文武朝班、六宫贵人,具朝服以待远客。”
稍顿,转向殿外之人朗声:“宣——斡难兀惕大王子及本邦使节,正冠整仪,履玉阶,觐天颜!"
随监手语毕,两侧乐官击节九响,十二扇朱漆殿门次第而开,韶乐司奏《朝天乐》以善来宾。
乐伎的音调缓缓升起,外邦使臣踏着丝竹之声拾级而上。外殿众人无不望向徐徐开起的殿门。
为首之人是位身形颀长的青年,看着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其头顶未戴冠冕,反以赤金璎珞编入乌发,额间则以镶了青金石的巾带为饰。身后的雪色长裘曳至靴间,简净的交领衽袍并无中原服饰的繁纹绣案,只在腰间一条挂着狼牙的鹿皮带,其下系了貅革裈裙,尽现胡域之风。
而观其面貌,却生得与京中儿郎大不相同,却亦有一番赏目之景。其面有刀削之相,肤呈玉黍之色。眉利似寒剑,鼻轩若孤峰,双目邃然,瞳色柔蓝如含幽湖,而唇染黯赤,锋形承影堪较新刃。
随其后者年过五旬,铁弗罗面,颧骨上赫然攀着一道绛色疤痕,形似罗刹。花白虬髯间缠绕着三串骨链,经大漠的风沙雪夜,有的骨珠已被蚀去大半,却仍不曾取下。其右肩披了玄铁鳞甲,外罩赭红大氅,氅角以金线刺绣了斡难兀惕图腾“三足日神鸟”。端是一副磅礴之相。
看两者行扮如此,殿中已有人在心中暗暗忖度了起来。
而后仍有使者三人,亦是异貌胡服,形同前者,不再赘述。
几人行至御前三丈之处,随青年抬臂,皆跪下行礼。“斡难兀惕来者,觐见大靖天子!愿大靖皇帝圣躬万福,四海咸宁。”
见其御行之礼为中原之礼,公西韫眼中微露认许之意,他甫一抬手,李常德即会意,悄然从御座旁退下而至下席之间。
公西韫朗声笑道:“朕安。斡难兀惕贵口吉言,朕在此替臣民谢过。来人,赐座,赏!”
他望向青年,冕冠上垂下的旒珠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只能看见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朕闻那尔格图大汗膝下有位麒麟儿,九岁能驯烈马,十二可射苍鹰,去年春更以千骑之势破了伊库尔五万雄兵。乃是斡难兀惕万民景仰的济农。如今立在朕眼前,才知传闻不假,反倒更添七分英姿卓荦(luò)。”
青年闻言,利唇勾起,端起面前青樽,举向公西韫,大笑道:“陛下好眼力!素听陛下威名良久,不过冠年新君即位,便能外破敕勒,内平逆王,实为圣主神君。臣古木尔·楚格,敬陛下一杯!”
看着公西韫举盏饮下,楚格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他指尾的砺茧摩挲着青樽上的刻纹,悠然道:“陛下既已知晓臣的身份,想来王叔之身自也难脱陛下睿目。”
他侧首向一旁席案:“王叔,临行前相主曾将他的乌铉宝刀与你,要献于大靖皇帝,不如此时便将此奉上,以明我斡难兀惕与大靖结交之诚意。”
而他说话之人,正是面上持疤的那位。见楚格此言,他点点头,利落地掀起裘袍,从腰间抽出宝刀,双手捧刀上前:“此刀是我国相主伊桑·布图鲁爱刀,曾多次救相主于危难之中,饮过北域三十六位酋主的血,受兀惕子民神仰,今日将此献与陛下。”
殿中人见此,神色各异。有武官按耐不住要拍案而起,却被一旁人止了住。而此时殿门已关,门前侍卫并不知殿内情形,若知晓了,恐怕早已惶若变天。
公西韫轻轻一哂,眼神并未看向阶前奉剑之人:“相主好本事,能掩了我大靖侍卫的耳目。不过,既是相主心爱之物,朕又何必横刀夺爱。相主且收好罢。”
翡翠玉的扳指扣在龙椅的扶手上,发出磴磴的声音。“数十年前,一帮异族之士在剿削瓦那尔部落后继又来到了靖朝边城云中一带,士气高昂之下又掳了我大靖千余人与相主邀功。守城将军领兵殊死抵抗,却被相主斩于马下。相主脸上的疤痕,想必就是那时所留。”
极具威慑性的天睇透过冕旒的垂珠直直地映射在立于龙阶下之人身上,偌大的殿中无一丝动静,舞乐皆停了下来,席间之人无不屏息敛神,宴上落针可闻。
一道铮鸣声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帝王沉声:“上前来。”
身着绯袍之人缓缓上前,参拜后,他摘下了头上的梁冠。已经花白的青丝浑然呈暮年之相,皲老的面貌下依稀梦看出壮年的样貌。
“剑鸣认旧主,亦认仇雠。昔日将军为保城中军民殒命,副将却因得上天眷顾,中了冷箭尚苟延存活下来。一别多年,相主大人还记得故人吗?”
楚格捻玩着手中的青樽,嘴角笑意玩味,仍是漫不经心的姿态,只是力度不稳,心思浑然不在其上罢了。
伊桑·布图鲁却是神色淡定,动作从容。他放下手中所奉之箭,撩衣跪下:“陛下英武神威,一眼识破臣的身份,实乃慧目雄略。布图鲁御下无方,侵扰大靖圣土。今日臣愿代下受过,但论陛下赐罚。”
附:
金縢卫:靖朝皇家护卫,其名借用了《尚书》中金縢之匮的典故。《尚书·金縢》载周武王克殷二年后染疾,周公旦筑三坛祭太王、王季、文王,自书祷词藏于金縢(金属封缄)之匮,愿以身代武王受疾。后管蔡流言中伤周公,成王启匮见册,方悟周公忠贞。此匮非单纯容器,实为周初天命观与礼法制度的具象化载体。
嘉正:靖宣宗的年号。
鵾鸡弦:是指用鵾鸡筋制成的琴弦。在古代,鵾鸡弦常用于各种弹拨乐器,如古筝、琵琶等。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早在南北朝时即已有“鵾弦”的记载。
隆启:靖太祖的年号。
柔蓝:是古代的一种蓝色名称,颜色比较深,不是温柔的浅蓝色哦~ 宝子们注意啦~
承影:即承影剑,上古名剑,中国古代十大名剑之一。
济农:斡难兀惕的王储。
英姿卓荦:形容人超绝出众。
嘻嘻本篇注释比较多,辛苦宝子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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