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舒颜一席话说得云娘背后沁出冷汗。
话里话外再明白不过:
这小姑娘背后那位“正室夫人”定然地位尊贵,所要送入的更是高门显第,绝非她能开罪得起的。
想到这一层,云娘立刻堆起满脸谄笑,连声道:
“您这般气度,财力雄厚自是不必说的!都怪我胆小如鼠、畏首畏尾......既然您拿定了主意,我这就带您去后院瞧瞧?您千万莫要动气呀!”
“带路吧。”
纪舒颜淡淡应声,随她起身。
倒也怪不得这老鸨轻易妥协。
明眼人都看得出,纪舒颜与林暮二人气度不凡,言谈间更是从容不迫,不见半分情绪波动。
而越是这般淡然,越透出其背后靠山的深不可测。
自谭家倒台后,京中各方对此类信号尤为敏感,谁也不敢轻易冒险。
纪舒颜随云娘穿过两道回廊,又经一条狭窄通道,终于行至醉云居的后院。
一路经过七八间厢房,最终停在一间有护院把守的破旧屋前。
尚未进门,已隐约闻到屋内传来的酸腐气味。
纪舒颜蹙了蹙眉,毫不犹豫迈步而入。
她刚进屋,林暮便紧随其后。
如此偏僻破败之处,他须得时刻警惕,护她周全。
甫一踏入,纪舒颜的眉头皱得更紧。
她虽料到这些姑娘日子艰难,却未想到竟是这般光景。
简直与她现世幼时所历如出一辙。
破旧逼仄的屋内唯有一排茅草铺就的卧榻,最左角落堆着几乎满溢的恭桶,恶臭扑鼻。
七八个姑娘瑟缩在右侧草榻上,人人脚戴铁链,衣衫褴褛,发丝污浊。
虽满目狼狈,细看却可辨出她们五官底子皆是不错。
“这些便是未调教的?”
纪舒颜声线平稳。
“是、是......”
云娘嗫嚅着,生怕她深究内情。
纪舒颜不再多问,只细细端详这些女子。
其中有三人紧抱成一团,护院一声呵斥便吓得浑身发抖;
另有一人独坐角落,垂首盯着鞋尖,神情莫辨;
最引她注意的是窗边那两个姑娘:
二人衣着相似,年岁相仿,虽同样沉默,眼中却凝着不同于常人的肃杀与警醒。
细看之下,她们不仅脚缚铁链,手腕亦被镣铐磨出深深血痕,衣袖间露出青紫交错的皮肉,颈侧甚至结着暗红血痂。
“云娘,”
纪舒颜抬手指向窗边,
“这两个倒很合我眼缘。”
云娘眼珠一转,心下已有计较:
“哎哟!贵客好眼光!这俩丫头模样身段都是一等一的,我半年前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下的!谁知她们竟会些拳脚,倔得很,这半年光吃喝就耗了我不少银钱......”
纪舒颜听出她意在抬价,顺着话道:
“看来云娘确实投入不少。”
“可不是嘛!别个姑娘十两银子顶天了,她俩花了我整五十两!原想着培养成头牌,谁知半年过去一分钱没赚到,倒贴了十多两饭钱!”
清芷凑近纪舒颜低语:
“小姐,人牙子手里买清白姑娘,一个也不过七八两。这老鸨分明是信口胡说!”
纪舒颜莞尔,转向云娘:
“如此说来,云娘确为她们破费不少。不知我若带走她俩,需多少银两?”
“这二人身价自然高些......但贵客身份不凡,我就当结个善缘,您给一百两便成!”
“一百两?”
纪舒颜眉梢微挑。
正当云娘欲再开口,角落那始终垂首的女子忽然起身:
“这位姑娘。”
她先行一礼,声音虽弱却清晰,
“窗边二位虽与我不是同来,但平日也有交谈,也从护院闲谈中听得一二。她俩确是半年前被卖至此,却非经人牙子之手,而是江湖人掳来强卖的。
当时那汉子主动上门,两人一共只要了十两银子。这半年来,我们日日吃的皆是客人剩饭泔水,莫说十两,五两都嫌多!您若不信,大可问问其他姐妹!”
“你!”
云娘被当面揭穿,气得抄起竹竿便要抽去。
“云娘。”
纪舒颜轻声制止,
“何须动怒?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丫头,好生调教便是。”
她话锋一转,
“我倒觉得这姑娘机灵得很,颇合我意。不若这般,我出一百五十两,这三人我都要了,您看可好?”
云娘眼睛一亮:
“自然可以!只是她们性子倔强,怕您费心......”
纪舒颜嗤笑:
“无妨,府里有的是手段。云娘只管宽心。”
说罢转身而出。
清芷会意,当即取出一百五十两银票递给云娘。
云娘忙唤护院解开三人镣铐。
三个姑娘默默随清芷跟上纪舒颜,一行人片刻未留,径直离开醉云居。
清芷见纪舒颜一出醉云居便登车离去,还特意另雇一车安置三人,终是忍不住问道:
“小姐,其实从人牙子手中买婢仆更便宜省心,不仅家世清白,也更懂规矩......您特地来醉云居选人,可是有何深意?”
纪舒颜见她满面困惑,不由轻笑:
“哪有什么深意?方才那番说辞,不过是搪塞老鸨的幌子。”
她神色渐敛,眸光沉静而认真,
“我深知贱籍之人活在世上何等艰难。沦落风尘的女子,有几个是自愿的?一旦踏入此门,一生便难解脱。
纵有幸离开,昔日经历亦会成为终身梦魇,再难如常度日。既然我有能力拉她们一把,又何乐而不为?”
一旁静默的林暮闻言,心中剧震。
他虽早知纪舒颜待奴籍者宽厚,曾亲眼见她从周明轩手中护下自己,但此刻亲耳听得这番话,仍觉心潮难平。
他从未见过这般年岁尚轻、备受宠爱的贵女,竟会对贱籍之人生出如此深切的理解与悲悯。
不轻视已属难得,更何况这般不计代价、救危扶困?
纪舒颜见林暮不语,只当他与清芷一样,觉得自己这一百五十两花得冤枉,便又温声解释:
“好比商人择航运之道,同一航程,若能既运盐帛又救人命,岂非两全其美?”
“小姐说的是。”
林暮低声应道。他听得明白,她是在告诉他:
既然府中需添婢仆,何不选择那些真正身处水火之中的人?
这差事于她们是救命稻草,于纪府却不过寻常采买。
他暗叹这些年来深陷权谋漩涡,为无数达官显贵效力,见过形形色色之人。
有如白纸未曾玷污者,善良却天真;
亦有被世道磨去初心,最终同流合污者。
可纪舒颜却与他们皆不相同。
她仿佛历尽沧桑,早已看透世间浮华虚名,却依然择善而行、初心不改。
他越是看不透她,便越为她深深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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