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周末，B城已是春深，空气里浮动着草木蒸腾的暖香。一个念头，如同蛰伏一冬的种子，在宁雪心里破土而出，再也无法按捺——她要去A城，就这个周末。
这个决定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冲动，与她平日里温和理性的外表不甚相符。但想到俞柏文，想到他每次视频通话时，那双在沉稳专业表象下，偶尔流露出的、对她独有的温柔，那股想要立刻见到他、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的冲动，便压倒了一切。
她没有告诉他。惊喜的念头一旦生成，就像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她小心翼翼地规划着，像执行一项甜蜜而隐秘的任务。
列车飞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宁雪靠着窗，手心因期待而微微汗湿。
按照记忆中他无意间提过的地址，宁雪找到了那个位于A城老城区的小区。她站在他那栋楼的楼下，深吸了一口气，才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视频电话。
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屏幕里的俞柏文似乎正在看书，鼻梁上架着那副她觉得很衬他气质的细边眼镜，背景是他书房那一排排整齐的专业书籍。看到是她，他唇角自然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眼神如同春日暖阳。
“小雪？”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有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这个时间找我，是有什么高兴事要分享吗？”
宁雪强压着狂跳的心，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甚至带着点苦恼：“俞柏文，你在家吗？”
“在。”他点头，目光透过镜头更专注地看她，敏锐地捕捉到她细微的异样，语气温和依旧，却多了几分关切，“怎么了？脸色看起来有些犹豫，遇到什么难题了？” 那神态，像极了耐心可靠、随时准备为她排忧解难的兄长。
“嗯……是有点事。”她故意蹙着眉，语气带着点为难和依赖，“我……我现在就在A城，在一个叫……樟苑小区的地方，好像迷路了，找不到朋友说的那栋楼了。你对这边熟吗？”
屏幕那端，俞柏文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凝固了。他像是没听清，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看得更仔细：“你说……你在哪里？” 他的语气里还残存着一丝属于“俞工程师”的冷静，但眼底已掀起了波澜。
宁雪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手机镜头反转，对准了眼前的单元门和那棵标志性的大香樟树，声音里带着得逞的、软糯的笑意：“俞工程师，你的阅读理解是不是又退步啦？我说，我、在、你、楼、下！”
视频通话被猛地挂断了！
宁雪握着手机，有一瞬间的错愕。但不到半分钟，她就听到了楼道里传来急促的、几乎是奔跑的脚步声，咚咚咚，敲在她的心尖上，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然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单元门口。
他显然是直接从书桌前冲下来的，身上还穿着在家穿的深蓝色棉质家居服，脚上甚至只踩着一只拖鞋，另一只脚光着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那副细边眼镜歪歪地架在鼻梁上，头发比视频里看到的还要凌乱几分。他的胸口因急促的奔跑而剧烈起伏，脸颊也因为这番剧烈运动和不期而至的巨大惊喜而泛着明显的红晕。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呆呆地看着她，那双总是沉稳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震惊和狂喜，亮得惊人。先前那个温文可靠的“大哥哥”形象荡然无存，此刻的他，更像一个收到了梦寐以求礼物、激动得不知所措的大男孩。
四月的风穿过楼宇间隙，拂动宁雪的裙摆和发丝。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巨大惊喜和无措的粘稠感。
还是宁雪先打破了这凝固的瞬间，她目光下移，落在他光着的那只脚上，忍不住惊呼：“俞柏文！你的鞋！”
俞柏文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到自己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光着踩在地上，脸上瞬间爆红，那红晕甚至迅速蔓延到了脖颈，与刚才奔跑带来的红晕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窘迫和……可爱。
“我……”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了。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单脚跳着转过身，想回去穿鞋，那样子狼狈又慌乱，完全不见平日的镇定。
宁雪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早已被一股更汹涌的、酸酸软软的心疼和喜悦取代。她快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单脚跳回去的滑稽动作，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别回去了，先上楼，地上凉。”
他被她拉住，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奔跑后的汗意，力道有些大，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灼人的目光，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未平复的喘息和浓浓的懊恼：“我……我太失态了。”
宁雪任由他抓着，心里甜得像是打翻了蜜罐，却柔声道：“没有失态。”她顿了顿，小声补充，“很可爱。”
这三个字像是有魔力，让俞柏文的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抿紧了唇，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腕，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带着她快步往楼上走，仿佛多停留一秒，他这前所未有的慌乱模样就会被更多人看去。
他的住处在三楼。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和他依旧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宁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泛红的脖颈和紧紧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名为“被需要”和“被珍视”的幸福填满。
打开门，是一个收拾得异常整洁的一居室。客厅不大，但窗明几净，书本杂志摞得整整齐齐。
“看来的确没什么需要整改的。”宁雪环顾四周，笑着评价，试图缓解他依旧紧绷的情绪。
俞柏文这时似乎才勉强从那种极度的激动和窘迫中找回一丝神魂。他松开她的手腕，动作却显得有些无措，目光快速扫过她全身，像是确认她真的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语气里带着残留的震惊和一种后知后觉的、属于“家长”式的关切：“你……你怎么一个人就跑来了？路上安全吗？吃饭了没有？饿不饿？”
这一连串的问题，暴露了他内心远未平复的波澜。
宁雪在沙发上坐下，老实回答：“在车上吃了点，现在不饿。”她看着他像只找不到方向的困兽在客厅里转了小半圈，想去倒水又差点碰倒杯子，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俞柏文，你别转了，我头晕。”
他停住脚步，站在客厅中央，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那眼神里带着宠溺的责备和依旧未散的、如同少年般的赧然。半晌，他才像是终于彻底回过神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这个姿态让他显得格外真诚，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下次不许这样了，”他看着她，语气是认真的，试图找回一点男朋友的威严，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和依旧闪亮的眼眸却出卖了他，“太突然了，我……我刚才……”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自己光着一只脚就跑下去的壮举，最终只是低声道，“怕你等久了，也怕你不是真的在。”
短暂的休息后，俞柏文坚持要亲自下厨。“外面的不干净，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他系上那条略显陈旧的格纹围裙，动作间已恢复了七八分平日的沉稳，只是目光偶尔掠过宁雪时，依旧会闪过一丝如同梦幻般的亮光。
宁雪没有依言去外面等，她像只好奇又黏人的猫，悄悄挪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他。小小的厨房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有些拥挤，却也格外温暖。
他洗菜的动作很利落，修长的手指拂过青翠的菜叶，在水流下显得格外干净。切土豆丝时，刀工娴熟，节奏稳定，笃笃笃的声音敲在心上，像一首安稳的协奏曲。暖黄的灯光打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线条，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需要我帮忙吗？”她轻声问，怕打破这静谧的美好。
“不用，”他头也没回，语气却温柔得能溺死人，“这里油烟大，你去外面等着，很快就好。”是习惯性的保护姿态。
她没动，贪恋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宽阔的肩背微微弓着，围裙的带子在身后系成一个简单的结，勾勒出精瘦的腰身。这一刻，没有隔着屏幕，没有几百公里的距离。他就真实地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为她洗手作羹汤。厨房里弥漫开食材下锅的滋啦声和诱人的香气，这是最平凡的人间烟火，却让她眼眶微微发热，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名为“家”的幸福感填满。
“俞柏文，”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向往，“以后我们家的厨房，也要这么暖和。”
他翻炒的动作猛地一顿，背脊似乎比刚才更僵硬了一些。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音都停滞了一瞬。然后，他极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回头，但耳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染上红色。那声应答，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承诺。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调整好情绪，一边往锅里加调料，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厨房？明亮一点的，还是……实用为主的？” 他问得小心翼翼，仿佛在勾勒一个极其珍贵的蓝图。
宁雪的心怦怦跳起来，她往前走了一小步，靠近流理台，看着他熟练地颠勺，火光映亮他认真的眉眼。“要亮堂的，最好有个小窗户，能看到外面。”她轻声描述着，仿佛那画面就在眼前，“台面要足够大，我可以帮你一起准备食材。碗柜要高一点，你拿起来方便……”
她每说一句，俞柏文翻炒的动作就似乎更轻快一分。他没有再回应，只是认真地听着，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澎湃。他夹起一块刚刚烧好的排骨，转过身，自然地递到她嘴边，眼神里带着鼓励和期待：“尝尝咸淡。”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无数个日夜。宁雪愣了一下，随即微微倾身，就着他的筷子，小心地咬了一小口。酱汁的浓香瞬间在味蕾绽放。
“怎么样？”他看着她，眼神专注，仿佛她的评价是世界上最要紧的事。
“好吃。”她点头，脸颊微热，不仅是因食物的热度，更是因这过分亲昵的投喂。她看到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目光在她沾了点酱汁的唇上停留了半秒，随即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转身继续忙碌，只留下一个泛着红晕的侧脸和一句低语：“那就好。”
饭菜上桌，简单的三菜一汤，却都是她曾经在闲聊中提过喜欢的口味。他不停地给她夹菜，自己却没吃几口，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脸上，仿佛看她吃饭是更大的享受。
“你怎么不吃？”宁雪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他碗里，“你也吃。”
他看着碗里的排骨，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终于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吃饭间隙，他会偶尔抬头，看着她，眼神柔软：“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晚饭后，夜色已浓。窗外是A城璀璨的灯火，窗内是温馨的宁静。两人一起收拾了碗筷，肩膀偶尔在狭窄的厨房里轻轻碰撞，带起一阵微小的电流。
并排坐在沙发上，距离不远不近，却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和存在感。白天强压下的悸动，在密闭的私人空间和静谧的夜色里，开始无声地发酵、膨胀。
宁雪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也能感觉到身旁之人刻意放缓的呼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摩挲着，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空气仿佛变得粘稠，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无限放大。
她偷偷侧过头看他，却发现他也正看着她。目光相撞的瞬间，两人都像是触电般飞快地移开视线。一种无声的、甜蜜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拉扯。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你先说。”俞柏文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几分。
宁雪感觉脸上发烫，小声道：“没什么……就是，有点不真实。”她环顾着这个充满他气息的小空间，轻声问，“你一个人住，会不会觉得……空？”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缓缓地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放在膝盖的手背上。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带着干燥的触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以前不觉得。”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现在……你来了又走，可能会觉得了。”
这话里的依赖和不舍，让宁雪的心猛地一颤，一股热流涌向眼眶。她反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几根手指。
这个细微的回应，像是打开了一个闸门。俞柏文的手指微微收紧，将她的小手更完整地包裹住。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温度，和空气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青涩而汹涌的情感。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宁雪，”他忽然低声唤她，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仿佛需要这样才能顺畅地说出心里话，“我最近……在看A城新开的几个楼盘。”
宁雪的心跳漏了一拍，侧头看他。他似乎有些紧张，喉结滚动了一下。
“有一个，离我单位不算远，附近有规划的地铁线，将来你去哪里也方便。”他继续说着，语气认真得像在做项目汇报，“小区绿化很好，户型……我看了几个朝南的，客厅都带落地窗，阳光应该会很好。”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你……喜欢阳台大一点的吗？可以种点花，或者……放个摇椅。”
他这是在……和她规划他们的未来了。不是模糊的想象，而是具体到楼盘、户型、阳台。宁雪的心像是被泡在温热的蜂蜜水里，甜得发胀，又软得一塌糊涂。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充满阳光的客厅，看到他在阳台侍弄花草，或者两人挤在摇椅上看书闲聊的场景。
“喜欢。”她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又带着无比的确信，“阳台要大，要有阳光。俞柏文，我喜欢。”
他猛地转过头来看她，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喜悦、激动和一种如释重负。他握着她的手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有些疼，但他立刻察觉，又慌忙松开一些，眼神里带着歉意和更多的深情。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的承诺。
不知过了多久，俞柏文像是突然从这旖旎的蓝图描绘中惊醒，意识到夜色已深。他猛地收回了手，倏地站起身。他的动作有些大，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仓促，脸颊和脖颈再次染上薄红。
“不早了，”他背对着她，声音紧绷，“你……你睡我房间，我睡沙发。”
宁雪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知道，这不是疏远，而是他极致的珍视和克制。
“俞柏文。”她叫住他。
他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嗯？”
“沙发……会不会太小了？”她轻声问，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
他猛地转过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眼神却亮得灼人：“不小。”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睡房间。”
他快步走进卧室，拿出干净的床单被套，动作利落地开始更换。宁雪站在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廓，心里那点因他主动划清界限而产生的微小失落，瞬间被更汹涌的感动淹没。
他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他的喜欢，是郑重其事的，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他给她最安心的环境，也守住他们之间最珍贵的界限。
“好了。”他铺好床，直起身，依旧不敢看她，“浴室热水器开关在左边，毛巾和新的牙刷在柜子里……”他事无巨细地交代着，像个生怕孩子照顾不好自己的家长。
“知道啦。”宁雪走进房间，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那股干净清爽的气息。她看着那张铺得整整齐齐的床，心里充满了安全感。
“那……晚安。”他站在门口，低声道。
“晚安，俞柏文。”宁雪看着他，温柔地笑了，“谢谢你……还有，我很开心。”
他的嘴角终于克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温柔至极的弧度。“我也是。”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带上了房门。
宁雪躺在充满他气息的床上，听着门外他刻意放轻的、在沙发上安置的细微声响，抱着柔软的被子，忍不住将发烫的脸埋了进去。胸腔里被一种饱胀的、酸酸甜甜的情绪填满。这个夜晚，没有惊天动地的告白，没有逾越界限的亲密，只有小心翼翼的触碰，克制隐忍的呼吸，和一份笨拙却无比真诚的珍视。
而这，比任何言语和行动，都更让她心动，更让她确信，他就是那个对的人。窗外的灯火温柔，她的梦，也注定是甜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