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故人之子
当晨曦初绽，那漫天朝霞恰似被顽皮仙子不小心打翻的朱砂瓶，殷红的色调洋洋洒洒倾洒在这红墙金瓦的皇都城，为其披上一层绚丽霞衣。
在这繁华盛景之中，李长鲸慵懒地斜倚于高耸的朱雀台，二郎腿交叠而坐，嘴角轻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浅笑。他微眯着眼眸，静望着朝霞映照下熠熠生辉的都城，任凭清晨微风拂动他身上的鹅黄长袍。此袍由最上乘绫罗绸缎精心裁剪而成，其上云龙纹栩栩如生，金丝银线交相辉映，于阳光照耀之下闪耀夺目，可李长鲸身着它，却活脱脱一副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模样，丝毫不见身为高位宰相的威严气势。
“大人，又在偷懒呢。”一缕清脆嗓音突兀地响起，惊破了这份宁静晨光。李长鲸闻声回首，只见身着蓝色官服的小厮阿斗正快步跑来。阿斗扎着冲天鬏，圆圆的眼眸透着股伶俐劲儿。他是李长鲸的贴身小厮，向来机灵。
“这天刚破晓，正是养精蓄锐的好辰光，可不能像那些老古板一样，大清早板着面孔去上朝。”李长鲸起身，拍落身上灰尘，迈着闲适的步子往回走。阿斗急切地跟上，欲言又止：“可大人，这早朝……”
“你就跟他们讲，本相身子抱恙，去不了啦。”李长鲸摆了摆手，脸上笑意轻佻。阿斗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撞上李长鲸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只得无奈作罢，小跑着去传话。
踏入书房，此处布置别具雅致。檀木书架上摆满线装古籍，墙上悬挂的山水墨画意境悠远。李长鲸径直走向精致红木桌前，桌上早已备好笔墨纸砚。他提起毛笔，蘸了蘸墨汁，开始在纸上肆意涂画。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小人儿，正举着大锤砸向威风凛凛的大官。李长鲸望着这幅画，朗声大笑，那笑声惊得门外候鸟扑棱棱直飞。
“大人，又在胡闹啦。”阿斗再度探头进来，手中托盘上放着青花瓷茶壶与小巧茶杯。
“这是给咱准备的？”李长鲸眼前一亮，接过茶具倒了杯茶，轻呷一口，赞道：“好茶！”阿斗也不恼，只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
“对了，阿斗，昨日让你查的事儿，查得如何了？”李长鲸突然收起嬉笑，神情变得严肃。阿斗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低头小声说：“大人，查到了，是城东那户人家。”李长鲸放下茶杯，目光如炬，“那孩子呢？”“还在那儿，只是府上的人说，那孩子从不与人言语，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李长鲸沉默，手背青筋微微跳动，他转身望向窗外晨光，声音低沉有力：“走，带我去瞧瞧。”
马车在颠簸道路行驶，李长鲸望着窗外倒退街景，心中思绪纷乱。那孩子乃是他故人之子。多年前，他与那孩子的父亲情同手足，一同研读圣贤书，共论朝堂策，畅谈天下事，情谊深厚。然而，为了那高高在上的权力宝座，他竟亲手将挚友推向深渊。那夜，月色清冷，他伫立在阴暗角落，目睹寒光閃爍的刀刺入故人胸膛，鲜血飞溅，染红他的瞳孔。那一刻，心如刀割，却只能咬牙逼迫自己心如止水。而如今，故人的孩子成了他心中最大的愧疚。
马车停在一处破败宅院前，青砖黛瓦早已褪色，大门挂着干枯艾草。“就是这儿。”阿斗低声道。李长鲸下车，大步跨进院子。院内杂草丛生，墙角堆着破旧家具，一片凄凉。
屋内昏暗，角落里蜷缩着一道瘦弱身影，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身着破旧粗布衣裳，满身灰尘，头发乱糟糟的。李长鲸望着少年，心潮涌动，缓步上前，蹲下身子，轻声唤道：“烁玉。”少年抬起头，那双眼睛惊恐、迷茫又倔强，似受惊小鹿。他盯着李长鲸，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
“别怕，我是你父亲旧友，来带你离开这儿。”李长鲸极力让声音温和。少年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起身，连退几步撞上墙壁，却仍警惕地盯着李长鲸，如绝境野兽。
李长鲸愣住，未曾想孩子反应如此强烈。他起身，后退一步，伸出手，尽量让动作毫无威胁：“烁玉，莫怕，我真的只想助你。”少年依旧沉默，紧盯着李长鲸，眼眸深处似藏着无尽黑夜与复杂情绪。
阿斗在门口干着急，却又无计可施。僵持良久，李长鲸一声叹息，转身朝外走去：“阿斗，咱们先回去吧。”“大人？”阿斗错愕。
“孩子受惊了，强逼只会适得其反。”李长鲸语气无奈，走出屋子，头也不回地朝马车而去。阿斗看了看少年，又瞧着李长鲸远去背影，匆忙跟上。
马车再次启动，李长鲸靠在车座上，望着窗外街景，眼神复杂。那少年眼神在他心底扎根，挥之不去。
回到府中，李长鲸径直去了书房，又抓起毛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望着白纸，思绪飘向少年。他深知自己自私，但少年成了他心中刺，无法忽视。
“大人，早朝散了。”阿斗拿着奏折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说。李长鲸摆摆手：“放着吧，本相今日不想看。”阿斗应声放好奏折，又小声问：“大人，您真不管那孩子了？”李长鲸沉默片刻，起身望向天空，语气无奈又狠厉：“那孩子，迟早要跟我回家。”
阿斗沉默，默默退出。李长鲸望着天空，忽觉这天，也没那么明亮了。
当马车碾过青石板的裂缝时，李长鲸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温润的羊脂玉中央嵌着半枚残缺的蟠龙纹，晨光穿过车帘缝隙落在玉面上，那些被血渍沁透的纹路突然鲜活起来。
他恍惚看见十五岁的自己跪在雨夜里，父亲青紫的手死死攥着玉佩另一端。雨水顺着少年颤抖的睫毛淌进眼眶，混着滚烫的液体冲刷着指尖血污。"阿姐..."他掰开父亲僵硬的手指时，断裂的玉锋割破掌心，那抹猩红从此渗进了蟠龙的眼瞳。
车辙突然碾过碎石，玉佩"咔"地撞在鎏金香炉上。李长鲸猛地惊醒，发现袖中不知何时滑出半块碎玉——正是当年父亲攥着的另一半。碎玉边缘的裂痕与腰间玉佩严丝合缝，拼成完整的龙吞日月图，只是龙睛处永远缺了片血色玉髓。
"大人，要派人盯着那孩子吗？"阿斗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李长鲸将碎玉按进掌心，菱格窗纱漏下的光斑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影。远处朱雀台的铜铃在风中叮当，恍惚是父亲书房檐角那串青铜风铎的回响。他闭眼轻笑，再睁眼时眸中已凝起寒潭："不必。被风雨打落的果子，终会自己滚回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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