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妈妈不是不要你,是妈妈没本事,给不了你更好的生活。”
女人把五岁的陆鸣晖放在陆家大门口,硬生生扒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坐上出租车离开。
陆鸣晖扔下行李,拼命追赶远去的出租车,但一切都是徒劳。孩子的哭声没有换回母亲的回头,母亲一走,陆鸣晖瞬间跌入无边黑暗。
对于当年的陆鸣晖来说,陆家少爷的名头远不及母亲的存在。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出生就没见过父亲,也不明白为什么找回父亲的代价是母亲离开。他心底有无穷无尽的追问,但没人愿意听这些。
“一个野种,有什么资格跟我住在一起?”
陆宇行站在楼梯上冷冷俯视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弟弟。
陆鸣晖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厌恶,就像是肮脏的臭虫趴在他的脚边,他却懒得一脚踢开,担心脏了自己昂贵的皮鞋。
“为什么叫我野种?”
“我有妈妈,又不是我要来这里的!”
“你们放开我,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我要离开这里!”
陆鸣晖被关在阴冷黑暗的储物间里,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浑身止不住发抖。从妈妈离开的那天起,泪水就流尽了,他不愿意向任何人示弱,把自己当作铁板一块。
可是人心不是铁板,而是有缝隙的土地,一旦有春风吹来,种子便会萌生野草从缝隙里冒出来。
“今天是我们毕业的日子,与大家同窗三载,是我的荣幸。未来的日子,祝愿大家前尘似锦!”
夏冉冉在毕业典礼上的话落在陆鸣晖心上。
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一眨眼就要毕业了。在温暖灿烂的阳光面前,他情愿背过身去,把最真实的情感藏在怀里,不被她看见。
可当陆鸣晖鼓起勇气告白时,夏冉冉却已经登上了去往国外的飞机。他在机场里疯狂寻找、呼喊,却始终没能留下他暗恋了三年的女孩。
“你在哪……”
陆鸣晖在梦里喃喃道。
或许是受执念的驱使,陆鸣晖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柔软温暖,正是来自他无数次期待的那个人。
夏冉冉坐在床边一怔,右手来不及抽回,被陆鸣晖攥在了手心里。
他真的生病了吗?
生病了的人力气还这么大吗?
夏冉冉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此时身心俱疲。她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跟对方公司对接后才知道,陆鸣晖那天喝了多少酒。
为业务这么卖命,倒的确符合他的人设。
“你不要离开……”
夏冉冉听到陆鸣晖迷迷糊糊地在说什么,连忙侧耳到他身边,但梦话杂糅不清,听着夏冉冉一头雾水。
病中的陆鸣晖脱去了平日的强势,他面容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夏冉冉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堵得难以呼吸。进入公司后,她多多少少听到一些关于陆鸣晖的小道消息。
互联网公司的加班是常态,陆鸣晖又是管理层,即使不用做琐碎的事情,每天需要经他审核签字的文件也像雪花一样,更不用说各种会议,几乎排满了他的日程表。
最近项目上的工作繁重,压力大,吃饭不规律,他的胃能好才怪。
夏冉冉清楚,陆鸣晖并不爱他自己,生病的时候,也是个虚弱可怜的人。
她抬起另一只手把陆鸣晖额头前的碎发抚平,同时紧紧回握住了那只被攥住的手,就当是陪伴他了。
到了傍晚,夏冉冉刚把工作跟同事交接好,就看见陆鸣晖悠悠转醒。
谢天谢地,总算是醒了。
注意到陆鸣晖的嘴唇微微颤动,夏冉冉连忙把耳朵贴近他的脸庞。
“想说什么?”夏冉冉问。
“你……不要靠我这么近。”陆鸣晖不适地侧过头,避开夏冉冉从脖颈垂下的碎发。
“我那不是怕你说话没力气嘛。”夏冉冉尴尬道。
“我想喝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知道了知道了。”夏冉冉赶紧起身倒水,在心里给陆鸣晖甩了一个白眼。好歹我也是星夜奔驰赶过来,一醒就挑毛病,真是不会心疼人。
不过陆鸣晖并不知道。
他说不清自己睡了多久,仿佛时间被折叠成一个胶囊,如果还能继续沉睡,他愿意在梦里逗留更久。在漫长的梦里,他的手一直被握着,让他感到安心踏实。等睁开眼睛,想念的人就在眼前,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喏,喝水吧。”夏冉冉把水杯递给他,又用遥控器把床板抬起来一些,方便他坐起身。
“谢谢。”陆鸣晖不自然地说。
“别谢我了,早知道你这么弱不禁风,我当时就跟你一起出差过来了,也不会现在搞得手忙脚乱。”夏冉冉无奈道。
温热的水从口腔进入咽喉,干涸的感觉终于缓解了不少。陆鸣晖不经意抬眼看她,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睑下像是落了一层暗影。
为了照顾他,她也没休息好吧。
“帮我订明天的机票回去。”陆鸣晖说。
“不用这么拼命吧。”夏冉冉诧异,“医生说你至少要卧床休息一周时间。”
“用不着这么长时间。”陆鸣晖坚持。
“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的人顶着,你又不是公司总裁,只是个总监而已,多大干部啊?”夏冉冉忍不住吐槽。
“你……”陆鸣晖被夏冉冉气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折中一下,那就再休息三天吧。”夏冉冉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过分,连忙脚底抹油开溜。
望着夏冉冉离开的背影,陆鸣晖感到一阵恍惚。她怎么还跟上学时候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似乎从来没有给自己贴上成人的标签。
不像他,一直以来都以面具示人。父亲夹的菜不想吃也得吃,还要表现出感激欣喜。更不要说现在生病也要回公司上班,都是过度压抑自己的表现。
那就休息三天吧,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陆鸣晖轻轻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三天像是按下了加速键,陆鸣晖的心理时间像是只和夏冉冉度过了一个下午。
这几天他的主要任务就是休息,护士偶尔过来帮忙打点滴,更多时候是夏冉冉忙前忙后。
“中午想吃什么?”夏冉冉调整好点滴的速度,侧头问他。
“拉面。”陆鸣晖淡淡说。
“拉面啊……但医生说你现在不适合吃不容易消化的东西。”夏冉冉为难,“清汤小面怎么样?虽然味道不如拉面重口,但至少都是面。”
“……”
这能一样吗?
陆鸣晖感到无语,但并没有反驳她。相反,他很享受现在被照顾的感觉。之前夏冉冉来到他的公寓,经常是晚上来,白天就走,两个人在卧室之外没有那么多精神交流。
可现在不同了。虽然医院里人来人往,但她每天问的话题都很家常。
昨晚睡得好吗?
中午想吃什么?
晚上想吃什么?
饭等冷一冷再吃吧?
待会儿要吃点水果吗?
……
陆鸣晖的胃不怎么痛了,一股暖流向他的心脏汇聚。他在想,如果没有当时同学聚会的那场乌龙,他是否能有机会以一种更正常的方式,去追求眼前的女孩?
“叮——”
陆鸣晖的手机铃声响起,夏冉冉连忙从桌子上拿起手机递给陆鸣晖,不经意撇到了屏幕上“陆宇行”的名字。
见陆鸣晖面色一沉,夏冉冉适时退出房间。
早就听说他们兄弟不合的事情,当年明明同在一所中学,相差两级的兄弟俩碰面时却好似陌生人。更不用说陆鸣晖受欺负的时候,陆宇行还冷眼旁观,更坐实了他们之间矛盾极深的传闻。
听说陆宇行已经接管了家族集团,再看看陆鸣晖还在互联网公司卖命,夏冉冉真是感慨同姓不同命。
当然,自己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可怜陆鸣晖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想到这些,夏冉冉又郁闷起来。
这几天,夏亦晨没少发消息,要么是想帮她搬一个更好的公寓,要么是想请她出来吃饭。她总是推脱自己忙,还拿自己来厦门出差做挡箭牌。
本以为这个借口已经够充分了,没想到夏亦晨今天就发来了自己身在福建另一个市的定位,说是来谈业务,今天就能顺道过来看看她。
谈业务?顺道?
和夏亦晨做兄妹二十多年,她太了解哥哥的假动作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软磨硬泡也要做到。
当时夏亦晨要申请国外的博士,爸妈帮他联系了在美国一所优质高校任职的好友,上下都已经打点好,就等着他递上申请材料。
但夏亦晨脾气上来了,根本不领情。他盯准了斯坦福的大牛,大学期间疯狂做科研,来回修改申请材料,甚至暑期飞到斯坦福交流,就是为了能成为他的博士。
那个大牛可是出了名的严格,宁可当年停招,也不招收他不满意的学生。但对于夏亦晨,他却抱有十足的欣赏,甚至在博士毕业之际,邀请他留在实验室继续做博士后。
不过,后面的事情直急转直下。夏亦晨放弃唾手可得的远大前程,只身回国。因为他知道,家庭分崩离析的代价是他承担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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