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江城。
夏冉冉沉浸在梦乡中，陆鸣晖已经远程处理好十多个积压的文件。他侧头看了一眼沉睡的女孩，惊讶她的睡眠质量如此之好，听不见环境里的嘈杂，也不会受到头顶灯光的影响。
果然是胸怀敞亮的人，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才能在经历人生巨大转折后，仍然可以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醒醒，到家了。”陆鸣晖摸了摸她的脸。
“嗯？”夏冉冉睡意正浓，回答时带着鼻音。
“该下飞机了。”陆鸣晖抚摸她前额的碎发。
“知道了。”夏冉冉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时，目光恍惚。
“待会去我那儿？”陆鸣晖问。
“不了。”夏冉冉没应邀，“出差一趟累得很，我得回家收拾一下。”
“那我送你回去。”想到这几天夏冉冉忙前忙后，陆鸣晖没再坚持。
“好。”
等夏冉冉回到出租屋，看到鞋架上多了一双粉色童鞋。刚一抬头，一个小人已经冲到她的面前。
“阿姨你好！”头顶着哪咤造型的小姑娘热情地打招呼。
“你好你好……”夏冉冉不明所以，鞋子都忘了换。
“小忆，让阿姨先换鞋吧。”庄仪从厨房出来打破尴尬，有些不好意思地挽了挽耳边的碎发，“不好意思没有提前打招呼，这是我女儿，幼儿园放寒假，我就把她从老家爸妈那里接过来了，过段时间就送回去。”
“你都有女儿了？我还以为你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呢。”夏冉冉惊讶。
“女儿都四岁了，当年结婚早，也是同龄人中的早婚一族。”庄仪笑着解释。
那孩子爸爸呢？
看到庄仪有些躲闪的目光，夏冉冉忍住了想要问出口的话。想起上次在CLUB看到庄仪妖娆妩媚的另一面，眼下又蹦出一个孩子，她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大家只是相处不久的室友，交浅言深会让彼此都不自在。
更何况，她自己也刚经历一路颠簸，现在迫不及待要洗个热水澡，再懒洋洋躺在自己的大床上。自己之外的一切人和事情，就让它们过去吧。
可真当躺在床上，在飞机上睡了太久又造成当下的失眠，夏冉冉百无聊赖翻起自己的银行账户。
之前从夏家离开，夏冉冉没有拿走养父母的一分钱。她的工资卡是进公司新办的，现在前后只拿到了两个月试用期的薪水，交了房租水电，再加上平常生活日用，七七八八扣下来，已经所剩无几。
以前她对这些数字并不敏感，现在生存的压力像一座大山一样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冷不丁会想，自己拍拍屁股走人是显得潇洒了，但潇洒的代价却要由她来承受，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但话又说回来，要让她跟夏子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就是强行让油和水融合在一起，油难受，水也难受。
而且，夏冉冉连真正的家也回不去了。
十多年前，亲生父母赌上所有家产换来一块有一人高的石头。懂行的人都来见证这次赌石，但石头切开后的玉却只有鹅卵石大小。
生父赔光家产，无颜面对家人，在一个冬夜里投水自尽。生母大受打击，缠绵病榻两年后也撒手人寰。留下夏子珏一人，跟着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从家境殷实的大小姐沦为孤女，个中滋味大概只有夏子珏明白。
最开始，夏冉冉认为夏子珏讲述这些伤心往事，是为了赢得夏父夏母同情的筹码，但等过了情绪上头的阶段，夏冉冉意识到，是夏子珏替她承受了本该要她承受的磨难。
夏子珏的张牙舞爪恰恰是脆弱的证明，她心里也一定不忿，凭什么夏冉冉会成为幸运儿，平白替她多享了二十多年的福？
这样开导自己，夏冉冉倒把很多事情想通了。
时钟走到晚上11点，夏冉冉已经昏昏欲睡，这是周延打来电话。可当夏冉冉迷迷糊糊接起，听筒里却传来陌生的声音。
“什么？我这就过来。”夏冉冉一下子从床上翻下来，套上羽绒服，抓起手机就往外冲。
——
派出所里，周延不耐烦地坐在一边，脸上已经挂彩，一旁的中年女人大声吵嚷，如果没有民警在旁边拦着，周延可能更招架不住劈头盖脸的臭骂。
“警察同志，你看他什么态度？”女人质问。
“什么我什么态度，你超速把我挂倒了，我还没找你要医药费呢。”周延忍不住回嘴。
“路那么宽，你偏偏就骑中间，我按喇叭按了半天，你动都不动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聋了呢！”女人嚷嚷。
“你才聋了呢，你们全家都聋了！”周延作势要站起来理论，一把被民警按在椅子上。
周延的扫兴都挂在脸上，可等夏冉冉一进门，糟糕的情绪全都一扫而空，脸上立刻浮现出“我们家来人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的得意表情。
夏冉冉看见周延这副熊样，来不及跟他打招呼，先跑去跟民警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是骑电动车的女人从身后挂倒了骑共享单车的周延，电动车后视镜碎了一只，扯着周延要理赔。周延气不过，打电话找警察处理，这就彻底激怒了女人，两个人的语言争执已经快要上升到问候全家的地步。
警察对这些情况已经见怪不怪，调取事发地的监控认定责任，又对双方进行教育，打击了女人的嚣张气焰，也制止周延不要在火上浇油。
等事情处理完，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夏冉冉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周延出了派出所大门。
“大晚上你骑自行车在外面晃荡什么，这么冷的天还不回家吗？”夏冉冉劈头盖脸一顿质问。
“你……我都负伤了好吗，骑自行车是重点吗？”周延没好气地说。
“那重点是什么？”夏冉冉问。
“重点是你都不关心我一下。早知道我就不报警了，应该找辆救护车把我拉到医院。”周延愤愤不平。
“……你脸上的伤还好吧？”夏冉冉有点惭愧。
“脸上的伤没事，心里的伤是好不了了。”周延把头扭到一边。
“……你出门怎么不开车？”夏冉冉岔开话题又问。
“限号。”周延撂下两个字。
“那半夜出来干嘛？”夏冉冉继续问。
“找你。”周延说。
“……”
上次酒吧大闹后紧接着到厦门出差，期间周延约了她几次，但她一直没找到合适时间见面。毕竟有陆大总监盯着，夏亦晨又时不时出现，对付两个人都已经感到心力憔悴，更不用说再加上一个上蹿下跳的周延。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夏冉冉问。
“你买机票的账号绑的是我的手机号。”周延说。
夏冉冉一拍脑袋，自己真是马大哈。留学的时候，大家每次坐飞机都是借彼此的账号来买机票，实际上就是让别人买机票的时候也替自己买一张，省得自己花时间挑。
后来回国后懒得换，一直用也就习惯了。
“变态，还查我行踪。”夏冉冉不屑。
“喂大姐，我都不计较你用我积分抵扣机票钱的事了，你还说我变态。”周延跳脚。
“你就不能直接问我啊？”夏冉冉嘴硬。
“我可没少问你吧？哪次都是你回忙忙忙，约你出来比登天还难。”周延说。
“我那是……那你这次要找我干嘛？”夏冉冉问。
“家里有事我得回去处理一下，估计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周延说。
“一路顺风。”夏冉冉摆摆手。
“真无情啊，当面告别就收到四个字。”周延佯装失落地摇摇头。
“干嘛这么多愁善感，又不是不回来了。”夏冉冉拍拍他的肩膀。
“那要真不回来了呢？”周延收起玩笑的表情。
“那……那回北京也挺好的。”夏冉冉说。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周延问。
“不然还能是大冒险吗？”夏冉冉接收到警报，连忙插科打诨。
周延没再说话。
临近年关，他已经不止一次收到来自家里的压力。父亲身体不好，偌大家业需要有人来继承，唯一的姐姐醉心科研，对生物细胞的执着远超于金钱、婚恋以及其他世俗意义上的东西。
“玩够了就回来。”
无论出国回国还是异地创业，父母倒是放手让他随意发展。心里却始终牵着一根线，知道他迟早得回到他们身边。
尤其当父亲病重后，全家人要他回京的想法便更加迫切。说起来也真是凡尔赛，混不下去就要回去继承家产了。
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们从派出所出来后沿着马路往前走，冬夜里路上的行人寥寥。夏冉冉拿出手机叫了一辆网约车，两个人就站在十字路口的路牌下等着。夏冉冉把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冷得来回跺脚。
“留下来。”周延喃喃说。
“什么？”夏冉冉一愣。
“你说让我留下来。”周延看向她。
“为什么？”夏冉冉不解。
“说了我就留下来，我听你的。”周延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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