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竟还把从前的赵相宜往温柔塑?赵相宜温和近人只是一面,尤其是从前,他“清直”的评价才是对的,“清直”的“直”是“刚直”的“直”。
赵相宜可没给过野猪机会。沈荡对这件事倒是有些清楚,其一,震惊众大臣的是,赵相宜下朝便只身驰马,提剑而去。其二,少部分知道的官员也不愿放过这功劳,但那些官员赶过去时,野猪之祸,已解大半。
沈荡他们到的时候,赵谐已经擦干净了脸上和手上的血,坐在乡长家中喝茶。虽然如此,他身上还有许多血点,灼目地烫在衣服上,让官员们一惊。
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可做,赵相宜沉思一阵,把他们带到乡民的猪圈。
里面不是黑色皮实可怖的野猪,而是白白胖胖的家猪,吴翳最先奇怪地发问:“这是何意?”
赵谐不答他的疑问,“你觉得这几头猪如何?”
吴翳猜不准赵谐想说什么,心想这种情况许是要以猪喻什么,于是小心回:“几头白白胖胖,几头腌臜庞臭,只知埋头憨食,庸碌无忧。”
赵谐笑了摇头,“你觉得它们中谁吃了个孩子?”
什么?!众人吓了一跳,再去看那么几头猪,明明依旧粉粉胖胖,发出“囔囔”声埋头吃糠,有人驱赶就叫着逃开,没人又重新围上去吃食。
“不仅有野猪之祸,前几日乡民们围剿野猪,把孩子留在家中。孩子进猪圈方便,被猪从后头咬住,咬得只剩下一个脑袋,父母悲痛不已。今日要决断才是,各位同僚觉得是哪一个?”
“这、这……”吴翳说不出来,这一刻那些好吃懒做的猪,一瞬间好像变了,变成一副阴森可怖的妖怪模样,张牙舞爪起来。
“哪一个呢?或者,哪几个?哪几群?”
众官员只要一想象那群猪扑食人肉的样,就忍不住要呕吐出来,哪里还能推测。一个官员率先跑出去吐,跟牵连的线一般,其他官员包括吴翳也紧随其后,跑出去吐了。
现场还剩下沈荡安静地站在那。
赵谐慢慢看向他,轻声继续说:“朝中的官员和这些牲畜没什么两样,外表披着人皮,谁是好人,谁是恶人,谁又分得清呢?”
沈荡异常震惊。
毕竟没人见过如此直白的赵谐。
这样一个人后来竟被称为温和?沈荡后来也有过疑惑。
梁晓震惊于沈荡揭示天和帝对先帝的不敬,却不知若是他先认识的是这样大胆的赵谐,又是何态度?
可惜那时只有沈荡听到了这句话。跑走的官员吐完回来后,只看见赵谐缓缓走向猪圈。
“吞人骨,吃人肉,喝人血的到底是谁呢?”赵谐继续说。他将后腰的佩剑拔出,走进猪圈,那群自顾自吃食的牲畜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不时高兴地“哼哼”两声。
寒凉的剑锋从空中划过,伴随着突刺天际的尖叫,剑刃插入白净的猪身,溅起无数鲜红的、温热的血。
埋头的猪群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赵谐的脚踩住那头挣扎的猪身时,它们才尖叫着四处逃逸。一时整个猪圈乱糟糟的,
在场的三四个人没见过赵相宜如何对付野猪,倒是第一次发现赵相宜的力气这么大。猪猛烈挣扎,但猪肩被一只脚踩着,淌了一地血,最后猪“哼哼”着不动了。
赵谐嫌恶地擦掉脸上的血点。
这是在场的人,第一次见赵大人的这一面,也是唯一一次。
众人惊慌地向赵相宜告辞的时候,他擦肩而过,听见赵相宜很低的一声轻叹:“我是一开始便知道是家猪还是野猪,是白猪还是黑猪,甚至知道是哪头,可天下偌大,官员众多,又该怎么判别呢?”
仿佛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沈荡不知道当时赵相宜要说什么,赵相宜也变了性子,估计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于是沈荡也将它抛之脑后,没想到今日竟听到神话版的过往。
其实他们大多数都不认识,也不了解赵相宜吧,所以幻以神话的想象。
他们是因为赵秉政。赵秉政治水救人,以天下为先,如歌谣所唱,已然是另一个“大禹”。他已经神话,而他的儿子必然承袭美誉,谁让他的儿子非但不庸碌,反而与他有一样的决心,甚至渐渐显露风采呢。于是百姓顺手编个传。
茶棚里老板已经讲完了故事,赢得满堂喝彩,满茶棚好几个人叫着好,然后簇拥着响起掌声来。
小男孩挣扎着下地,然后单脚跳过去,“爹!”
“怎么可能?”小男孩说,还对着说故事的人摇摇头,“赵大人是个人啊,爹爹在吹牛。”
赵相宜还活着竟已神话,你看,连孩子都清楚。
说故事的茶棚老板一看他别扭的姿势,也不顾不得反驳了,赶紧蹲下来问他怎么回事。有几个客人一看是脚扭了,热心地上前帮忙,手用力掐住腿,一扭,便复原了。
“人家赵御史是状元!”这时候才有人对小男孩说,“小宝啊,明儿你当状元了也有人夸!”
众人哈哈一笑。
“状元又如何?”突然有个客人出声反驳。
看上去这人是来掀场子的,在场的好几个脸色都变了,有人站了起来要做些什么辩驳,谁知这人又说:开国以来多少状元泯然众人!赵御史可只有一个!”
于是大家又是会心一笑。
对啊,赵相宜只有一个,世人记住的状元也只有这一个。除了赵相宜,其他状元是谁谁会记得?
小男孩见状抱住父亲的腿,被老板笑着腾空抱了起来。小男孩贴近他的耳朵说:“哪有妖怪,爹怎么比我还傻,我五岁就不信这个了。”
沈荡看着看着便有些累了,转头静静离开。走的时候,身后的传来老板回答:“你当你爹傻,那茶棚的客人都傻么?”
连孩子都清楚的事,大家又怎会不知道呢?
“你不是在玩吗?怎么腿扭了?”老板疑惑地追问着小男孩的伤。
小男孩伸出手,刚想指向那个白衣的哥哥,却没有看见人,茫然四向转头。
秋风萧瑟,一只飞鸟划过蔚蓝的天空,原地只有落下的一根白羽,在孤独地打着旋。
……
沈府的小厮沿着路急急地寻找,终于在回沈府的路上找到一个人慢慢走的沈荡,好像手里还拿着什么。
“公子!”小厮迎了上去。
这小厮是沈荡从丞相府带到沈府的,故而一直叫着“公子”没有改口。
“怎么了?这般着急?”
“公子,小公子醒了哭着找您!”小厮赶紧说。说完还不忘小心观察沈荡的神色,他们看在眼里,都觉得沈荡对这孩子的感情有些特殊,既不疏离,也不亲近,或许跟孩子的娘有关。
事实上,沈府并没有一位女主人,沈府的人也从来没见过孩子的母亲,孩子似乎是沈大人与外面相遇的女子所生,于沈荡而言更像一个污点,他因这个被丞相斥责,被同僚讽刺。不过大人本人似乎并无反驳的意思,只是连带着奶娘第一次来府上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奶娘婶婶呢?”沈荡顿时加快速度,边走边皱眉问道。
沈荡并不会带孩子,许多时候都是奶娘带的。
“奶娘哄过了也没用,一定要看见您。”小厮跟着他解释,“您是小公子的父亲,可能这就是血脉的奇妙之处吧。”
沈荡脚步一顿。
“怎么了公子?”
小厮疑惑地问,就见沈荡把刚才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然后提起下袍快步跑了起来,跑回家去了。
沈荡甚少着急,是个平稳的性子,小厮怔怔看着背影,然后低头一瞧。
是一根糖画。小孩爱吃的那种。
……
“左使大人。”黑衣人上前禀告。
许空高高坐在堂上,早已没了那日狼狈,此时还端着茶杯,心里回想着那日杨桓的样子,模仿着冷和慵懒道:“什么事?说。”
“赵相宜又有零州的信。”
许空一惊,茶杯砸在桌子上,“你们又漏了一封?没在中间截住?”
黑衣人把头埋了下去。
“废物!之前那一封漏了得去赵府翻阅,这次你们竟还有这样的纰漏!”许空大骂,“锦天司的饭桶怎么都留在了京城!”
黑衣人不敢说话,因为说出来就是在提醒左使,把饭桶留下来的就是左使自己。
“自从把一部分人调到零州后,看看你们都是干的什么事?信,信漏了一封,人,人丢了一堆!”拳头猛砸在桌子上,杯子一震,茶水溢出许多淌到桌面,许空却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居然还有信?!我告诉你,若是赵相宜从他那个零州的弟弟那知道什么,再查出些什么,你我和锦天司上下都得死!”
见到黑衣人只是难堪地埋头在原地,许空更加怒了,“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吗?等死吗?等赵相宜来抄家吗?!还不赶紧去把信给我拿回来!”
黑衣人赶紧连连称“是”退了下去。
茶杯猛地撞击在地面发出脆响,碎片与茶水、茶叶骤然飞溅。许空气极,对着外面大吼:“不管付出多少代价,要多少人,必须把零州送到赵相宜手上的信件都得给我一一看过!”
“赵府就一个护卫,你们再吃些干饭,再有纰漏,全都给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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