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峰如刃直指青冥，天光倾泻，为山巅镀上一层冷冽的银辉。
苍梧巅上，云海雪浪翻涌，一深一浅两抹身影隐约其间。残阳血光泼在山棱之上，静默着与肃杀的风声相和。
两人相隔十丈而立，衣袍在同一道山风里飘舞。目光相接的一瞬，盘踞的翠鸟掠过一道尖锐的吟鸣，划破长空苍茫。
“二十载春秋，弹指一挥间。”
山风扬起瑜映兰的长发，此间她未穿戴仙帝冠冕，只一袭浅云玉袍仿若寻常的仙族子弟般。赤桂丹穗，任青丝长发随山风飘逸。
“莫宗主，你终于来了。”
被唤作“莫宗主”的褐衣人抬首，朗声发笑，透过云雾回荡于山谷之间。
“既是师妹盛情，为兄又何必扫兴？”
莫江霰长袖飘飘，深邃的眸色中含藏杀机。
他负手而立：“师妹受仙尊荣养多年，想必修为早已大不如昔。若是此时惧战，尚有反悔余地，莫要因一时意气而动了仙宫根本。”
“宗主好生厉害。”瑜映兰知其激将，以是并不如何理会动怒，倒是反将一军，嘲道：“若宗主当年面对魔君时若能有如此气魄，故人又何至于白白沦丧敌手。”
莫宗主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般，面间神情微微扭曲。
他沉声：“阿徵是为月台大业献身，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当含笑……”
“不必多言。”
乍然被打断，莫宗主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女子。只见瑜映兰看似淡然的目光中透着几分近乎毫不掩饰的讽刺：“史笔不过寄予后人之言。”
“从前的那些事情，宗主与本君心知肚明。”
话音未落，瑜映兰已将灵武九英剑自鞘间抽出。九州天火八方归合，君剑现世，风声凛冽间整个山巅瞬时电闪雷鸣。
她默然攥紧剑柄，望向自己自登君位以来多年未曾使用的仙剑，眸色一沉，缓缓抬起指向莫江霰的所在。
而莫江霰见状也冷笑一声，没有分毫犹豫，即刻作法也扎势引云水汇集。化出一把与瑜映兰手中颇为相似的仙剑，重重插于石中。
霎时间两股力量隔空相撞，乱风狂啸掠碎壁侧山石，四散落在周遭的暗隙间。
“哎呦，痛……”
在距离二人十丈开外的碎石夹缝中，慕未央被不知从哪飞来的一块落石砸中，刚想出声，却被身旁一并躲在石缝中的人生生捂住了嘴，将出口的惊呼噎了回去。
“可别出声了。”瑜璇一把扯住挣扎的慕未央：“我和我哥可是偷跑出来的，大战在即，千万别让姑姑发现分心。”
“呜呜呜，呜呜呜呜。”
“现下这苍梧峰上，人可不少。”瑜晟环顾周遭，示意瑜璇放开慕未央。
“未央你先退出去，到外围通知所有赶来的子弟们退后，不许任何人靠近。”
山巅之上对决的乃是当今仙族的两位最强宗师，激战之际难免无法顾及周边环境。若是有一个不小心误伤了前来围观的弟子们，于仙族宗门而言也是无妄之灾。
更何况……瑜晟听着二人的对话似是涉及隐秘，为了仙族体面，姑母与莫家宗主的对话也万万不可外传。
“咳咳，可是……”慕未央缓了缓气：“那你们怎么办。”
瑜璇一笑：“放心吧，脱壳**瑜晟这么多年又没白练，如果有情况我们会避险的。”
瑜晟：“……”
脱壳**又名金蝉脱壳，术如其名，便是以傀儡术法变式以图达到瞬移之效，并同时规避来者攻击。至于瑜晟为何苦练多年，大概是幼时一次同瑜璇下界探险险些遭魔人暗算，被姑母和南姨母教训后痛定思痛的结果。
不过这话现下从瑜璇口中说出来，怎么莫名有些奇怪呢。
慕未央也管不了那么多，见二位少君信心满满样子，留下一句：“那你们一定当心。”之后便悄悄从石缝间钻了出，悄悄摸下山。
山巅之上法阵过于强悍，以至于寻常仙族施法在整座山峰受限。慕未央一时无法，只得手脚并用悄悄溜至山脚。随即循着灵气，不久便找到了外围子弟们的大部队。
仙族帝君与月台宗主一战，灵力气场震撼八荒四海。仙族中精于术法修炼的宗门子弟纷纷闻声而来，相遇于紫蓬仙山下的松柏林间。远远望去，慕未央忽而觉得人群最前位的领头者有些眼熟。定睛一瞧，竟是仙帝首徒元沁。
“见清兄！”慕未央想都没想就边打招呼边跑向人群。
奉师尊之命，元沁早先便率人来到山口处驱散来者，以免有人在人群之中生乱或者是有不轨之徒趁乱上山干扰。
元沁闻声回头，看清来者后还有些惊讶：“未央，你为何在此处？”
慕未央忽然顿住了——对啊，他为什么在这，这该怎么解释……
见他不语，元沁心中生疑，抬头望向慕未央的来路：“你这是刚从山上下来？”
慕未央支支吾吾：“是，不过见清兄你听我……”
“山上还有其他人吗？”
“……”
元沁心下一沉，目光幽邃：“你把两位殿下带出来了？”
慕未央心中哀嚎——好了，这些彻底不用解释了。
了解了事情原委后，元沁倒吸一口凉气，强行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只是看向慕未央的目光愈发复杂。
仙族子弟还在源源不断向仙山赶来，除了少君殿下和他这位帝君首徒，谁也无法控制住现下的局面。以是为了大局安定，此时他绝不能擅离职守上山捞人。可现下两位少君都在苍梧峰顶，且师尊和莫宗主俱不知情，这样下去怕更是会有危险。
法阵高压之下无法使用通灵术，只得另寻办法。
“未央，你且去寻令堂慕谷主。”元沁捋了捋思绪：“谷主应当还在江月殿中，得请她老人家出面救下二位少君。”
“无论如何，绝不能放任他们在山上不管。”
此时此刻，修为足以从瑜莫二人交锋中将二位师弟师妹救出的人，除慕南渚慕谷主外元沁姑且还想不到第二个。
慕未央自觉闯了祸，此时哪还敢耽搁半刻，应声奉命后转身就要走。可话音未落，元沁身旁不远处的一个白衣小道童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那小道童神情匆忙，面色潮红似是十分着急。他带着哭腔拦下慕未央：“少谷主且慢！”
“你认得我？”慕未央指了指自己，有些疑惑。
“卑职岂敢不识少谷主尊容。”小道童向二人郑重一礼道：“我家公子方才也藏身苍梧峰中，说什么也不愿下来，只用传送符将我先送下了山。劳烦少谷主和元公子施以援手，请慕谷主也救救我家公子吧！”
元沁一惊——这苍梧之巅上居然还有第五个人。
“道友莫急。”元沁安抚道：“且先说说你家公子是何人，好一并告知于慕谷主。”
道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气势虽弱可话语间却并不马虎：“我主人家乃是九蜀月台的莫大公子，与谷主和元公子应当都是识得的。”
莫大公子？
元沁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瘦弱少言的少年身影。
其实他与莫氏子弟并不相熟，只是有时不得不替师出使九蜀月台，一来二去难免会与他们有所交集。
莫氏宗主共有两子，分别为已故元妻和继室所出。长子沉默寡言，少有露面。而次子则相对活泼的多，元沁每次出访月台，也大多是与莫小公子交谈。至于那莫家长子，也仅只是赴宴时匆匆几面之缘罢了。
却不想如今悄然躲在这苍梧峰上观战的，居然是那位素日看上去循规蹈矩的莫大公子。
惊讶归惊讶，只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知晓来者身份后的元沁反倒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九蜀莫氏的那位宗主便也不敢仗势轻举妄动。让慕谷主出面救人，反倒会更加容易些。
他将传送符纸交给慕未央：“事不宜迟，速请谷主亲至。”
“两位少君殿下和莫大公子，都务必要确保周全。”
厚重的乌霾间透出雷鸣电闪，惊天霹雳划开了夕暮昼夜。元沁皱着眉头望向云端，甩开长袖以灵剑直指长空，冲破云障，劈出一道凌厉的雷闪电光。
“吾乃帝君首徒，仙族众弟子听令！”
他的声音郑重而洪亮，清朗明秀却以一种无以违逆的威严的姿态借山谷而回荡开来。
喧嚣的众人在通天电闪的威鸣下瞬而噤声，纷纷循声望向元沁的所在。而慕未央也趁此时机，引燃传送符纸离开此处。
“二十年前，师尊陛下曾与月台宗主在此苍梧峰顶立下战约。以同门手足之名，各凭师门本领一决高下。”
“故而此战，乃是鸿蒙真人高徒之争，而并非传闻中所谓瑜莫两氏之怨。仙宫与月台生于同源，世代交好。此战之后，一切便见分晓。”
“若有胆敢借此寻衅生乱，企图搅乱仙界太平者，当如此石。”
言罢，元沁抬手将闪着灵光的佩剑插进身前的岩石中，将其重重劈作两半。并在惊诧的目光交汇中，朝众人郑重一礼。
行云流水，气势昂扬。
莫家的小道童怔怔地看着元沁——如此气概，仙宫当真是人才辈出。
周遭的仙众在元沁的威压下纷纷安静下来，一切似乎都尽在仙宫掌握之中。可他在莫大公子身边当差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又如何不知元沁话中的虚虚实实。
小道童见状暗暗握拳，抬首望向苍梧峰顶。
“宗主，您可千万要胜啊。”
苍梧之巅的交锋比众人想象中的更加激烈，每一道剑意的交错似乎都决定着这场战斗的胜负之分。
莫江霰以剑起势，汇聚崖间飞瀑山泉为卷刃，借山风唤出阵法向瑜映兰袭去。而瑜映兰见状则当即空手引焰，点燃君剑九英，以紫蓬真火御之。碧虚积瑞相接连天，偏偏火焰稍胜，炽热的雾气顿时奔腾铺荡满整座山峰。而随之产生的震动，则使山下的众人也为之一惊，更有甚者已然承受不住仓皇离去。
莫江霰心中大震，连忙引诀护盾挡住热浪，起身在雾气弥漫中寻觅着对方的踪迹。可不待他发觉，瑜映兰便已率先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祭出火龙飞凤法相，九英明焱，在以光热驱散迷雾的瞬间向对手重重掷出，直击命门。莫江霰反应不及只得出掌以内力生生抵挡，却被少许炎气侵入致使真气紊乱，最终咳出一口浊血。
“莫宗主，你认输罢。”
瑜映兰抬剑蓄力指向对手，如水般柔美的玉色裙摆随风飘荡：“本君本无意取你性命，宗主只需依约奉行，从此仙宫与月台……”她顿了顿：“还有你与我之间的恩怨，便可作过往云烟。”
莫江霰唇间渗出丝丝腥红，扯出一抹笑：“认输？”
“君上未免过于自负了。”
他伏剑而起，背后隐隐浮现出雾白间闪烁着金光的法阵，缓缓延向天际。瑜映兰见状亦是冷笑一声，结印聚法引出同样强势的赤红色灵阵。
刹那间九霄震荡，九道朱红凤影穿破层云，翎羽流转日月华光，尾焰焚烧虚空。
“这是……九天圣灵？”
一直躲藏在石缝中的少君兄妹俱是大惊，互相对视一眼，这才意识到事情发展已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仙宫与月台在纸面实力上难分伯仲此间最为重要的缘故，便是坐拥当世唯二的两位九天圣使。仙宫仙帝瑜映兰执凤凰圣灵，月台宗主莫江霰则掌麒麟之力。然而当下不论遇上是其中哪一种，他们都绝对不是对手。
“哥……咱要不赶快找机会溜了吧。”瑜璇心底有些发虚。
她很清楚，九天圣灵的法术能量足以让他俩灰飞烟灭好几回了。
瑜晟点了点头，非常干脆地开始结印捏诀——其实他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说好的切磋结果怎么连圣灵术法都用上了，当真骇死人了。
只是不待他们松口气，方才唤出的法诀便在一瞬间化作了青烟消散。瑜晟大惊，连忙重新捏诀，可结果却仍然是无法施展开来。
“你别告诉我你这个时候把法诀给忘了？”
“开什么玩笑，这么简单的法术我岂会记错？！”瑜晟说着，不断重复着手上的动作，额间却渐渐开始冒汗。
“不用试了。”瑜璇的声音沉了下去，她抬手指向石缝的另一侧：“你看那边的光。”
瑜晟随之望去，之间据他们不远处的另一侧石缝中正一次又一次闪烁着异样的黄色光芒。而对于他们而言，这种光芒则令人再为熟悉不过。
“传送符？”
这片乱石之中，居然还躲了除他们以外的第三个人。
传送符发光代表着正在被使用，眼下另一侧的闪光不断，便也就代表着在全仙界通用的传送符纸，此时也无法发挥它正常的功用了。
瑜晟顿时明白了妹妹的意思——这苍梧之巅，大概已经因二位长辈的法场形成了术法屏障。不论是他们的金蝉脱壳，亦或是另一位倒霉兄台备好的传送符，眼下都只能沦为无用功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谁都逃不了了。
“圣灵法阵已经在汇聚形成，眼下出去无异于自寻死路。”瑜璇同样急得冒汗，她看向瑜晟：“也就是说，我们只能躲在这里了……”
瑜晟则想得更深——倘若今天他和瑜璇都在山上出了事……
姑姑怎么办？仙宫的未来又该怎么办？
在绝对的压制力面前，他们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力量竟如此渺小。此时此刻，他们连牺牲自己保全对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如蝼蚁一般，在死一般的静默中等待命运的审判。
为了安慰妹妹，瑜晟强行挤出一抹笑容：“别怕，大不了眼睛一睁一闭咱们提前去和父君和母亲团聚。”
“不许说这种话。”瑜璇怔住，一把挽住瑜晟的胳膊：“若是有机会活着出去，咱们得去紫蓬庙给爹娘好好上柱香，感谢他们在天之灵庇佑。”
“还有以后姑姑的各种术法课上，咱们可再不要偷摸着看话本了。”
圣灵法相告成，水火交融直击云霄的瞬间，瑜晟与瑜璇抵御不住如决堤般袭来的气浪，纷纷在巨大的灵力冲击下昏迷过去。
而在另一边，麟甲加身的莫江霰脚踏浮云，神情莫测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看似不起眼的乱石堆。
早在方才交手之时，他因距离更近的缘故早便发觉了石缝中有人的存在。而方才那几下金蝉脱壳法术中所透出的那股熟悉的灵力，则让他更加确定了石缝中人的身份。
“瑜映兰。”
莫江霰笑意混浊：“是你逼我的。”
言罢指尖轻捻法诀，鳞甲顿时迸射霞光。法相巨兽昂首咆哮，天地震颤间，磅礴灵力化作麒麟圣火，自苍穹倾泻。
他双掌缓缓推出，麒麟虚影与其身轰然合一，推出通天一击。瑜映兰展开双臂以神鸟引颈长鸣，将灵气汇聚成涅槃真火自天穹倾泻而下，凝聚成炽焰□□迎击。
然而就在两股力量相撞的瞬间，银白色的灵法麒麟却忽而改道，直直扑向乱石堆的所在。
骤遭重击，摧枯拉朽之下乱石扑空，在苍梧巅上炸开一团迷蒙的血雾。
暑期第一更，恭喜主包期末没挂科桀桀桀～
初级形态的大家还是蛮呆萌的h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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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论剑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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