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瑜璇便收拾行囊，随同元沁一起前往北境。
北境坐落于大荒之极，此行路途遥远。不过他们本为高阶仙族，自无需同常人一般步履车马，只带上灵武便可御剑而行。不过第二日的功夫，瑜璇与元沁便已抵达东境与北境交界的边陲小镇。
虽说地处边陲可这镇上却并不荒凉，反之行人来往商铺罗列，好不热闹。瑜璇素日便喜爱偷摸下界赶集市，如今到了此处更是颇觉新奇，拉着元沁便往人群里钻。元沁无奈，想着北境关卡明日尚开，加之按照计划今日本就打算落脚于此，便也由着瑜璇胡闹。
与东境大地不同，北地边陲的集市虽少了几分规整却也多了许多奔放自由的气息。瑜璇顺着吆喝声东逛西看，心道边陲亦有边陲的好处——这里的许多东西她也只在仙宫库房见过，确是东境集市间少有的外疆佳品。
溜了半晌，瑜璇才终于算了过了瘾，元沁便提出找间茶舍落座歇脚。二人的茶水方才上桌，还不待他们师兄妹商讨明日参访北境的相关安排，邻桌的茶余饭后的议论声便已堪堪掠走了他们的注意。
只因邻桌人论讨的话题中心，乃是近日才由紫蓬仙宫办起来的天宁仙考。师兄妹二人清楚——仙考考生遍布大境大荒，范围广阔。而夺魁者的奖励与荣耀又如此丰厚，自然是少不了大众的讨论与关注。
“听说了吗？延元城的城举魁首是竟是个咱们人族的女人。”
“如假包换，我昨个还特地去瞧了，是个顶顶美貌的姑娘。”
瑜璇与元沁对视一眼——城举魁首是个凡人？
延元乃是人族帝都周边第一大城，自不乏仙族玄门驻扎。一个人族能够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在城举夺魁，也就代表着至少在应试公平一事上，各地主考严格落实了仙宫的旨意要求。
不看仙资，只论实力。
瑜璇心道——看来姑母此番遴选弟子，果真是要动真格的。
“若真能被天宁帝君收入门下，得道成仙，那也是不知修了多少辈的福分。”邻桌的茶客叹道：“如此这般，也算是给咱们这些寻常人面上增光了。”
“想多了。”另一茶客讥讽道：“真得了灵缘人可就成了仙族。你又见过哪个仙族愿意给咱们好脸色了？”他摇了摇头：“镇上先前那些个软骨头，在仙族人府上刷两天石槽出来也都拿鼻孔看人，但凡逢人问都自诩为仙府仙侍。我呸，真是臭不要脸！”
元沁闻言嘴角微微一抽，眸中讥讽之色难掩。
“怎么啦大师兄？”瑜璇压低声音，悄然在桌上画了一个隔音结界阵。
“无事，只是觉得好笑罢了。”元沁轻笑道：“得了灵缘就能比肩仙族？谁教得这群凡人白日做梦？”
“生而无灵即为凡，即便是得了仙缘又能如何？天资寥寥，终归是徒劳一场。”
三界三族泾渭分明，可凡人往往不信天命。
在元沁看来，这些为逆天改命而做出的所谓的努力不过是无谓的挣扎，是人族自我催眠的幻梦。可在瑜璇心中，其实也隐隐对此有些钦佩。
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不过她并未反驳元沁，只是随之笑了笑。毕竟仙凡之别确实悬殊，瑜璇虽暗自佩服人族的坚决，却也不得不承认师兄眼下所言不虚。
瑜璇轻叹：“师兄放心，姑母虽善待人族，但想必也不会真的收一个没有任何灵力基础的凡人做弟子。”
“这不过是延元城的侥幸，她且先能过了州试再说吧。”元沁抿了口茶：“现下就言拜入仙宫之事，为时过早。”
瑜璇点了点头，从盘中取了块方才特意点的桂花糖米糕放入口中。
太甜了，有点腻，不如仙宫膳房的手艺。
之后他二人便也没再管邻桌，只自顾自谈论起了明日入北境后的相关事宜。而待诸事毕了，瑜璇抬首一望，窗外已是星幕夜临。见天色已晚，元沁结了茶钱，二人便动身准备回驿站歇息。
晚间边陲小镇一改白日里的喧闹，在墨色笼罩下安静得可怕。大约是因为此为北地入夜天凉，人族为避寒故而选择日落而息，与东境街边小贩开晚市的习惯截然不同。
可就是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哪怕是飞叶落过的声响都显得格外明晰。
瑜璇缓下脚步，轻轻拉了下元沁的袖角，元沁即刻便会意。
黑夜笼罩之下，风声交错之间，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呜咽与哀嚎。
作为仙族子弟，他们对于声音气息的敏感程度本就超于常人。不过一刹的功夫，便确定了这异常声响的来源。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引了个明火诀，一并打向不远处的草坪土堆，将其周边瞬间照亮。他们顺着火光定睛望去，这才发现那呜咽声的主人——竟是个被埋在土堆里的姑娘。
土堆周边设有六坑，周遭散落着数只空白竹简。
那而土里的姑娘大半身子都在湿土之中，灰头土脸，口中还被塞了布团。她乍一迎上火光，又见不远处有人发现了自己，眼中激动之色愈显。
北地极寒，人族体弱。若是被埋在这灌了水的湿土中整整一夜不得动弹，那必是要将小命给交代了。
她拼尽全力发出声音，生怕错过这极为难得的一线生机。
瑜璇和元沁见状上前，奔至那姑娘被埋的土堆旁。元沁沉思着该如何不用法力才能将这姑娘救出来——毕竟作为仙族，擅自在凡人地界动用术法终归不好，更何况此番他们还是带着任务更是马虎不得。可一旁的瑜璇却是不假思索地便从乾坤袋中翻出土地灵送她的铁锹，注满灵力后直接铲下，一瞬便将土堆翻了个底朝天。
元沁无奈，只得顺着瑜璇的操作直接将那姑娘从坑中拉出，又引了团灵火供她取暖。那姑娘劫后余生有些许后怕，她颤颤巍巍地向瑜璇与元沁道：“多谢……多谢二位少侠救我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少女的眸光间零落着笑意，在柔和的脆弱中含着几许明媚与坚韧。火光摇曳之下，分外明艳动人。
瑜璇观这姑娘眉眼似是比自己稍年幼些，便连忙道：“这位姑娘莫怕，先暖暖身子再说。”言罢便抬手轻轻搭上她的腕间，知其脉搏平缓柔和不禁暗暗称奇——这个人族姑娘身子骨倒是不错，这大冷天晚上被埋在湿土了这么久竟也无虞，真是万幸。
元沁看了一眼瑜璇，仍是不语。
“你身子无有大碍，只需喝些热汤姜药，调理两天即可。”瑜璇收了手，见她已然渐渐平复下来，便轻声问道：“不知姑娘是何方人士，大半夜的又为何会被埋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
“我叫夕颜，元都人氏。家中……家中本是世代书香的清流门户，可惜家道中落后父亲弃家而去，母亲也郁郁早亡。”她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族中兄弟为争家产将我赶了出来，如今只得一人在延元逍遥两城间漂泊。只因白日里惹了恶霸祸患，才被人设计坑害埋在此处。”
倒是个可怜人——瑜璇心下一叹，转头看向元沁。然而元沁却是皱眉，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自然明白大师兄的意思——明日他们在北境还有重要公务，绝不可因此有所耽误。
只是如若真要全然放任不管，瑜璇却是做不到的。
瑜璇望向夕颜，思索片刻后道：“姑娘若不介意，今夜可先随我们回客栈暂避一夜。”她顿了顿，补上一句：“我们是仙族，那些恶霸自不敢再来寻衅。待到明日一早，我与这位公子再联系此地官府将你安全地送回延元城。”
“这……”
夕颜一愣，待反应过来后连忙道：“多谢少侠仗义相助，夕颜没齿难忘。”她眸中波光流转，怯生生地望着瑜璇和元沁道：“实在是麻烦二位少侠了。”
元沁冷哼一声，转身便走。瑜璇无奈，只好拉着夕颜小跑着跟上。
到了客栈，瑜璇将夕颜安置在自己的房间。而待她将将打算洗漱就寝时，元沁却忽然传声约见。瑜璇无法，只得拖着一身疲惫走进隔壁的厢房。
“大师兄，什么事啊～”
元沁板着脸，一言不发，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今日为何一定要帮那个人族女子？”
瑜璇下意识答道：“帮就帮了嘛，非得有什么缘故吗？”
“……”
元沁一噎，顿了顿道：“殿下，联系人族官府之事，您有把握吗？”
“什么把握？”
“官府一定会帮忙的把握。”元沁定声道：“阿璇，你莫要忘了此次你我二人乃是秘密出巡，不可随意使用仙宫灵符。”
仙族虽说天生灵缘，可在律法之上与人族并无尊卑之别。两族两帝共治，井水不犯河水。现在既不能使用仙宫灵符，光凭他们的仙族身份如何能轻易调度人族官员？
“若官府不听调遣，你莫不是还要亲自护送那女子回城才能放心？”元沁神情冷峻：“殿下贵为仙宫少君，为了个寻常人族，犯不上如此大动干戈。”
瑜璇这才明白师兄为何如此反应如此之大。
她抬手托腮，狡黠一笑：“放心吧大师兄，官府那边大可不必担心。”
她与瑜晟时常下界游历，有关人族的许多事情，总是要比常年只在仙山修炼的大师兄的了解得多些。
此日一早，三人抵达府衙。不出瑜璇所料，本来趾高气扬的衙役们一得知来人是仙族修士即刻便换了一副面孔，长官二话不说便毕恭毕敬地派了一队卫兵领下此差。
元沁见状颇为惊讶，可身旁的师妹此全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连那凡人女子夕颜似乎对此也是见怪不怪，只是眉眼间夹杂着几分难以言明的郁闷。
他将目光从那女子身上移开，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嘲般无奈的笑了下。
“姑娘到了延元城，可将此玉片摔碎。”瑜璇将信物交给夕颜：“如此这般，我们便知你平安了。”
夕颜接过，抿唇良久无言。
她缓缓开口：“少侠恩德，夕颜无以为报。”
少女向二人郑重一礼，从行囊中取出一只普通的小木匣，拨开盒盖。
匣底静静地躺着一柄青竹折扇，样式十分寻常，可细看之下每一只竹柄间却暗含云刻，显然是用心所制。
“这是我娘留下的，她说要我将此赠予有缘之人。”夕颜轻轻将小木匣子放在瑜璇手中：“少侠，请收下吧。”
瑜璇并未推脱，只因明白这是眼前姑娘的一片心意。她报之一礼，郑重地将那只小木匣收好。而后整理一下思绪，眸间含笑道：“姑娘此去，可是要赴天宁仙考？”
夕颜一怔，惊愕地望着瑜璇。
“寻常的恶霸滋事，为何要用埋人半身这种吃力且难以出效的方式？倒是人族自古崇拜文曲星君，尝以土祭墨宝祀之以求子女福运。而其礼节规制，与姑娘昨日被填埋的那方土坑全然一致。”
结合昨天白日里茶舍邻桌的话语，事情的真相自是不言而喻。
可眼前的少女，却似乎分毫没有要追究凶手的意思。
“仙考州试即将开始。”夕颜淡声道：“若是被蒙昧之人绊住脚步，岂非因小失大。”
到了州试地界，遍地仙族督巡，想必便不会再有这般事端。
“此去山重水复，姑娘且自珍重。”瑜璇道：“今日事急难以相送，若来日有缘再见，某再邀姑娘同游。”
话至此处，元沁自也明了。他有些复杂地看了眼面前的人族少女，心下一叹，终也只道出了句：“保重。”
夕颜抬眼。
“二位少侠，再会。”
过渡章
这个时候的初级形态璇妹妹&大师兄还处于一个比较狂拽骄傲不可一世的状态，咱们先多担待一下
种族歧视 公权私用不可取，出来混总是要还滴。
＊选自“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张岱《四书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无心缘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