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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伐海棠

殷棠落入水中,放任冰冷的水涌入自己的口鼻,手脚逐渐麻木,失去了知觉。

再睁开眼,眼前是绣着鸳鸯戏水的三重纱帐和雕着荷花游鱼的檀木床头。

胸中刺痛,他猛地坐起身扑到窗边,呛咳出一口鲜血。

从口鼻中流出来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一同落在地板上的,还有几缕海棠红的发丝。

殷棠意识尚未回笼,他伸手拾起一缕头发,盯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发。

“哎?”门口传来一道女声:“醒了!”

随声而来的是两个小侍女,她们走进后才看清窗边地上的一滩血迹。

“呀!”二人同时惊呼出声。

“快去禀告崔大人!”其中一人惊慌失措地说。

“崔大人还在后院……”

“不用了,”殷棠随手揩了一把唇角的血,坐直身子倚在床头:“我没事。”

他朝那两个小侍女招招手:“你们过来。”

两个小侍女迟疑着对视一眼,才向前走了两步,踟蹰着停在床前一臂远的地方。

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递给殷棠一方丝巾。

“多谢。”殷棠接过来细细擦掉了脸上的血痕。

心头依旧隐隐作痛,殷棠没空去管,只是问她们:“有镜子吗?”

“有。”一个侍女退了两步跑出去,不消片刻就端回来一面菱花镜递给殷棠。

菱花镜是当下新时兴的镜子,磨平的琉璃镶在银框里,比铜镜清楚了不止一星半点。

和境中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完全不同,镜子里的这幅皮囊除了有几分病弱苍白之外,无可挑剔。

颜展如日月入怀,神蹙似玉山将崩,霞姿月韵,雨琢云磨。

眉眼轻扬,唇薄色弱。风姿挺秀,气韵非凡。却唯独生了满头粉发,色如春来的第一枝海棠。

这是修炼年岁尚且不足,仓促化形留下的妖孽之相。

外头有隐隐的喧闹吵嚷,殷棠闭了闭眼,放下菱花镜问:“丞相府出什么事了?”

两个小侍女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说吧,”殷棠声音略带几分疲惫:“我是你们家大人的贵客,没什么听不得的。”

“国师大人今早来过,”侍女嗫嚅着一一道来:“带了一群兵卫,非要砍府上那棵千年的海棠树。”

“国师尊贵,我们不敢怠慢。可崔大人上朝面圣去了,我们也不敢擅做决定……”

“国师大人说这是陛下的意思,我们阻拦不得,让海棠树被砍下去一掌深的豁口。正苦苦阻拦之际,不知怎么,除了国师,后院里的人全都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崔大人已经下朝赶回来了,进去一瞧,你就躺在树下。大人吓了一跳,叫我们把你藏进屋里。”

殷棠听得直皱眉——这个国师多半就是在境里动手脚的那条人面蛇,可自己在此之前从未听过这么一号人物,也从未见过他。

陛下……本国才登基不久的君王他倒是见过,君王年号明成,是个十成十的草包,成日只知道遛鱼逗鸟,来丞相府也只是为了见见殷棠这棵千年的海棠。

“崔行舟呢?”殷棠直呼崔丞相名讳:“还在后院?”

侍女被殷棠如此不敬的称呼惊得一哆嗦:“崔、崔大人刚刚才把国师他们撵走,现在正忙着在赊花苑里心疼海棠呢。”

殷棠翻了个白眼,忍着身上的疼痛,站起身要往外走。

“哎?”两个小侍女连忙跟着追:“公子……公子你……”

后面的半句殷棠没听见,他脚下生风,飞也似地略过一重重院子,转过一座座亭台楼阁。

在一面月洞门前停下。

门上挂着一面不伦不类的牌匾,上书“赊花成云”。

门后的海棠花开得铺天盖地,蔓延占据整整大半个院子,如同霞云漫天。

除了海棠花外,门后还有崔大丞相如丧考妣的哭天抢地。

“我的海棠啊,殷棠!殷棠——我要吊死在这儿陪你一起走!”

是的,“殷棠”这个名字是本国右丞相崔行舟取的。

此人凭借与新君总角之交的交情,被新君一手提拔,官居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崔行舟在其位不爱谋其职,唯爱摆弄花草古玩,不着调的程度仅次于当今君王。

“别嚎了。”殷棠走过去一巴掌扯下了崔行舟用来装模作样挂在树梢上的白绫:“要死别死在这儿,我嫌晦气。”

崔行舟跌坐在地,睁开一滴眼泪都没有的眼睛看向殷棠,随即嚎得更厉害了。

这位丞相跪在地上膝行至殷棠身前,抱住他的大腿不撒手:“你晕在海棠树下——定是天上下来的花神!菩萨!神仙!救世主!快救救我的海棠树啊——”

这草包小时候是不是得过风寒……

“你脑袋叫驴拿去玩蹴鞠了是吗?”“花神菩萨”殷棠真诚发问,俯身拍了拍崔行舟的脸让他抬起头来正视自己:“现在在你面前的那棵树只剩空壳了,我才是殷棠。”

哭嚎立马止住了,崔行舟将信将疑地抬头看他:“你是谁?”

不管怎样,总算是突破化形大关,殷棠心情好极了,异常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是殷棠,活了千年神识化形了,只要我不死,树就死不了。”

崔行舟顿时转悲为喜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甚至都没怀疑此事的真假:“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但是,”他上下打量一遍殷棠略带疑问地开口:“你……”

“我怎么证明我是殷棠?”殷棠替他问出来,又自顾自地回答:“瞧好了。”

他抬手一指,树上常年盛开的海棠齐齐闭合起来,变成了一树花苞。

紧接着打一个响指,花苞又一同盛放。

但崔行舟依旧神色复杂地看着殷棠:“我信你是殷棠,我就是想问,你怎么只穿着里衣就出来了?”

殷棠悬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他低下头,看见了自己身上单薄的里衣。

原来刚刚追出来的那个小侍女想说的是这个啊……

殷棠耳根慢慢变红,红得赛过额边的发丝。

“那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披件衣裳!”他装腔作势地瞪着崔行舟。

“哦哦哦。”崔行舟闻言手忙脚乱地四处看了一圈,最后解下了自己还未来得及换下来的朝服披上殷棠肩头。

殷棠干咳一声,拢了拢身上用金线绣着飞禽的朝服外衣,装作若无其事地挑开了话茬:“有件事要问你,左丞相是谁?”

“左丞相?”身为右丞相的崔行舟来了兴致:“你说画扇大人啊?”

殷棠心头微动,画扇?人面蛇提到的那个画扇?

“画扇大人可是了不得!”崔行舟喋喋不休地向殷棠介绍着:“才气过人,品行上乘。”

殷棠回忆了一下幻像里的那个人,和这八个字怎么也对不上。

“不是问你这废话,”他打断崔行舟:“问你他长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一眼就能叫人认出来的地方?”

“这个啊,”崔行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惊为天人!舌头上钉着一颗金子做的钉子。”

“备车,”殷棠了然于心,干脆利落地吩咐他:“我要去左丞相府。”

左丞相府在城郊南山里。从右丞相府出来往南山走,要穿过半个汴京城。

崔行舟也一同跟了过来,坐在殷棠身旁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城中趣事之类的废话。

殷棠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悄悄把帘子掀开一条缝隙,往外张望。

汴京城热闹繁华,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叫卖与吆喝声不绝于耳。

不过热闹的摊贩里夹杂着一些与众不同的“生意人”。

皱眉看了良久,殷棠指着外面披麻戴孝跪在街边的女子打断了崔行舟的话:“那是在做什么?”

崔行舟停住话头,也随着往外看了一眼,习以为常地解释道:“哦,那个啊,那是在卖身葬父。”

“葬父?”殷棠疑惑不解:“埋一个死人还需要卖身?”

“当然了我的祖宗啊,不过就算是卖身也没人买!”崔行舟道:“如今京中一副薄棺就要百两银子;买了棺材要葬到城郊山上去就必须交‘坟银’,一年三十两。”

“那那边用竹筐挑着孩子的难不成是在卖孩子么?”殷棠又问。

“不是啊,是在等着换孩子。”

“换孩子?换来做什么?”

“当然是吃啊,”崔行舟理所应当地说出来:“去年开始,城郊的粮田通通被官府收缴了,一石米卖十两银,不吃孩子吃什么?”

“疯了吧?”殷棠大惊:“这是谁想出来的政令?”

“陛下与国师一同商议决定……”崔行舟见怪不怪地替他掩上了帘子:“好啦!反正丞相府又不会短了你的吃穿用度,关心这个做什么……过了闹市往前就要到南山了。”

目睹如此人间惨剧,殷棠心绪久久难平,这时马车突然刹住。

心神飘忽的殷棠一时没注意,被急刹晃得向前倾倒去。

“南山到了。”崔行舟扶住他,讪笑道:“我就不同你一起去了……”

“为何?”殷棠不解地问他。

“左相性子孤僻些,我和他聊不来,”崔行舟摆摆手:“你去吧,我在山下等你!”

下了马车,殷棠抱臂看着眼前迂回崎岖的山间小路。

南国有两位丞相,一左一右,左丞相画扇是四年前才来到汴京城的,因扶持新王登基有功,拜居丞相之位,听说是本国一群高官贵爵里为数不多的靠谱之人。

崔行舟说他生了一副好皮囊,长得一副菩萨面孔,人也是分外平和心善,一心为民。

就是性格有些许的孤僻。

殷棠走在山路上心想,何止是孤僻啊——住在这种地方,这是见不得人吧。

上山之后,再没见到其他树,清一色漫山遍野的海棠树,配上缭绕在山间经年不化的雾气。

海棠疏影里,杜鹃声声咽。

殷棠扯了扯唇角。

右丞相府是风水宝地,左丞相府倒好,堪比坟地。

坟地里还要种海棠……真是好雅兴啊左相大人。

殷棠越走越觉得脊背发冷,在额角的一滴冷汗落下时,终于看到了左丞相府的大门。

大门静静地敞开着,似乎早已等待良久。

左丞相府是一座四进门的宅子。

可大门正对着的,不是影壁,而是一面硕大的镶进砖墙里的琉璃镜。

琉璃镜旁是第二扇门。

进去之后,又是一面琉璃镜。

四进的宅子,前三扇门后没有任何东西,只有用作隔断的整面墙和直冲大门的琉璃镜。

殷棠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了三次,才终于真正进到了宅子里。

抛开前三扇门,其实整座宅子只有一方小院,一座堂屋和两间厢房。

院子里没有一棵树、一枝草。抬起头,也只能望见院子四周黑压压的山。

活脱脱一处聚阴之地。

而宅子的主人此时却优哉游哉地斜倚在院子里的竹椅上闭目养神。

全然没有迎客的意思。

本来断言绝对不会来的殷棠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啧”了一声。

听见这声不满的“啧”之后,左丞相才含着一抹笑施施然睁开了眼。

“殷棠,”他眉目浅笑,起身看向殷棠:“贵客呀。”

这次殷棠才真正看清了他的面目。

真是、真真是惊为天人的一张皮囊。

秋水目,远山眉,眉心一点砂,面若粉桃花。

一袭白衣逶迤及地,黑发如墨如瀑,却又在黑发上披了一层白纱。好似真火百炼,烧成一尊白瓷观音。

但殷棠依旧轻嗤一声,开口刻薄他:“哪有世人说的菩萨相?我看你眉眼斜飞,分明是一张狐狸面!”

听他这么说,眼前人倒也不气不恼,反而笑着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果真好眼力啊……”

“哼,”殷棠不屑道:“我进门第一眼就猜出来了,狐狸尾巴都要藏不住了。”

左相身后空荡荡,并没有狐狸尾巴。他依旧笑眯眯地应和:“晚生受教。”

伸手不打笑脸人,殷棠挑嫌他的脸色缓和几分,大大咧咧地坐到刚刚腾出来的竹椅上。

“你叫画扇?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他抿了一口早早预备好的待客茶。

“我不是说了么,”画扇道:“我们是故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得出来。”

“是么?”殷棠挑眉回忆一番:“我怎么不记得我认识一只小狐狸精?”

“不记得是好事呀,”画扇垂眸轻声说道:“旧事记得太多会累。”

殷棠心里也认同极了这个观点,他冲画扇摆手道:“少说两句废话吧,我来只是为了问你一件事——”

“你是怎么越过我的境干预进幻像中的?”他抬眼直直地盯着画扇。

画扇原封不动地重复幻像里的话术:“因为你心底有我,所以我才能在幻像中生出来……”

没等他说完,一枚碎瓷片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那张举世无双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殷棠捏碎了茶盏,头也不抬地冷声道:“在我面前说假话是会死的。”

茶盏的碎片在画扇身后炸开,击裂了一整面砖墙。

“国师欠我一个人情,”画扇一动不动、冷静万分地说道:“我借此机会叫他还回来了。”

讨人情债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别人面前溜一圈、在幻像里被杀死?

避重就轻之辞。

不过这个说法倒也证实了那个幻像出自国师之手。

殷棠没再继续追问,而是起身略过画扇往外走。

画扇没回头,却扬声叫住了他:“殷棠!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助你成仙,也可以让国师不再纠缠你……”

殷棠猛地回身抬手掐住画扇的下巴,拇指撬开他的牙关。

“助我成仙?”殷棠的指尖在轻蔑地抚过他舌头上的钉后松开来:“连自己的三魂都靠这根黄金钉封着,你拿什么助我?”

“那你打算怎么做?”画扇没有挣扎,任凭殷棠扼着自己的脸:“去人间行善积德救苦救难?如同曾经求仙问道的修士一样?”

“人间早就没有求仙的修士了,这条路人都走不通,更何况你我是妖。”他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管我?”殷棠放开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就是乐意游历人间。”

说罢,他重新抬脚出门。

“殷棠!”画扇脸上早没了笑意,他不管不顾地追出门去,扯住殷棠的衣袖:“你以为我这幅不人不妖的样子是怎么来的?”

他方才平静如水的气度全无,扯开自己高束的衣领,一只白玉项圈紧紧箍在他的脖颈间,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服黄金、吞白玉,然后冤魂得洗,化鬼为仙。

“行善积德?你若是千年前的修士,世人还会称颂你一句;可你是妖,世人只会变成抽筋扒皮的鬼!”画扇神色不复往常,哀切地看着他。

殷棠平静地抽回衣袖,抬起头望着这方极阴之地上空阴鸷的雾气与群山。

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城中卖身葬父、易子而食的景象。

“唯有入世,方能成仙。”他丢下这八个字,头也不回地走入门前的海棠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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