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旅生自他那天明白之后，有好些天没来看望温姝了。可已有半月余了，再不去，白瑾瑜会起疑，他只好硬着头皮前去。
刚到门口，正好撞见白瑾瑜，温旅生内心慌乱，不自觉便躲开白瑾瑜视线，又佯装镇定和他寒喧了两句，跟女儿叙了一会，他便走了。
白瑾瑜刚才，看到了温旅生眼里的恐惧和慌乱。
他起疑了？
如果温旅生回朝国，他就再无机会了。可是……温姝。他陷入纠结与挣扎中，这两种情感好像要把他撕裂成两半。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从小，就耳濡目染，听母亲讲述着，那个朝国特工，是怎样来到新国，骗取父亲信任，再偷偷获取新国情报的，他痛根，立誓一定要杀了那个人，为父报仇。
可是，他爱上了杀父仇人的女儿，他想护她周全，让她无忧无虑，幸福度过此生。
温旅生在他身边，一直待下去，或许他便不会再报仇，他时刻都拿捏着这个人的性命。但他如果要回国，就代表着他没了机会，会永远愧对死去的父亲。
这几天他苦思冥想，茶饭不思，连温姝也问他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天气变暖，春天将要到来，柳树抽出小嫩芽，各色小花含苞待放。他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在温旅生饭菜中投入慢性毒药，让温姝以为温旅生是生病而亡，这样既能报仇，又能让温姝无忧。
白瑾瑜派下属去查温旅生的行程，果不其然，有飞往东国的机票预订。先飞往东国，再辗转回朝国。这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方法。
过几天温旅生定要和他女儿说他又要和宋亭出国旅游。他要赶紧先下手为强，便命下属找准机会在温旅生的吃食中撒毒药，少量多次。
温旅生老眼昏花，倒真没发现什么毒药，照旧吃了个干净。
春暖花开时，一片生机盎然，堤岸初平，燕儿归来，油菜花金灿灿一片，招蜜辉引蝴蝶，桃花初开，花瓣随风散，柳树的嫩芽慢慢变绿。
温旅生来到女儿家，踏着春风，此时正值白瑾瑜刚陪温姝复查回来。
“结果怎么样？”温旅生看着白瑾瑜手里医院的单子，问道。
“恢复地很好。我们马上就可以去南方啦！”温姝挽着白瑾瑜的手臂，甜蜜笑着，白瑾瑜一把抱起温姝，往家里走，温姝吓得搂住白瑾瑜的脖子嗔怪道：“放我下来！”
白瑾瑜把温姝抱到沙发上。
温旅生看着他们小两口这副样子，突然有些动容，心中竟也一片柔软。他走到沙发旁，坐下，对温姝说：“姝儿，我和你妈又要去出国旅游了。”
“好啊。你们二老也是要安享晚年了。”
“嗯。我不在，小心白瑾瑜又欺负你。”
“爸，不会的，放心去吧。”
“我这次去，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我和你妈，想环游世界，之后回朝国。”
“浪漫的很，你们想做什么，便去吧，女儿永远支持你们。”
“照顾好自己。”
“好。”
随后，温旅生便要回去。白瑾瑜对温姝说他要出去买点东西，不用等他回家吃饭，悄悄跟了出去。
等温旅生走到门口，白瑾瑜叫住了他。那一刻，温旅生感觉到自己手心冒冷汗，后脊梁发凉，他呼吸两下，转过头，对白瑾瑜道：“女婿啊，什么事？”
“岳父，请随我来。”白瑾瑜对着车子点了下，示意温旅生上车。温旅生战战兢兢上车，腿却有些不听活地微微颤抖。
白瑾瑜将他带到一个废弃工厂房里，厂房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断井残垣，只勉强保持着封闭性。这里一看，就是杀人、抛尸和绑架的绝佳地点。
“下车啊，岳父。”白瑾瑜来了这句，差点没把温旅生吓个半死。
温旅生下了车，对着工厂拍了个照片，迅速发给宋亭，并发了自己的定位。
“你干什么？”白瑾瑜皱了皱眉，温旅生这时满脸堆着笑，说：“拍照留个念嘛，毕竟以后可能连拍照的机会都没了。”
说到后半句，温旅生不笑了，走进厂房中，他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白瑾瑜也走进去，他那几个下属也开车到了，迅速下车拿下东西，进入厂房里，关门，一气呵成。
厂房里不算阴暗，但光线也不算好。
“是你杀了我父亲？”
“不是。”
“我的意思是，是你害死了他？”
“是，但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不可能。他跟我一样高傲，怎么会想死？”
“他爱上了一个女孩，不是你母亲。”
温旅生看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突然咳嗽起来，他捂住嘴，看到手上有血，惊讶之余问道：“是你做的？是下毒吗？”
白瑾瑜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年轻时出轨的事吗？”不等回答，温旅生讲了个故事。
我年轻时爱的那个女孩，叫许念，也是周胜爱着的，许念是我们的大学同班同学。
我们是最亲近的兄弟，裤衩都能穿同一个，却爱上了同一个女孩，但我们的情谊却未因此而减少分毫，依旧形影不离，对许念，我们公平竞争。
后来许念爱上我，我们在一起了。大学毕业后，我和周胜分开，并打算娶许念。
谁知我父母早就给我订过亲。我反抗，我父母以命要挟，我只好与宋亭结婚，婚后我不待见她，继续和许念偷情，基本上不回家。
可随着和宋亭按触，我竟爱上她了，便和许念断绝关系，其实我也挺渣的吧。许念很伤心，联系了周胜，决定前去新国，散心也好，想和周胜在一起也罢，周胜那时，已经和你母亲结婚。
周胜其实还深爱着许念，毫不犹豫便把许念接到新国，给她安排居所。
那时朝新两国战事吃紧，新国打了一场败仗，便拿在新国的朝国人泄愤，大肆屠杀。
许念被抓住，周胜得知消息赶去寓所时，正好看到政府军往许念身上捅了十几刀，许念倒在血泊中，周胜过去时，许念已经没了气。
朝国男人每个都要服兵役，我服兵役，应征入军，领导看我是个好苗子，便培养我成了特工，潜入新国当间谍，获取情报。
我到新国后，本应另寻他人，不应该与周胜有关联免得牵扯他进来的。
但是，他却拜托我，他自许念死后便仇视新国政府，他要报复新国，并借此而死，去陪许念，我答应了。
我在他安置的地方住下时，他时不时来找我聊天，并完整讲述了在新国发生的事。后来，他帮助我获取情报，并通过电报传入朝国。我的任务圆满完成。
在朝国人民努力下，那场战争，朝国胜了，但朝国人死亡的数量是新国的三倍。
回国后，听到周胜被枪毙的消息，当时我就在想，是不是我做错了，我是不是毁了一个家庭？之后我便陷入抑郁，一番治疗后，我逐渐好转。
白瑾瑜显然有些震惊，过了好一会儿，他发问：“有证据能证明你说的句句属实？”
“没有，那个战乱年代，我不能证明许念去了新国并被杀害，也不能证明是你父亲拜托我的。信不信，就看你了。”
“我只相信事实，我记得，当时的老报纸刊登过你的事迹。在朝国图书馆，我在朝国留学时看到过。”
“当然，对于不知内情的新闻媒体来说，我在朝国的确算个英雄。今天你一定要我死吗？”
“你本来可以活下去的。我也可以拖着杀父之仇不报，只为温姝。可是，你发现了我的之计划，并想逃离这里，那只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唉，不能陪宋亭环游世界了，希望她不要怨我。我还有个问题，你爱我女儿吗？”
“爱。”
“也是。你举手投足间，就能看出来。如果你们的爱情，没有夹杂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恩怨中，该有多好啊，年轻人，好好去爱，不要像我们一样，千万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啊！”
“我会好好爱她的。”
“你想让我怎么死？你能让我死的畅快点吗，有安眠药吗？”
“有。”白瑾瑜转头对下属吩咐：“拿安眠药来。”
温旅生把一整瓶安眠药尽数吞下，慢慢地他的喉咙就像被万千刀子割过，全身红紫头晕脑涨，他煎熬地抓着旁边的墙壁，抓得血肉模糊也不停。
等了大半个小时，温旅生的动静渐渐变小，倒在地上，痛苦的表情定格。
太阳快要落下山，阴暗潮湿的空间里，只能听见几个人的呼吸声，过了很久，很久，都很静。
白瑾瑜走到温旅生旁边，拿走他的手机，打开，页面上是宋亭发来的信息：“你在哪儿？”“怎么了？”想必此时宋亭，正在赶来的路上。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白瑾瑜走到锈迹斑斑的厂房门口，慢慢打开，但在打开的一瞬间，他感觉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一双充满怨恨的愤怒的美丽的属于温姝的眼睛。
在那一瞬间，白瑾瑜知道他已经失去温姝了。
他们今生，再无可能。
属于他们最美好的记忆，停留在她出院后的一个月里，并且，接下来，只有痛苦的将来。
温姝冲上去给了白瑾瑜几个巴掌，想进去救温旅生，但被白瑾瑜拦下。
温姝咬上白瑾瑜胳膊，咬得鲜血淋漓，她冲白瑾瑜道：“你如果不想失去我，现在去抢救我爸还来得及！你想让我恨你吗？!”
“对不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冰冷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你什么时候在的？”
“从我爸讲他去当间谍。我再问你一遍，你要我恨你吗！”那双眼睛，顿时充满泪水，她无力地挣扎着，一遍一遍喊着“爸！”，可温旅生一点动静也没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白瑾瑜，我恨你！我恨你！”温姝脸上的泪痕点点蔓延，她的脸一点点红至充血，嘴唇也干裂了，最后哭得呼吸不畅，突发心梗，昏过去。
白瑾瑜把温妹抱进车上的时候，几滴泪落下来，滴在温姝脸上。不多时，他脸上也布满泪痕。
好痛苦啊。刻骨铭心的痛，骨头像被啃噬一样，四肢百骨骇都在痛，他恨不得把心剜出来，恨不得踏进该滚滚烈火，灼烧自己，把自己烧成灰，就不痛了。
好像，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从他们看见对方的第一眼起，就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若一切只如初见，便不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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