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顾青阳,却一点也不相信我。”林归棹听完来龙去脉,说了这么一句,神态很是受伤。
徐玉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刚才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就听见这个?”
林归棹心下微叹,不知道她是实在迟钝,还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只能按照她的心意囫囵揭过这个话题。
他们都没有收到京中的变动,很明显这是景朔帝的手笔。这次的事情,又让皇帝尝到高家听话只心的好处,又能给他挡挡群臣百姓的议论。他知道林归棹和徐玉孚都想让高家倒台,不想节外生枝,便挡住了往雍州的消息。
“机会难得,不能让高家过了这一关。”徐玉孚表明自己的态度:“清流等了这么多年,忍心就这么放过他们?”
林归棹知道她想要他一个挑明的保证,“吴素案定不会这么简单了结。我愿意与殿下坦诚相待,在对待高家的立场上,我想我们是一致的。”
只是,现在顾青阳带着圣人的意思来了,又该如何应对呢?
“圣人看重的是税银,那便从这方面下手。”他忽然笑起来:“若是他们连这一点无法让圣人满意呢,毕竟可没有上谕给我们。”
徐玉孚闻言若有所思。
——
几天后,雍州府被顾青阳带兵围了起来,连城门都换人看守起来。
这阵仗可把坐着轿子懒洋洋地来上值的刘刺史吓坏了。他是个圆滑人,不是高党却是雍州的最高主官,靠得就是一个难得糊涂。现在眼见这从京城来的二位是要和高家斗法了,他向来奉行明哲保身,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他揣着笑脸问那位顾将军,可别人连个笑脸都不给,只说是奉圣人之命办事,无可奉告。
好么,他扯出这样的大旗,还让人怎么好说。刘刺史感觉自己这回怕是要晚节不保,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高家那些事,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可从没参与过啊。他这里越想越心惊,却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得不到,也不敢直接回府,只能等在衙门门口。
刘刺史可不是傻子,顾青阳这架势明显是在等人,等的嘛自然就是身负钦命的二位了。
这些官员心思各异地等了小一上午,林归棹才慢悠悠现身。
似乎才发现他们一般,还和善地笑着问他们怎么都聚在这里。
大家都心知肚明,林侍郎是装模作样,但也不敢明说。顺着他的话便说了今早的事。
“大人您看,办案就办案,我们雍州上下难道要什么事也干不了了吗?”一位官员说着,还用手指了指衙门前的士兵。
林归棹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误会。
“你们也知道,现在国库空虚,圣人对榷场税银很是看重。吴大人出事,这件事却耽误不得,顾将军便是为了这桩要事。”他稍稍停了一下,才缓缓吐出让众人更心惊的话:“只是顾将军昨日清点,发现与之前吴大人上疏中的数目差了五万两,诸位说能不谨慎吗?”
大昭国富,户部不至于为了十万两就吹胡子瞪眼,但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是,互市的银子实际上是入圣人的私账。不管多少,动了圣人他老人家的东西,他岂有一再容忍的道理?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皆惊诧不已。这非同小可,之前的银子可是在雍州府押着的,这不就是明着说他们中有人昧下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刺史刘兆兴听了林归棹这话心中又了底。这件事牵不到他头上,他也愿意顺水推舟,便出来打圆场:“既然如此,那我们众人一定会配合上官调查。一定要抓出那些蠹虫。”
林归棹早知道他是一个滑不留手的墙头草,但此时他作为刺史的这番话倒也有用,笑着点头,说刘大人为国为民,定会在奏疏里写明。
其他人见如此,也纷纷急着表态,生怕说晚了被怀疑。
顾青阳见只有林归棹一人来,心知公主应是与他商议好定下的计划,但心中还是有几分不爽。看他与那群蠢货虚与委蛇,脸上还带着令人腻烦的、假模假式的面具,顾青阳走过去冷冷道:“林侍郎,借一步说话。”
林归棹从前跟顾青阳没什么交集,寥寥几面之缘,再有就是关于和翊宁公主的传闻。他当然不会认为徐玉孚会真的和这个小子有什么,但并不妨碍自己对顾青阳的偏见。自然,这些都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
“林大人,现在雍州已经被控制起来,所有从外面传进的来的消息,都会知会公主后再做打算。”
没错,他们便是要借查银子封住雍州。李善才被下狱,可案子的线索还是处处受阻,京中又生变,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只能走一步险棋,让城中的人成为困兽,不怕撬不开一条通路。
林归棹点点头,道:“我会转告她。”
顾青阳忍住没有嗤出声。他打量这位雅望非凡的林侍郎,这样的人物也会言语机锋中耍些不太光明磊落的小心思。
“不劳林大人,我自会禀告殿下的。”
“那就希望顾将军不要再搞一些添油加醋的技俩从中作梗,你最好记住,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若是殿下相信你,怎么会因为我随便一句就会起疑心呢?”
这话他无法反驳,甚至她知道顾青阳有意引导误会都没有深究。
他只是徐玉孚的合作者,他们的关系在旁人看来甚至称不上融洽,林归棹声音冷下来:“做好你分内的事。”
几天的时间倏忽而过,城内的人很快就发现消息根本递不出去,那些本来还稳坐的人也有些呆不住了。
林归棹想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坐不住了,但没想到第一个找上来的人竟然是那个刁滑的老吏,李善才的下属司法参军许大洪。
他是趁着夜色避开耳目找林归棹的,相比那个在公堂上说一句藏三句的功曹,他更老了,枯瘦的手如同一段败枝。
“林大人,您冒着这么大得风险封住雍州,我便知道您是下了决心。我只是个吏,如今也年过半百,我不敢说这些年我没有跟着李善才干过亏心事。但到了现在,竟也想做些好事。”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段白绢。
不,说那是白绢并不准确,它已经被灰尘沾染得破败不堪,但还是被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隐隐透出血迹。林归棹意识到什么,心中直跳。
“这是吴大人的绝笔,我当时悄悄藏了下来,也许就是盼着今日能交到大人的手上。”许大洪声音有些颤抖,将手中的白绢递过。
林归棹抖开白绢,他手边有吴素的手迹,确然是吴素的亲笔。
【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不足道也。素为一己私心愧对君父,愧对百姓,愧对妻子,欲使我死,必不辞之;然欲欲盖其愆而使我死,我必告其罪于天下。即身无完骨,尸供蛆蚁,原所甘心。】①
血已然凝固成赭色,但冲击力不减,仿佛当时吴素在牢中绝望泣血。吴素和林归棹还算有几分渊源,他还记得几年前在街上撞见他和妻子女儿,他把那个扎着两个丸子的小姑娘举过头顶,一家人笑出声。后来听闻他的小女儿患病夭折,没想到时过境迁,竟然只剩下吴夫人一人在世。
吴素没有说谁逼迫他,也没有在血书中说具体罪行,想必也是知道自己的状况,若是写明了这血书或许即刻便会被销毁,无见天日的那一天。
“吴大人走得痛苦吗?”林归棹忽然问道。
“侍郎大人,吴大人是被用的笑刑。”许大洪没有正面回答,但林归棹已知道答案。
“你回去吧,明日我会放李善才出去,该怎么说,你应该知道。”
“是。”许大洪已经没有退路,他献出血书便就是跳船投诚。
按照“坦诚相待”的承诺,林归棹将血书拿给徐玉孚看了。并且说了自己的猜测:“吴素应该是在提醒我们,他手上还有高家没找到的证据,而他近半年都没有离开过西北,所以证据一定还在。”
徐玉孚点头,“就在雍州。”
但吴素生前与雍州官场上的人保持着距离,没有什么走得近的好友,他勤于公务,也没有什么玩乐爱好。
除了,当于!
二人都想到了那个死去的胡女。
望月楼!
鸨母再次见到二人,就跟见到瘟神似的,但确又不敢怠慢,赔笑问二位有何贵干。
“当于之前住在哪儿,带我们去瞧瞧。”
鸨母乖顺点头称是。几人边走,徐玉孚看那鸨母眼神飘忽,威胁道:“若是敢甩花招,仔细你的皮。最近可没人还有闲心罩着望月楼。”
那穿红带绿的鸨母,身体一抖,还真被这小泼妮子说中了。
带着他们到了房间,果然当于住过的痕迹还在。
其实,这也是徐玉孚诈了她一下。虽然他们都知道当于背景复杂,但是还真不能确定是被人安排好的,但望月楼什么地方,恨不得把姑娘的骨头渣子也榨出金子的地方,怎么会留一个普通妓子的房间。
除非,这个房间是特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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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取材自明杨涟的《狱中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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