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含章上了床榻。
此刻屋内雁鱼灯未灭,窗外雨势如银河倒泄,衬得屋内更加安静,帷幔后的女子双眸紧闭,似乎睡着了。
一道身影乘着雾气和雷声推开闭拢的窗板,水汽立即涌了进来。
他放轻动作掀开幔帐,却正对上女子清醒带着愠怒的眸子。
裴今越没想到她还醒着,面上划过一丝被抓包的窘迫,但随即反应过来,嘴上还是不认输:“怎么还没睡?难不成是在等我?”
谢含章拥着被衾,长发如瀑布般散落在肩头,抬手将软枕丢在他身上:“我住的屋子难道没有正门吗?若我将你当作歹人,便有你好看的。”
她嫌弃地剜了他一眼,这人以前爬床便非常熟练,两年过去了,这功夫倒是不减分毫。
“你要睡一会儿吗?”
他开门见山,谢含章也没拒绝,今夜这雨下得人心慌,每次到这种时候她哪怕是再困也睡不着,但只要和裴今越待在一间屋子里总是能安稳入眠。
她想定是因为裴今越那股子匪气,在他身边,没有人敢伤害她。
裴今越抱着软枕,握了握她微凉的手心,皱眉,“要不要添个火盆?”
她没说话,但往床榻里缩了缩。
“这个时候烧什么火盆?你怎么同阿礼一般了?”
谢含章坐在床上有些警惕,担心他真叫人添火盆,她哪有那么脆弱,还未过夏便烧火盆。
“你去睡地上吧。”
她停顿半刻,抬眸隔着床帷瞧他。
耳畔传来嗤笑声:“你放心,就算你求着我,也不会和你睡一张塌的。”
可惜眉眼间的戾气流露出他此刻的心情不佳。
和离前他还被允许上榻,同她同床共枕,如今也是流落到睡地上的地步了。
谢含章将床侧备用的软被递给他,随即翻身将自己埋进被窝里,一副勿扰的样子。
不过她太困了,没过多会儿便沉沉入睡。
裴今越知道她不喜拘束,世家的规矩于她来说是种负累。
从小她便同其他女娘不同,别人喜欢刺绣,插花,而她最爱读书,尤爱游记,志怪一类,她父亲为此责打了好几次。
她其实变了很多,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指有了细碎的伤痕,指腹的薄茧都无不说明她这两年的经历。
那么娇气的人,绫罗绸缎的衣裳都害怕磨破娇嫩的肌肤,平时连洗漱都要人伺候,这两年却能在外面受那么多苦。
裴今越倚在拔步床边,盯着她嫩白的脸颊,一时怔愣住,他伸手轻抚她翻滚时压在脸上的青丝,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这么久,睡觉还是这么不老实。
——
寅时,谢含章还在睡梦中时,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坐起身就见阿礼正好推门进来,见她醒来,连忙迎上来。
“姑娘,不好了,河堤被冲断了,我听外面说——”
她看向里面,噤声。
倒是没什么惊讶的,之前在裴家府邸也是这般。
明明睡前两人还不在一间房,她每次进来都会表演一次大变活人,次数多了,便也习惯了
谢含章听见她这语气,心下一凛,莫非是有人出了什么事?
当下,她连忙披好早就挂在床头的外裳,阿礼却拉住她的手,摇摇头。
裴世子早就安排了泄洪通道,水虽然进了城,但现下却未伤到人,只是河水冲出来一具尸体,真是那人被自家姑娘了结的胡秃。
谢含章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件事。”
说罢,她下意识看向裴今越,有些不妙的扯了扯唇角:“你将尸体丢到哪里了?”
裴今越眼神还没聚焦,看上去有些好欺负,声音有些哑:“扔到他家后院里,放心吧,这会子怕都泡的不成样子了。”
她鄙夷的瞧了他一眼,有点贱。
但那畜生敢做那样的事情,在她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姑娘遭了她的毒手,落到这般下场野也是活该。
在上京有传言,没人敢得罪裴今越,不仅是因为他的身份,更因为他恶劣的性子。
平时吊儿郎当的,可若真得罪了他,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全手全尾走出来。
谢含章在房间里绕了两圈,那他们现在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她抬腿便朝外走。
裴今越下意识圈住她的手,她轻捏他手背上的凸起的青筋。
他顺从的挪开自己的手,没反应过来,低头揉了揉她发红的手腕,“对不起。”
“你要不先自己在我房间呆一会儿,我一会就回来。”
也不知道这人已经多久没睡过好觉了的,被吵醒后满脸的不悦,但好在还算听话。
还未到前院,便听到一妇人撒泼打滚的叫嚷声。
“你们太守府必须给我个交待,我好好的儿子到你们家怎么就没了呢?他可是要给我们家传宗接待的啊!”
一道道怒骂声炸在耳边,震得楚妩浑身发颤。
楚妩没想到胡秃这样的烂人死也便死了,可竟然半分用处都没有,反倒是招来一堆麻烦。
她有些头疼的看着堂下跪坐的女人。
谢含章站在暗处思索:如今人已经死了,算是死无对证,尸体也看不出来什么结果。
楚妩便是怀疑他又如何,那总得先谈谈她为什么要杀胡秃吧,两人又没什么交际。
此刻,楚妩眼神中带着些不屑,谁知道是不是喝醉了,掉到河里淹死了,尸体都泡成那般了。
她捏紧手中的帕子,弯腰贴在胡母耳边,状似无意间提起,“之前胡秃跟我说他看上我府上一个姑娘,还说要阿姐去找那姑娘提亲呢,没想到那天晚上便找不到人了,没想到 ……
她用帕子试了试莫须有的眼泪,一边观察胡母的反应,果然见她的眼神都亮起来,透着贪婪的光彩。
果然,贱民就是贱民,稍稍一调引,便会不要脸的往上扑。
胡母一听就知道不得了,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她还是知道的,当晚定是去找那个姑娘了。
这两年他们家仗着是太守夫人的母家,街坊邻居没有人敢不把他们看在眼里的,胡秃哪怕是强占几个姑娘,也没有人敢吭声。
只是她那痴傻的小儿子还没有媳妇呢!
“哎,阿姐,你别说了,那可是上京城来的贵人,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得罪起的。”
胡母眼里闪过一丝暗光,她无论如何也要见上这姑娘一面,下定决心,她便又扒住楚妩的腿哭求。
楚妩见得逞,连忙找人再去寻谢含章,丫鬟没想到刚出门,便瞧见了人,转身对里面说:“谢姑娘来了。”
见火又烧到自己身上,谢含章才迈进去,一进去,状似疯癫的夫人扑倒在她脚下。
她略微扫了一眼,便自顾自地坐在上首,院里没什么人,只几个丫鬟在她们三个。
想来楚妩也并不想梁铮知道她娘家姐姐来闹的事。
“这就是谢姑娘了吧,我儿子都为了你去死了,你就没什么补偿,我们家那头未过门的姑娘可是要为丈夫殉葬的。”
话题转变的突如其来,胡母直接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口。
一旁的丫鬟帮她倒了一杯清茶,谢含章略颔首谢过,才漫不经心的敷衍,“你儿子是?”
胡母没想到这姑娘竟然都不知道她儿子,神色紧张起来。
待看到楚妩眼中的暗示,她又恨恨啐道:“胡秃看上你了,必须给我个交代。”
随即自顾自说起自己的条件,仿若恩赐一般:“听说你门第高,我瞧着长得也不错,倒面前配得上胡傻,奥,胡傻是我的二儿子,他身体上有些缺陷,我也就大发慈悲不让你替他哥哥守孝了。”
阿礼被这些话恶心透了,厉声呵斥:“你算什么东西,赶在我们家姑娘面前说这种话。”
阿礼中气十足的模样将胡老太婆吓得倒退几步,声势也弱了下来,这大户人家的丫鬟怎么看起来都颇为吓人。
她嘀咕:“长得再好看有怎么样,楚妩都给我说了不过是个二嫁女罢了。我们家还没挑你么。”
阿礼实在忍不了,敢这般折辱他们家姑娘,上去就啪啪是两巴掌,“信不信我将你的嘴撕烂。”
气氛彻底凝固住,只有谢含章正小心翼翼将微烫的茶递到嘴边。
楚妩倒是怎么也没想到阿礼竟这般厉害,明明当初她离开谢家的时候,她不过还是个连说话都低着头的小丫鬟。
想到这里,她心头却闪过一丝愠怒,连阿礼这丫鬟都能爬到她脸上了。
她挥手想给阿礼一巴掌,可突然手腕被捏的生疼,还没反应过来,那一巴掌先落到了她的脸上。
“谢含章!”她有些气急败坏,眼里都是妒恨。
可没想到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响锣声,“不好了,安河决堤了!”
梁铮连衣服都没穿好,赶来前厅,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被人抱住了腿。
“普天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大官怎么了,就能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我儿子可是来了你们家才死的。”
来不及说话,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
“水漫入城里面来了”
梁铮一脚踢开抱着她腿的蠢妇,“快!去敲锣,让所有人都往山上跑。”
天透过一丝亮的缝隙,谢含章房门前已经积水,太守府正在漳洲城中心,若是都积水成这样,那更不用说其他地方了。
“不好了,另一条河也决堤了,靠近河边的几十户都被淹没,快和我去救人。”
有时候灾难来临也许只是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洪水涌过来,几乎有两个人高。
梁清书哭唧唧的扒着自己的宝藏箱子,“能不能将这些带走啊,这可是我存了好久的宝贝,不能被水淹了吧!”,
谢含章拽住她,几个下人合力将箱子背到高处。
所有人几乎都奋力往山上跑,谢含章和阿礼也不幸被人群冲散,就在她准备像身后看时。
马蹄声踏破了雨水,谢含章被拦腰抱起,温热的气息绕在她的颈间。
“怎么一着急就傻了?”
谢含章心里一紧,她刚才拽梁清书是还在心里犹疑自己是不是忘掉点什么,原来是她把裴今越落在自己房间里了。
上山的路上,她瞧见一个越是六七岁的小姑娘,哭着往山下跑。
她转身拍了拍裴今越的肩膀,差点忘记两人离的极近,裴今越的唇几乎贴着她的额头,“快放我下来。”
她张开手臂,裴今越越却没有将她从马上抱过来,反而自己下马将小姑娘揪住。
“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谢含章看着他别扭的姿势
谢含章摸了摸她温热的小脸,“小姑娘,你父母呢?”
“他们下去收拾东西去了,让我先往山上走,可是我害怕。”
她哭的满脸都是泪痕,谢含章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
遇到这种生死抉择的时刻,有人为命,有人为财,她没办法做任何干涉,只是可怜这小姑娘。
将人安全送到山上,谢含章打了个冷颤,被雨水打湿的外裳紧贴在身上,裴今越这才注意到她瘦了多少,整个人几乎皮包骨头,平日穿着宽大是的外袍倒是看不出什么。
裴今越将披风披在她身上,将她拥在怀里,不同她,他身上常年都是热乎乎的。
谢含章调笑:“你是不是喜欢我啊?突然搞这么温情做什么。”
裴今越不语只是将她强硬按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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