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含章没有回应他的话,她只觉得这人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似乎有些高了。
昨夜,裴今越还未开口说话,低头便瞧见她面色难看地朝她勾了勾手,像是在招呼一条狗。
又是这样,裴今越最不喜她对自己呼来喝去地模样,但看着香料的份上,他还是从横梁上翻身落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主要是谢含章离开时,留下了一匣子的香料,能够他用好久,恐怕再没谁有这待遇了。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谢含章盯着他,确实有点事要麻烦他。
“你能不能处理下这个尸体啊?味实在是太大了。
裴今越蹙眉,谢含章又忍不住补充:“我和阿礼搬不动他。”
昨晚本就是突发状况,再次见到他,谢含章心里跟猫抓一样,她知道他有很多疑问,迫切的想赶他离开,面上却不限分毫,只是轻笑:“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我们还做过两年,你连这点忙都不愿意帮我吗?”
裴今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面上带着些许嘲讽,似乎在说:原来你还记得呀。
“你不是力大如牛吗?怎么如今连这都搬不动了?”
上京谁人不知谢家含章,柔弱不堪,当是弱柳扶风之姿,走几步都累的直喘气。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谣言是怎么传出去的。
事实上,她从小就有使不完的牛劲,幼时的裴今越便领教过她的厉害。
谢含章闭了闭眼,硬生生忍着要呛他的话语,毕竟有求与人。
正准备将求人的话语说出口,裴今越突然弯腰将地上的尸体揪了起来,身影消失在西侧的走廊。
沉默的气氛蔓延在整间屋子里,在人看不到的地方,谢含章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阿礼神色微变,压低了声音对谢含章说:“姑娘,那件事不用告诉世子吗?”
谢含章听她说完,头也没抬,却轻声道:“不用了,会给他带来麻烦的。”
裴今越走后,她便让阿礼灭了灯,省的那人返回来扰了她的好梦。
思绪回到现实,谢含章与裴今越对视片刻,最后还是她先败下阵了:“裴世子。”
裴今越鲜少来参加各类宴会,一是他身份尊贵,根本不需要四处结交,都是别人追着攀附他,二是他不喜欢宴会上的虚与委蛇,勾心斗角,一向觉得这类事情就是浪费时间。
谢含章不认为梁家的诗会能请来他,若真是梁家请的,那梁太守恐怕恨不得昭告天下。
那他来这还能是为了谁?
谢含章的第一反应便是他要为当初她执意要和离找她麻烦,但这件事早就过去,两人都不是死缠烂打的性子。
她相信这人没那么小气!
算起来她同裴今越上次见面还是和离那一日,两人从小之间的默契好似并没影响她出游这两年的空缺。
但她还是感受到裴今越的变化,瘦了些,也冷了些。
于是谢含章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得他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你什么时候能和我好好谈谈?”
他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谢含章也不好再找理由推脱,但还是脖子一扭,傲娇道:“等我回上京了,有空再说呗。”
裴今越也不逼她,只是她向前走一步,也跟着走一步,两人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对面两人的注意。
秦香竹拽了拽身边人的袖子,怯生生的瞥了一眼谢含章,见她看过来又匆忙移开:“东西送给你了,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苏明允垂眸看她:“过两人我会去拜见秦将军。”
秦香竹唇角绽开笑意,倒是真有一副郎情妾意的美好画面。
谢含章没心思欣赏,主要是她眼前一黑,有人的手捂住她的双眼,又恢复那股子纨绔劲。
“看到脏东西,不觉得眼睛疼吗?”
谢含章嘴角微扬,他声调略高,很明显这话是说给某人听的。
苏明允向来漠然寡情,听到这话也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幅样子。
倒是秦香竹眼中倒是有些不忿,但触及裴今越的眼神,一句话以为憋不出来。
对诗环节结束后,各家女眷以及公子们也都走出厅堂来庭院里赏花。
谢含章回来的时候,绕过几个长廊,直奔侧厅背后的花园,看到站在木香花旁的梁清书,她便走了过去。
她身后跟着裴今越倒是替她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耳畔传来几声咋咋呼呼的抱怨声。
“好啊,这是谁啊?不是不愿意参加诗会吗?我是眼花了吗?”
刘锦呈气不打一处来,他竟然被自己的好兄弟给骗了。
裴今越懒得理他,吊儿郎当的靠在柱子上。
见此,“嫂子,我们好久没见了”刘锦呈笑呵呵地凑到她身前。
谢含章勾了勾唇角,挑眉,却也没理他。
两人已经和离了,这个称呼不怎么恰当。
果然,周围嘀嘀咕咕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两人不是和离了吗?”
“裴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楚妩见两人没说话,径直捧着一壶清茶送到裴今越身边。
她之前在谢含章身边呆过,对裴今越的喜好多少有些了解,自然是知道他喜欢喝热的顾渚紫笋。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楚妩心下一喜,裴世子还记得她,那岂不是……
“我曾在谢家见过世子,没想到世子竟然还记得。”
楚妩的声音又轻又柔,如同含了蜜一般。
裴今越难得好脸色,周围人都齐刷刷的看向楚妩,有人目光里带着鄙夷,这女人说话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刘锦呈夸张的抖了抖肩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戳了戳旁边人的肩膀,“你说她说话一直都这样吗?谁会吃她这一套?”
旁边的人抚了抚袖子,面不改色:“我爹就爱吃这套。”
刘锦呈扭头,原本站在他旁边的人已经靠坐在石凳上,和他说话的人不是梁清书又是谁。
他尴尬的笑了笑。
楚妩的茶捧在手中,半天不见人接,烫的手指都有些泛红。
裴今越状似不经意接过,茶水却尽数泼在她身上。
一阵惊呼过后。
“梁夫人怎么没拿稳,那就麻烦再斟一杯。”
楚妩重新倒一杯,却被嫌弃太凉。
再一次滚烫的茶水泼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裴今越是在整她。
刘锦呈在一旁幸灾乐祸,“梁夫人怎么连这么点事都干不好?”
“先前谢姑娘也是高看你了,脱了奴籍也不能忘记自己的来时路。”
许久未被提起的事,又被翻到明面上。
楚妩似是受不了这般羞辱,低声啜泣起来,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
美人落泪总是惹人垂怜,但在场没人敢给楚妩说话,主要是谁敢惹裴今越这个大魔王。
谢含章冷笑一声,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怎么还是这么会演,哭技又有进步了。”
这话一出,楚妩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气氛彻底陷入了尴尬。
她心里知道裴今越这是在给谢含章出气,可两人不是没关系了吗?当年他可是跪下求那女人留下都未果。
这两人不该反目成仇吗?
梁清书忍不住笑出声,突兀的声响倒是让众人活了过来,纷纷扭头同身边人说话,试图表达刚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这一对前夫前妻都是大魔头啊!
还在前厅招呼的梁太守听闻风声才姗姗来迟。
梁清书看她爹一头雾水的模样,摇头叹道:“瞧瞧你提拔的正室,快去帮她擦屁股吧!”
梁铮狠狠瞪了一眼他这没大没小的女儿,迎上前去:“裴世子光临寒舍,实在是有失远迎啊!不如同我去前厅喝一杯?”
他现在可顾不得安慰还在一旁垂泪的美娇娥。
梁铮也是从官场上一步步走出来的,面对这种场面还是游刃有余。
裴今越摆摆手:“今日我不请自来,太守不介意我叨扰就行,还未恭喜大人擢升之喜。”
好生好气将人送走,梁铮直奔后院,将梁清书气得又跟好姐妹抱怨一番。
翌日,谢含章原本是打算启程回京的,可漳州的天黑压压的一片,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回家的样子。裴今越也不知道溜到哪去了,已经习惯他的神出鬼没。
谢含章坐倚在阁楼窗边,出神地盯着眼前交织在屋檐外的雨幕,眉宇间的忧愁如何也放不下来。
自从梁家诗会结束,这雨就没停过,淅淅沥沥已有几日,今早一看,这雨也是越发大了,颇有不妙的迹象。
不少同她一样来参加诗会的贵女也被困在这里,漳州最大的茶楼一时间竟也人满为患。
刘锦呈爱热闹,这会儿已经聚起不少人,还专门请了个说书先生供大家打发时间,楼下喝彩声一片。
谢含章披上素色披风,急急忙忙跑下阁楼,踏下最后一道阶梯,却瞧见一人同她一般撑着伞往外走。
青色的衣角消失在雨幕中,她心下定了定,苏明允定也看出来这雨势不同一般。
这雨若不止,洪水必起。
这般异常的气象状况按理来说是要向朝堂报备的,可奇怪的是当地的官府目前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书清,我想见你父亲。”
梁书清见她冒雨跨过门槛,连忙拍了拍她被雨水溅到的斗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般着急?”
“来不及同你多说了,这雨越下越大,恐怕有水灾之祸。”
梁书清一听是正事,披好衣裳便带着她往梁铮书房走,一路畅通无阻。
为聚官气,书房门口中了两株梧桐树,倒是枝繁叶茂。
谢含章微垂着眉,提起月白裙裾小心跨进门,心下却有些怪异。
“申时未有人来拜见梁太守?”
梁清书摇头:“今日无人来访,只你一人。”
前面带头的小厮也说只有梁太守一人在书房,没有任何人来此。
那苏明允刚才匆匆忙忙是要去哪?
谢含章先前拜读过他的文章中的一篇,便同今日这情况相似:连月淫雨,黑如泼墨,湿冷西风。
她以为他会来提醒梁太守,但此时也想不了那么多,已经跨入了书房的门槛。
谢含章如实将自己的担忧重复一遍,“此刻当务之急先让百姓做好自保措施才行。”
梁铮在堂上来回几趟,被眼前固执的姑娘磨得快没了脾气。
他早就听妩儿说这谢含章嚣张跋扈,乖张自大,如今看来倒是一点错都没有。不过是多读了几年书罢了,难道还能有他这位在地方做官多年得太守有经验?
况且漳州附近虽有有两条河流夹击,但地势南高北低,若洪水来了还有另一条河可以泄洪不是吗?
想到昨日妩儿受的委屈,梁铮觉得自己得支棱起来:“强龙不住地头蛇,谢家难道还能管到我漳州的地盘?我凭什么要听一个小丫头的安排。”
谢含章见此,带着些许冷硬地看着他。
梁铮靠在椅子上:“好了,这件事不劳姑娘费心了,我不介意去京城拜访谢大人。”
“来人,送客。”
谢含章知道这是嫌她多管闲事,竟然还想着告状。
等在门口的梁书清,听着里面一声比一声高的争论声,便知不妙。
果然见谢含章走出来,连系发的飘带似乎都带着脾气。
她走到书房院门,那两棵梧桐树一人挨了一脚,如果现在手中有把斧子,一定砍掉它们。
只听一道轻啧声,谢含章看过去,恶狠狠的剜了来人一眼,他现在要是敢说什么让她生气的话,她一定要扑上去咬死这人。
没想到,裴今越只是下意识开口:“脚不疼吗?”
谢含章停顿片刻,抬眸隔着雨幕看向他:“痛死了。“
铜钱大的雨珠砸在青瓦上,顺着瓦垄汇成水流,从檐上卸下时,竟似挂了道水帘子。
裴今越靠坐在拔步床的下首,手心握着女子被冻得冰凉的双足,听她絮叨刚才发生的事情。
地方官员大都手握实权,如今她一女子之言,自然不会被放在心上,可漳州向来水土肥沃,受地形风向影响,被誉为粮仓,也不知道若是真的泛洪,会不会有很大影响。
裴今越抬眼瞧她,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状态有多差,本就纤细的身子缩在床畔,唇上不见半分红润,只余一片淡淡的瓷白。
阿礼将药端上来,又浓有苦的黑汁,谢含章鼻子都拧起来,死活不愿意进口。
“这次药怎么比上次还苦?喝不下去。”
裴今越没强硬将药碗递到她嘴边。
“你要是乖乖喝了,我就帮你想办法。”,他指尖挑了挑腰上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玉佩。
他这枚玉佩可是有大来头,当朝长公主李钰善经商,年轻时曾将商铺开到天南地北。
这玉佩便归李钰所有,更是身份的象征,带着这枚玉佩,意味着只要是长公主名下的商铺,你可以提任何要求。
裴今越冠礼之日,李钰亲手见这枚玉佩挂在独子身上。
说起来谢含章还带过一段时间,但当她知道这枚玉佩的含义,又好说歹说还给裴今越。
谢含章状似“艰难”的端起药碗,又“艰难”往下吞咽,可垂眸显露出那一瞬间的笑意还是被捕捉到。
瞧着她安分窝在被子里,裴今越才出门将事情吩咐下去。
呼吁百姓们用青石板,沙袋或土石加固自家的门槛和墙根,堵住门窗缝隙。若见情况有任何不对,尽量转移到高地或山顶。
漳州城出现了鲜有的场景,不少商铺的老板,伙计纷纷撑着伞敲锣,举旗传递可能有洪水的消息。
众人见连这些有钱人都准备起来,那恐怕是真的有事,争抢着行动起来。
不过半天,家家户户门槛外侧都压着青石板。
果然,
到了夜里,原本预计渐停的雨势却越加急促,河水已经没过桥面。
谢含章也只能站在窗前,祈愿在有准备的情况下,水灾的破坏程度可以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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