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意识后退的半步,几乎完全是出于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
倒不是说林桑榆真觉得那个苍白纤细的女孩会对她的人身安全造成实质性的威胁——毕竟对方看起来甚至有些羸弱不堪。
但那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质的惊惧与排斥感,如同猝不及防射来的无形尖刺,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距离。
这半步空间,更像是还给那个惊弓之鸟般的少女一个喘息的安全地带,也给自己竖起一道缓冲的屏障。
果果显然对两个大姐姐之间无声涌动的暗流毫无所觉。她上前拉了拉林桑榆的衣角,仰起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困惑地看向她:
“姐姐,我妈妈在哪儿啊?她是不是还在找我呀?”
果果软糯稚嫩的嗓音和纯真的疑问,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瞬间将她从那片冰冷粘稠的不适感中用力拽了出来。
她连忙敛起所有异样情绪,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自然地弯腰,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伸手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短发:
“...别担心,姐姐这就带你去找妈妈,很快就能见到妈妈了。”
临转身前,林桑榆的脚步微顿,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凉亭深处。
这一次,她的视线穿透那醒目的藕粉色,牢牢锁在那个将自己深深蜷缩在冰凉石凳上、瘦削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与身后冰冷石柱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疑惑、一丝未散的忌惮,以及某种更深沉的、近乎悲悯的触动悄然攫住了她的心。
她不再停留,稳稳地牵起果果的小手,转身走出了这片静谧得近乎压抑的凉亭。
刚踏上返回住院部的小径没几步,前方拐角处,一个熟悉而挺拔的身影便映入了眼帘。
正是步履匆匆赶来的江遇。
“咦?”林桑榆脚步一顿,脸上掠过一丝惊讶,“江医生?你居然也找到这儿来了?”
她没料到江遇会沿着这条偏僻小径一路寻来。
饶是她到现在也没完全想明白,小小的果果是怎么独自一个人穿过这相对复杂的路径,准确找到这个隐蔽角落的。
江遇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快速扫过,随即精准地落在她身旁安然无恙的小女孩身上,眉宇间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感瞬间松弛。
“嗯,”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幽静的环境,“前面该找的地方都排查过了,没发现。想着来这片区域碰碰运气。”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林桑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后面凉亭里那个粉头发的女孩...是你们科室的病人?”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前几天跟江遇学习临终关怀知识时,他曾提到过的一种特殊疗法——宠物陪伴疗法,据说对某些特定病人有奇效。
这么一想,医院里除了这种特批的情况,确实极少见到有人能带着宠物出入,尤其还是这样一只显然被精心照料的小猫。
再加上那女孩异常苍白的面色、单薄的身形,以及那浓烈到化不开的惊惧感,都指向一个更符合逻辑的答案:她更像是这里的病人,而非家属。
闻言,江遇循着林桑榆示意的方向,微微侧身,深邃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精准地投向凉亭深处。
只一眼,甚至无需看清正脸,那抹在幽静绿意中显得格外跳脱,甚至有些扎眼的藕粉色,便如同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号。
江遇的视线在凉亭方向停留了两秒,便道:“是的。”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却掠过一丝林桑榆熟悉的、属于医生的专业审视与了然。
“是她。”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感,显然对这位特征鲜明的病人印象深刻。
江遇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停留了一瞬,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务实:“时间不早了。你先带着果果回去,我立刻联系她妈妈和你对接确认。还有,”
他特意提醒道,“快到你的节目了,快回去准备准备,别误了场。”
林桑榆闻言一怔,这才猛然惊觉,原来这一番紧张寻找下来,时间竟已悄然流逝了这么多。
“那你呢?”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我去看看她的情况。”江遇简洁地回答,目光再次投向凉亭方向,带着职业性的关切。
“哦......”林桑榆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喉咙里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那你不来看我的节目了吗?”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理智的小人儿在她脑海里疯狂敲锣打鼓:这时候说这话,简直太不合时宜了!人家江医生是去关心病人,是正事!
可道理归道理,情绪却像脱缰的野马。
意识到江遇可能真的会错过她的表演,一股没由来的、沉甸甸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心头。
她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肩膀都微微垮了下来,活脱脱一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一丝茫然也随之浮现。她本来就与这场医院联欢会格格不入,最终却还是同意上台表演。
事到如今,她竟有些模糊了当初的初衷:
到底是为了践行那个交易的承诺呢?还是为了满足他想要观看的渴望呢?
这念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让她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了。
她完全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混杂着失落与迷茫的思绪漩涡里,全然没有察觉到,江遇其实早已将她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他甚至就那么静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盯着她看了好几秒,将她从脱口欲问到硬生生咽回、再到此刻蔫头耷脑的全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直到一声极轻的、却带着清晰促狭意味的低笑,毫无预兆地在她耳畔响起。
林桑榆像是被这笑声烫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带着点惊魂未定和被抓包的羞窘看向他。
就见江遇眼眸深处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笑意,唇角勾起一个近乎狡黠的弧度,好整以暇地、一字一顿地将刚才刻意留下的那半截话,慢悠悠地补全:
“——且,我会尽量赶在你表演前回去。”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她因这转折而瞬间睁大的杏眼和微微张开、忘了合拢的粉唇,这才慢条斯理地抛下最关键的那句:
“毕竟,这可是我期待已久的特别节目呢。”
那语气里,分明带着一种阴谋得逞后的愉悦,活像一只憋足了坏心思的狡猾狐狸。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林桑榆在心底无声地咆哮。
明明可以一口气把话说完,非得中间断个句。这跟那些狗血电视剧里不好好说话、专吊人胃口的男主角有什么区别?!
她恨不得将他敲晕,再大卸八块以解自己短时间内起伏不定的心情。
光这么想显然还不足以平息怒火。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低头对着身边乖巧的果果,瞬间切换成温柔似水的语调,脸上也挤出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
“果果~”她声音又软又糯,“来跟江叔叔说再见。”
她刻意将“江叔叔”三个字咬得极重,仿佛在念某种重要的咒语。
紧接着,又无缝衔接地用同样强调的语气补充道:“姐姐这就带你回去找妈妈!”
“姐姐”两个字更是被她念得百转千回,与前面冷硬的“叔叔”形成了鲜明到刺耳的对比。这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在场的两人,无论是大的江遇还是小的果果,都听得一清二楚。
果果眨了眨葡萄似的眼睛,困惑地抬起头,小脑袋瓜显然有点处理不了这复杂的称呼和气氛。
她看看笑容灿烂的大姐姐,又看看旁边脸色明显有点不对劲的江叔叔,小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立刻执行“说再见”的指令。
江遇哪里会看不懂她这幼稚又直白的反击——这分明就是故意在称呼上做文章,强行拉开辈分划清界限。
他沉默地望着眼前这个虽表面笑盈盈、实际有些炸毛的女孩。脸上原本因逗弄成功而挂着的那点浅淡愉悦的笑意,瞬间如同被急速封冻般凝固僵硬。
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嘴角那抹弧度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方才的平静被阴沉所替代。
他朝她看来时就用着这么一种眼神,不过也仅仅是在她身上停留须臾便又极快地垂下了眼帘。
林桑榆敏锐地将他眼底那抹深沉的阴郁收入眼中,心下顿时微惊。
就在两人沉默不语的时候,果果却突然出声道:“果果要走啦,拜拜哦!”
这话是看着江遇说的。
小女孩极其聪明地没有加任何称呼,想必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叫了。
“嗯,你们去吧。”江遇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林桑榆被果果这声恰到好处的“拜拜”解了围,心中那点因利用小朋友而产生的微妙尴尬也消散了些。
她顺势将这场幼稚的、由她单方面主导的辈分之争当作翻篇。
话到此结束,三人分作两头。
就在林桑榆牵着果果与江遇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手背忽地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带着不容忽视力道的触碰
——是江遇状似不经意擦过她手背的指尖。那触感微凉,带着一丝警告般的意味。
紧接着,他低沉而微冷的嗓音,裹挟着温热的气息,极快地擦过她的耳廓:
“等、会、见。”
林桑榆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去。只见江遇的身影已踏入凉亭。
就在他靠近的刹那,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发生了:
那个粉发少女周身那层如同实质般的、令人窒息的惊惧与排斥的屏障,仿佛冰雪遇到暖阳般,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消融、瓦解了。
少女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线条明显松弛下来,虽然依旧低垂着头,但那种随时准备逃离或攻击的紧绷感消失了,甚至能感觉到她微微朝江遇的方向偏了偏头,像一株寻求庇护的幼苗。
这无声的一幕,清晰地印证了林桑榆的猜想:
在这个极度恐惧外界的女孩心中,江遇的存在,是唯一能穿透她坚硬外壳、带来一丝安全感的特例。
江遇:你确定我是叔叔?
林桑榆:(点头(微笑脸
江遇:那她不叫我哥哥,你来叫?(阴森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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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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