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榆深吸一口气,敛了敛心神,再次回过头,不再停留,牵着果果一步步朝外走。
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她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默。
期间,果果几次抬起头,悄悄打量着她,似乎察觉到姐姐心情有些不同。但她很懂事地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更加安静地跟随着她的脚步。
直到脚下传来鹅卵石特有的咯哒咯哒的触感,林桑榆才恍然惊觉,两人已然走到了通往外面主路的小径入口处。
清冷的空气拂过面颊,让她彻底从沉浸的思绪中抽离。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关键之事,停下脚步,自然地低下头看向身旁安静的小女孩。
为了不让自己的询问听起来像盘问,她特意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果果齐平,脸上绽开一个温和又带着点好奇的笑容,用朋友间分享秘密般的语气试探着问道:
“果果,”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姐姐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果果闻言,立刻仰起小脸,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毫不犹豫地应道:“可以呀!姐姐要问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一个人找到后面那个凉亭的呀?”林桑榆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自然,“还有哦,你认识刚刚凉亭里那位粉色头发的姐姐吗?”
果果听完,眉头立刻困惑地拧成了一个小疙瘩,神色认真地陷入了思考,那模样像是在解一道令她感到迷茫的数学题。
过了足足好几秒,她才歪着小脑袋,用带着一丝“姐姐你真粗心”的指正口吻,煞有其事地伸出两根手指,在林桑榆眼前晃了晃:
“姐姐!”她声音清脆,语气确凿无疑,“你刚刚问了两个问题哦!”
那神态,仿佛在庄严地宣告一个不容置疑的宇宙真理。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一道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算术题罢了。
林桑榆忍俊不禁地点点头,语气里满是宠溺和认错:
“啊呀,是姐姐太粗心啦!没错没错,确实是两个问题。果果真聪明!”
“没事哒!”果果大方地挥了挥小手,颇有些小大人般的豪爽气概,开始认真地回答:“我看见那个姐姐抱着小猫猫往这边走,我就悄悄地跟在她后面啦!”她的小脸上带着点小得意的神情。
“那个姐姐就住在爸爸隔壁的那个房间。”提到这里,果果的声音稍微低沉了一点,“她的猫猫真的好—可爱!”说到猫,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所以,我就经常想去找她玩...”
然而,她的语调渐渐低了下去,像泄了气的小皮球,“可是...姐姐她...不怎么和我说话...”说到最后,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即便只是刚才匆匆一瞥,林桑榆也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个女孩身上厚重的沉默壁垒和拒人千里的疏离感。果果的失落,印证了她的观察。
她心中关于那个粉发少女状态的猜测似乎更清晰了些,但终究只是猜测,无法妄下定论。
她看着果果低垂的小脑袋和失落的小表情,心尖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她想了想,放柔了声音,用充满童话色彩的语言斟酌着安慰道:
“果果知道吗?其实呀,我们每个人的头顶,都藏着一根看不见的、小小的魔法天线哦!”她伸出手指,俏皮地在自己和果果头顶上方虚虚点了点。
“可能现在呢,你和那位姐姐头顶的小天线,频道还没有完全对上。”她模仿着电子音,“还没有‘嘀’的一声成功链接上呢!”
“但是呀,”她语气变得温柔而笃定,“等有一天,当你们的小天线终于‘嘀’的一声链接成功啦,你就会发现,”她凑近果果,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其实那位姐姐不是不喜欢和你说话哦,她只是...在用一种特别特别安静的方式在跟你交流呢。每个人交流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小魔法呀!”
果不其然,这种充满童趣和魔幻色彩的解释,瞬间点亮了果果的眼睛。
她眼中那点失落迅速被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澈光亮取代,小脸上绽放出明悟的笑容:“姐姐,我明白啦!就像...就像我和小花有时候也不说话,但我知道她喜欢我!”
林桑榆见状,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小小的得意和成就感,仿佛自己真的用童话的魔法棒解决了一个棘手的小难题。
她微笑着,正准备直起身,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果果的脸庞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此刻竟布满了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纠结与困惑,小小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嘴唇也紧紧抿着,仿佛正在内心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这奇妙的矛盾感再次让林桑榆心头一动。这个孩子,时而展现出超乎年龄的敏锐与懂事,时而又流露出最本真的纯真可爱。
她不由失笑,重新稳稳地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再次与果果齐平,扬起脸,用轻柔的、充满鼓励的声音问道:
“果果,是不是还有什么小秘密想跟姐姐分享呀?或者...有什么问题想问姐姐吗?姐姐保证认真听!”
果果在她的温柔注视下,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紧抿着唇,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犹豫了半晌,才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用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确定的、细若蚊蚋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姐姐...”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问出一个困扰她很久很久、重若千斤的问题:“人...人死了以后...都会去到哪里呀?”
林桑榆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会从这个纯真稚嫩的孩子口中,听到如此沉重而终极的问题。
“人死了以后...都会去到哪里呀?”这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几个字,如同无形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林桑榆所有的心理准备。
她结结实实地僵在了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脸上那瞬间凝固的错愕神情,如同被骤然打亮的聚光灯照射着,昭然若揭、无处遁形。
她曾以为自己对谈论死亡的话题早已做好了坦然面对的心态,但真当被这么问时,还是会有一瞬间的哑言。
无论是在安宁疗护科浸染的这段日子,还是以往自己的亲身经历,她自认为已构筑起一层面对死亡话题的、相对坦然的心态壁垒。
然而,当这个问题如此直接、如此赤诚地,从一个刚刚还在为小猫和天线魔法而雀跃的五岁孩童口中问出时,林桑榆意识到,她那所谓的“坦然”,在这样纯粹而沉重的叩问面前,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一股强烈的、近乎失语的空白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大脑。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尤其是在面对果果这样一个本身可能就在亲身经历着即将与至亲告别的孩子时,如何让这个话题变得不那么沉重和难以理解,这简直是难上加难。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前所未有的责任重压,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果果自然无从知晓林桑榆心中翻江倒海的思绪。
在她纯净的认知里,林桑榆此刻的沉默,与其他那些被她问过的大人如出一辙——他们又一次被这个可怕的问题给问住了,又一次选择了沉默或逃避。
她看着林桑榆凝滞的神情,小小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垮了一下,脸上那点因期待答案而亮起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被一层浓浓的失落覆盖。
她无奈地,甚至带着点习惯性的了然,摊了摊自己的小手,那动作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疲惫。
然而,当她开口时,那软糯的童音里却努力装出一种满不在乎的腔调:
“其实姐姐不说我也知道的啦!”她模仿着大人的口吻,带着一种刻意学来的老成,“大人们都说‘人死了呀,就是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啦!’或者就是,‘哎呀,等你长大以后自然就懂啦!’”
可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却盛满了无法被这“不在乎”掩盖的困惑和更深的不满足。她带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连珠炮似的追问:
“但是,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呀?是比去外婆家坐火车还要远的地方吗?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长大以后才能知道呢?长大以后,这些问题就会有老师专门教给我们吗?就像教我们认字和算数那样?”
她小小的脑袋瓜里,真的有太多太多这样像泡泡一样冒出来、却总也戳不破的疑问了。
可每一次,当她鼓起勇气问出来,换来的不是含糊其辞的说法,就是被生硬地转移话题,甚至有时会看到大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或悲伤,然后立刻被要求“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这让她感到无比的沮丧和孤独。
难道这个问题,是被一个最厉害却很坏心眼的女巫下了可怕的魔法咒语吗?
一个只要说出来,或者认真去想,就会让大人们变得奇怪和不开心的禁忌魔法?
一个连最聪明的姐姐也不能触碰的秘密?
她原本以为,眼前这个会给她讲魔法天线的、不一样的姐姐,或许会是那个能帮她解开咒语,告诉她真相的人。
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里,曾闪烁着找到答案的希望。
可此刻,看着林桑榆依旧沉默无言的样子,那点微弱的光亮,也如同风中的烛火般,轻轻摇曳了一下,眼看就要熄灭了。
小小的心里,那点名为希望的烛火,终究还是被这股名为“失望”的冷风,“咻”的一声,彻底吹熄了。
就在那浓重的黯然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将她整个小小的身影都淹没时——
一道温和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黑暗中重新点燃的火种,轻轻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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