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是名校,所以从高一下学期开学半个多月后就陆陆续续开始有了各种离校比赛,老张已经找了许瑾言两次了。
老张站在后门口笑眯眯看着许瑾言:“怎么样?想好了吗?奥数竞赛,除了要去外省,都是好处!没坏处!”
少年微垂着头,使被风吹着乱扫的刘海遮住眼睛,然后视线不经意的落进窗户内,教室里的江繁左手撑着脑袋透过玻璃与他对视,见他看过来,笑着打了个响指。
他说:“去吧”。
江繁笑起来会有两道不深不浅的卧蚕,平时不怎么显眼,但笑的时候会让别人也不自觉跟着笑。
那声“去吧”的音量虽不大,但足以让许瑾言听到。
许瑾言弯了弯唇,然后抬头以窗内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好”
人们常说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没有谁会顺顺利利享受着当下还没有一点逆运来挡道,没有哪扇窗会一直打开。
晚自习放学回家路上,许瑾言右手和江繁十指相扣,左手打字应付着老张的絮叨。
江繁看着地面,地上他俩紧靠的影子被昏黄路灯映的拉长,他余光扫了一眼旁边打字的人,突然起了点坏心思,悄悄走在他身后手比了个“耶”举到他头顶。
地上许瑾言的影子头顶也出现两根手指,打字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但还没来得及干什么老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只好先接电话。
“喂!小言啊,打字太费劲儿了,我就打电话了,给你发的那套题你这两天记得看看噢!都是精题!”老张憨厚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
许瑾言简言回着:“嗯”
视线又瞥了一眼地上的影子,鬼使神差的把耳边的电话放成外放,然后打开了相机调成摄像模式。
他对着地上的影子照了照,又翻转镜头去给正在自己头上捣鼓的江繁照,江繁正专心致志想小狗的手势怎么弄来着,看到旁边移过来的手机下意识往旁边躲。
被这么一弄,他也想起来了,做了个小狗的手势往许瑾言跟前怼了怼:“汪!咬你!”
手机里絮叨声突然停了,许瑾言一怔,突然想起来还有电话,赶紧按断视频,手机界面重新回到与老张的电话页面。
好几秒后老张试探的声音才重新传来:“你和江繁那个咸鱼干儿在一起?”
江繁在旁边用气音嘟囔:“一开始好歹还是个咸鱼,现在怎么直接成咸鱼干儿了?”,语气听着有些荒谬。
“……”许瑾言偏头看向江繁。
江繁对上他的视线不自觉有些心虚,也不说什么咸鱼还是咸鱼干儿的了,立马朝近在咫尺的玻璃门跑了进去。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才开口:“没,遇到了只顽皮的狗”说罢顿了顿才道:“说话声是我”
之后又是一片寂静。
老张像是在极力憋着什么,好长时间后才声音扭曲的问出口:“你跟狗说……咬你?”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几秒后老张充满关怀和友爱的声音传来:“额小言啊……努力学习的过程中也一定要记得适当放松一下精神啊……”
“……”许瑾言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应下:“哎”
挂电话之际老张又振奋的强调了一遍:“登机在三天后,明天正好是周末,一定要好好努力啊!”
“放心,不是第一次了”
要上楼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大爷正收摊扛着没卖完的东西往家走,脚步微顿,叫住了那个缓慢行走的身影。
他大概数了数,七八根的样子,于是开口道:“这些都要了吧”
付完钱他提着袋子进了玻璃门,隐约能听到外面那个大爷愉快哼着歌的声音。
打开门时没看到江繁的身影,许瑾言转了一圈也还是没找到人,转而又去了对面,江繁家门的密码是他的生日,他刚打开门就看见一人一狗在地上坐着玩。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江繁听到声响偏头看过来:“许瑾言?你怎么了?”
还不等许瑾言回答他就又重新转回头去摸圆圆的脑袋,许瑾言叹了口气,去沙发上找了个坐垫,走到他身后蹲下来在他颈侧轻啄了下:“听话,垫上,地上凉”
江繁听话垫上,然后伸手摸了摸圆圆后颈,旁边目睹一切的人突然想逗逗他,于是皱眉道:“摸他不摸我啊?”
江繁没忍住笑了起来:“你是个醋坛子吗?”
笑完看许瑾言还是一脸严肃的表情,于是右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往前轻轻一带,本来就没任何防备的人直直吻了下来。
许瑾言弯了弯唇角,然后更加强势的反向侵略了回去。
一旁圆圆哈气的嘴闭住了。
两个双身狗欺负一个狗。
-
翌日,清晨。
许瑾言换好衣服看了一眼床上还在睡梦中的人,俯下身在江繁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江繁睡眠浅,在那边做题容易把他吵醒,只能去对面写。
“咔嗒”,黑笔在桌面上按动一下,笔尖收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许瑾言活动了一下由于写题而酸涩无比的手腕,旋转椅刚转到门口方向,门被撞的闷响了一声,然后被人“咔擦”一声打开了。
“怎么了?”他抬眸看向门口气息不稳步伐慌乱的少年,视线下移,一双白的晃眼、**裸的脚映入眼帘,他皱眉:“怎么又不穿鞋?”
说着走到床边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了包湿巾,朝江繁挥手:“地上凉,过来”
江繁一副还没缓过劲儿的神情,手紧紧抓着门把手,凸起的金属硌的手心生疼,但他就像是不知道疼似的,紧握不放。
许瑾言就那么静静等他。
好几秒后他才像是回过神般猛的跑过来抱住了许瑾言,更准确点来说,是扑。
站着的人毫无防备的被扑的往后踉跄了一下,许瑾言稳了稳身形才重新低头去看抱着自己的人,他轻轻拍了拍江繁的后背:“做噩梦了?”
“嗯”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调听起来却跟即将要入党似的无比坚定,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
“梦到什么了?”他笑着调侃:“不会梦到鬼了被吓醒了吧?”
江繁低声反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不信这些东西……”
此时闷闷隐忍的声音任谁听一耳也会察觉到不对。
许瑾言皱了皱眉头,安抚似的揉了揉那团乱糟糟的头发:“嗯,你这么厉害鬼来了肯定都能被你一根手指撩两个打的找不到东南西北”
江繁憋不住了,笑道:“你这编排的就有点过分了啊!”
也是这句话的话音一落,他鼻子一酸,所有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一股脑全都如被阻隔已久的泉水般蜂拥而出。
他梦到许瑾言给他买花中途的路上出了车祸,只是一瞬间,警报声、惊呼声、人群的议论声参杂成一片,地上的人躺在血泊之中,犹如没了主干的提线木偶,无意识、无知觉。
而他却动不了,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现场,痛,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痛了,似如万箭穿心。
醒来后才发现左边小臂上有几个被指甲掐破的伤痕,还在往外丝丝渗着血,还好还不到穿短T的季节,睡衣还是长袖。
本来他是想憋着的,从前他就是这样熬过来的,把所有情绪都一股脑憋在心里,自己在安静的角落坐着发一会儿呆就都过去了。
但这次他憋不住了,之前只有他一个人,现在不一样了,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许瑾言了,他不用再独自消化那些难过的情绪了。
江繁抱着许瑾言的脖子放声痛哭,他怕,太怕了,怕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了,怕他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若有似无的梦,更怕梦成现实。
许瑾言不问他到底梦到了什么,只是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低声安抚:“梦醒了,没事了,别哭……”
后来他想着这儿的房子隔音效果是数一数二的,于是干脆换成:“哎哭吧,就当一场尽情的宣泄了”
窗外属于嫩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房间内,除了床边站着的两人,一切都显得异常祥和。
肩上的衣料早已浸湿,在浅灰色的V领针织衫上格外显眼。不知过了多久,江繁渐渐止住哭声,但依旧紧紧抱着他。
许瑾言轻轻揉了揉自己怀里人的后脖颈,似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猫,“乖,去洗个脸,带你去个地方”
江繁不动。
他知道江繁在想什么,于是低声说:“我转身,不看,好吗?”
许瑾言的声音很柔和,很有安抚性,让人不自觉的听他的话。江繁终于有反应了,但也只是低低“嗯”了一声,还带着浓重无比的鼻音。
他刚一离开许瑾言的肩就见眼前的人立马转过了身,直到他进卫生间的时候许瑾言都如被定住一般,再没转过身。
思绪在江繁抬头与镜子里的自己对上视线时豁然断裂。
他呆在原地,心中暗自讶异:我操这谁啊?
镜子里的他眼睛略肿着,眼圈里全是红血丝,眼尾红的最厉害,还挂着余泪,包括眼睛周围都一片红,脸上全是泪。
他赶忙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一把水,瞬间清爽了不少,脑子清楚了,他对许瑾言要带他去哪儿还有点期待。
连带着收拾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五分钟后,江繁重新走出来,许瑾言正坐在床边给谁发着消息,周遭的气息都混杂着他烦躁的情绪。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过来,江繁能感觉到,那股压抑感在许瑾言看过来时瞬间消散不见。许瑾言看着他,“换衣服”
许瑾言没说去哪、干什么、还有谁,但他还是尽可能的穿的干净整洁了许多,平日里的那些破洞牛仔裤什么的都没穿。
直到车停在一栋别墅前。
“???”
小时候他俩经常一起玩儿,许母挺喜欢他的,经常叫他来家里玩,自然而然也都对许家房子外貌和家中的陈设了如指掌。
如今情景再现,难免使人怔愣片刻。
江繁张了张嘴,一时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后才缓缓出声确认:“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家吧?”
是许瑾言开的车,中途他困得不行就睡了一觉,完全不知道开了这么久,也没意识到车在往哪儿开。
睡觉使人迷糊啊。
许瑾言微垂着头看着他不自觉轻声笑了笑:“嗯”
这儿他平时除了有必要的宴会一般不会回来,每次都是带着任务回来的,这次……
是坦白,是明确,也是反抗。
“叮”
客厅坐着织毛衣的女人五官精致,听到门铃声也没动弹,佣人会意,立马跑去开门。本来以为是来找许母出去做美甲的王太,没成想那张和许总有三分像的帅脸映入眼帘。
佣人愣了一下又马上问候:“许少爷”
许瑾言点了下头,进来换了鞋,然后找了一双未拆封的递给江繁。
直到他俩都换好鞋,许瑾言叫了声“妈”许母才抬起头,眼神在许瑾言身上扫了一圈,毫无波澜,移到江繁身上时却略微一顿。
许母看了江繁一眼,总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江繁猛的意识到自己没自我介绍,赶忙开口:“阿姨,我是江繁,是许瑾言的……”他顿了顿,“朋友”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旁边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许母就那么看着他,几秒后皱眉:“小繁?”
江繁微笑着点头:“是我”
这一回应就像是给许母的态度按了反转开关,冷淡的神情变得热情起来,拉着江繁坐在沙发上询问近况。
身后站着的许瑾言微不可觉的松了口气,去厨房做了两杯柠檬水。他带江繁回来本来就是想着让他爸妈帮江繁补一下之前缺失的亲情。
原本还以为会从进门就不消停,没想到他俩还聊上了。
许母直接微信上把王太鸽了,十几分钟后许瑾言说江繁还没吃饭,要佣人弄了点饭,江繁一吃完就被他推去楼上他的卧室里去了。
直到听到关门的“咔擦”声许瑾言才重新转回头,许母默不作声继续织毛衣,气氛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最后许瑾言打破寂静:“您还记得他小时候经常来家里玩都不敢喝水吗?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怕我给他下毒”
许母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没说话。
“后来才知道,他是怕弄脏家里的杯子,那时我就想为什么会有人被家里教育的那么不自信”
他沉默许久,“再次遇到他是高中,之前根本没认出来,因为差别太大了,之前那个蹑手蹑脚连开门声都怕的男孩变得也可以肆意的说笑,可以在被打时动作敏捷的还手,成了一中没人敢惹的校霸”
“我在想,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许瑾言抬眸看向对面坐着的许母,“我在他身上找到了同类的感觉,小时候您说少爷就应该要有少爷的样子,不能像纪牧屿一样嘻嘻哈哈的不成体统”
“我不明白,为什么就连笑也是一种超出规定范围的错呢?但我也听话的没再在您身边嬉笑”他像是要把憋了好久的问题全都问出来:“后来您和亲戚朋友们炫耀说我从小就听话懂事从来不会像别的孩子一样调皮惹事”
“我以为您只是在培养我罢了,直到瑾淮出生”
许母织毛衣的手停住了。
许瑾言像是没注意到似的继续说:“他可以无边际的打闹嬉戏,可以不用报无数个自己不喜欢的补习班,可以想交什么样的朋友就交什么样的朋友。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被无数条规则压迫的人始终只有我一个”
许母哑着嗓子开口:“你和你弟弟不一样,你从小就和外人无声相对,而你弟弟从小就被人夸嘴甜,他们都让我不要让他走你以前的那条路了,说瑾淮能成大事,不如让他自由点”
许瑾言没打断她,听到她说完后才轻声问:“那我呢?”
他对许瑾淮一向都是以宽容为主,因为他不想许瑾淮再走自己这条路了,羡慕过,但更多的是愿他平平安安。
许母不说话了。
许瑾言轻轻点了点头,实验品。
“江繁和我说,他只有学会打败别人、克服一切才能好好活下去,就像暴雨时每个鸟儿都想着回到自己的避风港,但没有避风港的鸟,就要学会创造属于自己的避风港”
他指甲掐进指腹,指尖传来阵阵刺痛感,像是短暂的清醒剂。
“我是我,我就只是许瑾言,我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实验品”他眸中有微光在闪:“他是这么描述我的”
“……”许母轻轻皱眉,手指摩挲着米白色的粗毛线,很明显有些不满别人否认她的所作所为:“不管事实是怎样的,阿言,从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培养你是错的,同样,你也不能说”
许瑾言没回答她,只是淡声道:“您知道我想表达什么”
许母皱眉,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但这也是她一直逃避的问题,许家大儿子是同性恋,这传出去简直就是别家的笑柄,沦为别人的笑柄,她的面子就毁了。
况且原本她是想让许瑾言和祝家大小姐祝茶绪发展一下,然后两家商业联姻的,这样对许家公司发展完全是有利无弊。
许母手中的毛衣完美无缺,都已经快要收线了,却突然发现中间有个地方织错了,她追求完美,不能容忍错的那点地方,于是只能把后面的拆了重新织,可再怎么织,也织不回原先完美无缺的样子了。
她扔下毛衣,干脆道:“分了,我给你安排联姻”
许瑾言不言,一时之间无穷无尽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挥之不尽。
“许瑾言”许母凌厉又透露着丝丝嫌恶的眼神看向他:“非要我话说这么绝吗?你恶不恶心?我是很喜欢小繁,但这是建立在他和你只是普通朋友的基础上的,一旦这个基础打破,我可以立马改头换面”
-
江繁对着那一架子的奖杯奖牌和证书有些感慨,这也太牛逼了吧!他最近的一张奖状已经是三年前的了。
证书五花八门,游泳、书法、奥数、钢琴、绘画……
他记得之前有一次自习课他睡觉时许瑾言给他画的那幅素描,他当时说什么来着?哦对,他当时惊喜的说:“你是机器人吗这么万能”
许瑾言当时只是微微怔愣了几秒,然后像没事发生一样和他开玩笑:“嗯,有了情感的机器人”
现在看来,许母是真的不把自己儿子当人对待啊。
突然,檀木柜子最上面一层靠角落的金色奖杯旁的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吸引了江繁的眼球,他走近去看,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一瞬。
那是一个和许瑾言当年送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小羊,脖子上也系着一条深色红绳。
一样的模样,一样的做工,一样,抹不去的遗憾。
感谢喜欢
可能有点矛盾,解释一下:许母能对江繁好,但对于许瑾言的男朋友这个身份,是不可跨越的结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宣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