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绮墟的老鸨去了许久也没有回来,推测可能被生意绊住了脚。林停晚突然听到扬绮墟往事后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我记得,周闻竹当年就是受家中纷争所害,被卖到溪宁的勾栏里。这和老鸨所说的画姑娘经历相仿,莫不是被卖到扬绮墟了?”
郁熠朝点头:“很有可能,我在查周闻竹的资产时,看到过往来扬绮墟的交易。目测她现在还与此地产生着干系。”
“那周林檎,是她当年生下的孩子?老鸨不是说她给扔了?”
“所以我多问了几句。但是老鸨的话不似作假,因为周闻竹在扬绮墟一共待了五年,直到全墟被毁,也就是说她生下孩子后还在此地生活了三年,诚如你所说,她总不能带着个娃娃在这种地方。”
那周林檎是后来得全自由身后找回的?但是天家发怒,她一个女子是如何躲过灾祸,在身边姐妹都遭难的情况下回归周家,还能逆袭成雨华锦传承人的?
思索无果。
溪宁环水,夜晚的灯火映在水面上,灯火连片,灿然辉煌。浅洼处传来蛙声和虫鸣,微风吹来一片枫叶掉落在窗边。
“出去走走?”郁熠朝提议。溪宁景色很美,但是白天碍于热火朝天的街市,都没敢四处看。
“万一一会神秘佳人出来,错过了怎么办?”
“反正只是来打探消息的。”郁熠朝想出去找个人问问杜玄的事情,但是说出来变成了,“没关系,有头牌了神秘佳人不要也罢。”
“郁熠朝,再胡说八道,掏空你白云深处。”林停晚快步跟上。
扬绮墟每层楼都有露台连接着湖中的云台,习习风中带来酒香和胭脂水粉的香气,隐约听到男女的调笑。
“阿晚,你听到了吗?”
沉浸在风中的林停晚:“听到什么?”这里都是寻欢作乐的声音,不如不听。
“有人在求救。”
郁熠朝目不明但是耳聪,循声而去,两人回到楼内,压低脚步声,在离刚才两人所待雅间间隔两个的屋子房门紧闭。时不时春初桌子挪动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林停晚缓缓打开屋门,屋内没有掌灯,窗户紧关,幽静黑暗。在床榻下有一个白色身影在轻微挪动,见大门打开,转头来看。
“周林檎?!”
“救...呜呜……我……呜!”
周林檎的手腕被捆住绑在床脚,双脚也被束缚,只能在地上蛄蛹着勉强碰到桌子,掀翻桌子发出巨大响声。
林停晚上前给她解绑,她手脚一被松开,便要作势向郁熠朝身上靠。被郁熠朝按住肩膀,拉开距离。
“周姑娘怎么在这里?”
“救救我,郁公子,救救我!”她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但是还努力克制着发抖和音量,“我是,被……被绑来的……”
林停晚和郁熠朝在暗处视线相对,郁熠朝:“谁绑的你?”
周林檎哽咽道:“是我母亲为我选的……丈夫。”
她离开时,陈丰安确实说过周闻竹已经为其挑选好了人家。
“你未来的丈夫为何要绑架你?”
“是……是杜玄!我见到了他杀人,还拒绝了他的求爱,他恼羞成怒,我从至居里出来与陈伯分开后他就把我绑起来。他说……若是我不从他,他就……”
“就把我推出去做侍奉别的男人。”
原来神秘佳人是周林檎。
林停晚:“你见到了杜玄杀人?”
周林檎面色惊恐,似乎想到了令人害怕不堪的往事,她平复心神缓缓回忆:“节会那天晚上我被郁公子拒绝,便被娘叫回去训斥,她告诉我郁老板在与周家合作,让我就算爱慕也忍一忍等生意做完。而且她给我找到了个更合适的如意郎君。随后杜玄便持着浮光雨华扇来表明心迹,我对他毫无感觉,但是我娘见到雨华扇高兴坏了,认定了此人可做我夫婿。我百般不从,杜玄便离开了。”
“我以为这样的态度伤了杜玄的心,心中愧疚,想要与他解释自己已经心有所属,结果在庙里见到他正在 ……”
“郁公子,不是我要缠着你,而是我真的喜欢你,我心里害怕只想着你若是能接受我,娘便不会逼我嫁给杜玄了……”
郁熠朝却并不接她的爱慕,只是淡淡地询问:“周闻竹也算是雨华绣的行家,见过的绣品不计其数,就算浮光雨华扇是皇家之物,也不至于见到一把扇子就强迫女儿随嫁。”
“你有所不知。”周林檎欲言又止,“二十八年前,我娘曾被陷害到扬绮墟,当时生存艰难,有几个姐妹总是帮她,只是后来都没得了善终。我娘认定杜玄是当年与她情谊深厚书姑娘的遗腹子,便要借着亲事将人看顾下,也算是对他娘在天之灵的告慰。可是他,竟如此凶狠,实非良人……”
门外传来窸窣声。
“谁?”林停晚当即起身,郁熠朝跟着起来,被林停晚按住,“你在这里看好周姑娘。我怀疑是杜玄回来了,我……有事要找他问个清楚。”
林停晚心中有个疑惑,在周林檎说到杜玄身世后愈发加重。
溪宁的孤儿乞丐数量如此之大,周闻竹是凭借什么判断出杜玄是当年患难姐妹的孩子?杜玄和她说了什么?而杜玄又为何杀害楚言?
林停晚追到来时的环城河边,树木森茂,林影空寂。
他在河边站定片刻,前面是黑黢黢的树影河水,后面已经离扬绮墟有一段距离,显得格外空旷。
“杜玄,若是再不趁机出来,就赶不上千载难逢的报官机会了。别辜负了周姑娘用苦肉计做的饵。”
周林檎说的故事纵然不能全然相信,但有一点是达成默契的——希望杜玄被抓。
对面寂静如常,没有回音。
林停晚也不催促,甚至转身要离开。
“我追到这里,是来收回你欠流风阁的账,你若是不领情,我现在就去告发:周林檎杀了楚言,让你抵罪。”
高大的枫树投下阴影,岸边的草丛发出窸窣的动静。一个浑身黑衣将近融入月色的高瘦男人从树后侧身而出。
杜玄还没走近,先朝林停晚扔了一个账簿。
“这是我这些天搜来的赝品户,都是些白水、齐纪、甚至溪宁的散户,没见过什么世面,有人唆使其在散卖的丝织布帛上多绣枫叶标,示以小利,无往不从。这账上记录了全部的散户,我已经攻略大半,剩下的,可能没机会做了。”
杜玄缓缓走进,语气颇为遗憾,他身形板正,来到空地还拍打着下身沾上的草屑,完全不像正在经历一场生死的官司。
“不过浮光雨华扇也没落到我手上,这个报酬我也算是还清了吧?林大人?”杜玄企图讨价还价。
林停晚上下打量着杜玄,此人虽然是溪宁特殊时期的弃子,生于混乱,长于丐帮,成人后也没有得着什么好,四处漂泊混饭吃,但却有着超脱的气质。据说在溪宁最喜欢管闲事,四处热心肠地伸张正义。
从本心来说,林停晚还有些佩服杜玄,毕竟如果林倏越一念之差,没有将他带上路,说不定便能和杜玄作上伴,但他可不能保障自己有这样乐观的好心。
一些同病相怜的悲悯让林停晚多了些耐心,“我很好奇。”他说,“周林檎是如何说服你把浮光雨华扇丢在案发地的?你又是怎么心甘情愿任她驱使的?”
杜玄:“林大人怎么不怀疑我是凶手,爱而不得绑架了周林檎,现在还要畏罪潜逃?”
“杀了人还要去替流风阁当说客,那你这个凶手行程安排的倒是满满当当。”林停晚翻看着账簿,阴阳道,“这扬绮墟是周家母女重建的产业吧?哪里有老板自己做鱼肉甘上刀俎的?”
郁熠朝提到周闻竹与扬绮墟的金钱往来,那么周闻竹为何在离开扬绮墟二十多年后仍持续着这个伤心之地的联系?除非这个地方是她的楼。两人在账目上查到了蛛丝马迹。
杜玄没有想到这样的疏忽会被查出来,毕竟周氏母女一直居住在深山中,表面上也并没有任何往来。“林大人要是从商也是个不错的商人。”
林停晚微微一笑,语带威胁:“我可能是个不错的商人,但我绝对不是什么好官。”
杜玄目光深长,越过林停晚的肩头向远处的扬绮墟望去,而后才缓缓道:“周林檎没有杀人。我……也不会替人抵罪。”
嘴硬地如顽石,林停晚失去了耐心,尤其是他刚刚望向远去的眼神,落在林停晚的余光中,竟莫名心中一慌,“不妨回去对官府说,看看你这个说辞能坚持多久。”
杜玄竟退后两步,林停晚升腾起不妙的猜测。果不其然,杜玄快步向河岸退去,边说到:“林大人,我都说了我不会去抵罪。”
然后他在林停晚追来的脚步中一跃而下,丛林掩映的溪水黑得惊人,跃入其中仿佛投身深渊,不见底不见光的窒息令林停晚望而却步。
杜玄是溪宁人,水性高超,水路是他最好的退路。
他的话回响在林停晚耳畔:“你怎么断定我不会伤害楚言?你又猜错了……”
杜玄、楚言、周氏母女,究竟是何种关系,三人看似毫无交集,却形成一张网,将其他人卷进其中。他真的猜错了吗?杜玄的善良只是伪装,实际上人面兽心杀人如麻?不知何故杀了楚言?
楚言一个村中妇人,从何而来一箱珍宝?又为隐世多年?她得罪了什么人要将她杀害后还抄了家。
玥然为何要在楚言家废墟中说出引导的话,她想隐瞒什么?
而周林檎真的不是凶手,甚至是受害者被挟持,只是凑巧被绑来自家扬绮墟?
不可能。周林檎不可能如她表现出的那样无辜。她说着一腔爱慕的话,但实际上看不出有几分对郁熠朝的感情。自节会开始,她的行为极为怪异,就算她不是凶手,必然难逃其咎。
林停晚往回赶的路上将这番思绪翻过来调过去地思索,试图找到周林檎的实质罪证。但是无果。这一切都是基于他的直觉,就算她刚才的行为是个谎言,但也无法佐证她杀了人。
是因为她对郁熠朝表现出了爱慕吗?
林停晚有些不是滋味,他的判断竟变得如此武断,如此受感情影响。
或许她真的是个苦命的姑娘,只是想寻得良人有所依靠?
林停晚在万千的思绪中回到扬绮墟,整理好思路,调整一番心情,准备进门先从周林檎入手,找到破案的开口。
推开门的一霎,他心中陡然一沉。
不好,这个味道不对……是迷情香。
他捂住口鼻,快速环顾屋内,说不上来是忐忑还是焦躁,不知道是想找寻还是不敢看。在如此纠结中,他望见屋里床下瘫着一个人,脸朝下贴着地面。
是周林檎。她这个样子不像是中了迷情的香,反倒是,像是被推到床下撞晕了……
林停晚快步找寻着心里那个人,在推开连接窗阁的门后焦虑不安的心终于落定下来。
郁熠朝背立而站,白色的衣袂在溪宁的微风中扬起翻飞。
“阿朝?”林停晚出声试探。
听到人声后,郁熠朝明显身形一僵,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转身。
林停晚担忧疑惑,欲上前去,被叫停。
“别过来……”
他的嗓音比往常更沉更深,也更加生冷,但是林停晚就是从中听到了几不可闻的轻颤。
果然,他中招了。
刹那间林停晚的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那些横冲直撞的思绪上头,不受控制地撞开前尘现实和往昔因果,在最末处烧成绽开的烟花,灿然亮眼地淹没了所有。
他有一瞬间听到丝丝缕缕的“不可以”,转瞬消散,像是沉入了扬绮墟外的环城河流,暗色中唯见平静。
林停晚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时,郁熠朝明显地后退了。但是目之所及的窗阁丝毫没有躲藏掩身的地方。
“你和周林檎……”
“没有。”
郁熠朝终于注视过来,再次咬着牙强调:“没有。”
周林檎想要用这样的方式留住郁熠朝,倒也不是不可能。如若郁熠朝着了道,以他的品性,就算不娶周林檎,也会给个名分,一辈子的庇佑和衣食无忧,足以让她剑走偏锋。
那我呢?
如果是我,郁熠朝也会这么做吗?
他控制不住地猜想,因为兴奋手在轻轻颤抖,两人看起来他反而更像是中了药的那一个。
机会千载难逢,荒唐一把。
事后就算他不愿意,也可以将罪过全部推在周林檎的伎俩上。就算他不愿意,他便也再不能逃脱了……
郁熠朝已经退无可退,他脑中紧绷的弦就像此刻他紧紧靠着的栏杆和后仰的上半身,岌岌可危,一触就断。
当林停晚的身体触碰到郁熠朝时,他颤抖着僵硬的身体死死抵住窗栏,双手握住栏杆,嵌进木屑中,无力地合上了双眸。而林停晚则愈发清明,他望着郁熠朝难得一见的动容模样,问:“阿朝,认得我吗?”
郁熠朝的气息陡然加重,他咬紧牙关,就在林停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柔声唤道:“林停晚。”
林停晚清晰地看到自己残存的理智被火烧尽,就像十二年前的那场火,一路蔓延,经年不熄,终究还是要毁掉两人。
于是他勾住郁熠朝的脖颈,试图拉进两人的距离,轻靠过去寻找夜里的一抹红色。
……
气息纠缠之间,他的肩头突然一沉。
林停晚站在原地拖着昏过去的郁熠朝的头,身体相贴处感受着难以言喻的汹涌。
一阵风吹来,吹醒他的同时也吹散了近在咫尺的梦。
站了许久,林停晚才轻叹一声。
郁熠朝啊郁熠朝,做了这么长时间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了,被时运折磨了十几年身心,怎么如今一见,还是往日年少时那样正经正派?不惜自残也不肯和他做荒唐僭越的事。
他看着那人枕在他肩头红得好似血迹的耳垂和嘴角真正溢出的血,有些不知所措。真不知道该赞美他的高洁还是骂他活该。难怪人家姑娘要给你下药,这般定性和品性,就算只是利用,也用的心安。更何况,哪有姑娘会忍住不心动呢?
连我一个男人都忍不住……
他嘴角挽起一个颇为自嘲的笑,想着自己可真不是个好东西。然后拍拍郁熠朝的后背,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安顿好郁熠朝,林停晚走到床前。
“周姑娘,咱们来算算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