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飞箭射来,直直撞上长矛,黑衣人浑身一震,连人带茅飞出去。
院子外面传来兵甲的声音,而后涌进一群穿着盔甲的县兵,几十把上百个火把将黎晞斗大的院子照的通亮。
“有人报官?黎家出什么事了?”一个军头走上前问。
黎见恩收起剑,“劳烦军爷半夜来此。家中来了刺客,我正带着人全力捉拿。”
郁熠朝在暗处看清了军头的相貌,竟是何阔山家的管家!
“你去找过何阔山?”郁老板对于林停晚来仓阳不先来找自己而去见别人的行为一阵牙酸。
林停晚用另一只手掏出红枫玉,透过槐树叶隙,光转流动,华章盈面,于是他举起来贴在唇上亲了一下,道:“谢谢郁老板给的好东西!”
郁熠朝手里的烟蝉绫一下握紧,他不知咽下了什么东西,眼神缥缈了片刻,直到黎见恩把人都肃清了也没缓过神。
这次来的军卫也并非完全来自立扬,一大部分是从仓阳调来的,承这何县令的人情。因此就算黎煦早早买通了立扬的官员,此次仍旧无力反击。
整顿完家中贰心的小厮,黎见恩只觉异常疲惫。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上有些地方在刚才的乱战中被伤了,但是却麻木地不愿意面对。
郁熠朝一早就看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羊皮卷,他随手就扔在了他面前。
“我对黎家的这点钱不感兴趣。而且我姓郁。”
“我母亲说,黎家现在状况不好,早在我哥接管的时候便因为给黎见昈开辟新产投入太多,结果却水花大收成小。但是黎家还有基本的屠宰肉类、林木、药材,虽然这些日子买主和供货老板们都有要退回的意思,但也是见我要接受黎家,我相信如若是你……”
“是我怎样?黎家这样的账面,你是让我自掏腰包给你填坑吗?”
“总是有利可图的!”黎见恩急切,“而且,祖父相信你。”
“这不是相信,这是想骗我。”
郁熠朝油盐不进,拒绝坚定,黎见恩无法,只能捡起地上的羊皮卷,半晌才讷讷道:“如果我成了家主,你会帮我吗?”
郁熠朝不明朗地一笑,反问:“操办丧事,是因为那是我娘的爹。顺手埋了你的两个哥哥,是看在黎见尧对我爱人不错的份上还个人情。你呢?我凭什么帮黎家?”
黎见恩紧紧握住羊皮卷一角,胸膛急剧起伏片刻,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开口:“黎家可以成为流风阁的势力。”
久久没有回应,只有桌子被手指敲击的空落。
“那你得向我证明,你有本事争的过你姑母。”
其实他不愿意涉足这些阴谋,他清楚黎煦一直虎视眈眈黎家的财产,不然也不会作为名动一时的美人才女下嫁给一个破落的倒插门,还改了黎见昈的姓氏。
但是自小可能是为他挡风遮雨的人太多了,他只觉此人也只是自己的亲姑姑。万万没想到她为了家财会给自己下毒……
他掏出自己的剑,这把剑是大哥送的生辰礼,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安分守己,不能天天想着天马行空的正义厮杀,但是他还是送了他一把剑。
因为那时有他,他想做什么都是被包容的。
如今他走了,也带走了剑的灵。
黎见恩,以后就不能做捕快风风火火伸张正义了。虽然也没出去伸张过几回。
剑收鞘,人却染上了寒芒。
正当黎见恩为前途忧虑,为家族忧心时,想到今日莫名而来的刺客,便换了思绪准备来找郁熠朝商量此事。
然后黎小少爷那些殚精竭虑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碎,而后烟消云散。
他看到郁熠朝正揽着一个人的腰,将脸伸过去,貌似要索吻,但是被后者一手拿着酒壶拒绝了。这个人的身影,为什么那么像林兄?!
黎见恩是个正经人,并且一直相信他表兄也是个正经人。他想到白天在日然楼里和郁熠朝拥吻的人,他一直以为是被如夏蛊惑,但是如夏今天穿了绿衣,而白天那人,分明是白色衣服带有红色暗纹!
那不就是林停晚!
经历了一晚上的糟心事,林停晚本想买点酒宽慰一下这倒霉的两兄弟,结果自己就偷尝了一口便被抓了个正形。郁熠朝当即表示要惩罚,狠狠惩罚。
林停晚最终还是避罚不及,被郁熠朝逮住亲了一口。
他眯起眼睛,问:“好喝吗?”
郁熠朝:“没尝出来,让我再……”
林停晚当即甩开了他。
转身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黎见恩。
按照道理来说,这种在族人面前行不轨之事,而且还是小众情爱,当场出柜的人此时应该比较尴尬。但是显然,郁熠朝和林停晚都不是一般人。
经历过白天的事情,林停晚不仅不尴尬,反而游刃有余,他热情地招揽可怜的黎见恩,“黎家主,来共饮一杯消愁?”
黎见恩都不记得愁是什么了,同手同脚地走过来。
林停晚:“你刚才手脚受伤了?”
黎见恩:……
“那黑衣人?”他试图装作没看到,尽量将话题引向正经事上。
林停晚了然一笑,“小事,只想着如何管教你的黎家罢,其他事情不用忧心。”
黎见恩有些感动,但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手在酒杯上拿起放下,刚要一饮而尽,便想到两个人刚才因为这酒产生的旖旎,然后就放下了。
林停晚觉得好笑,手肘戳戳郁熠朝,意思是:把你弟吓着了,解释解释。
郁熠朝却不理会,从怀中掏出那张羊皮卷和几张纸推到黎见恩面前。
黎见恩缓慢展开羊皮卷,盯了半晌,才嗤笑一声:“以前祖父、父亲还有兄长,都将此物供奉着,不许我碰,如今竟成为烫手山芋。”
林停晚看着羊皮卷上清晰的字迹,不解:“听说黎家的古法墨根本无法消除,你使了什么秘方?”
郁熠朝却莫名其妙反问:“为何要消除?黎家兴盛不过几十载,在册历任家主不过十,这样的羊皮卷多的是。”
林停晚:……
他凑过去挨着郁熠朝的肩膀,小声问:“不是,你伪造人家族谱?”
郁熠朝坦然:“何阔山有这个本事。”
这种造人家谱骗人的事情,怎么还说得如此骄傲。不知道的以为流风阁又开了几家铺子一般。
林停晚对郁老板选人用人的标准再次大大改观。
黎家的人对于伪造家主册之事还是有些介怀,黎见恩:“表兄,这个……”
“保管好,仅此一份。”
黎见恩很少见郁熠朝的眼睛,此刻他抬起头,望着那人的眼眸,像是看到了山涧的冷泉,清澈但是底部铺满石子。
他的犹豫被锁住,只好伸手收起羊皮卷,小心翼翼叠好,效仿着他的那些长辈以往的做法。
羊皮卷下是几张纸。黎见恩:“这是?”
郁熠朝:“流风阁是我这些年的心血,每一个庄主都是与我患难与共的精兵强将。尽管你可以夺下黎家,不代表你能经营好。当时下将你纳入,怕是有沾亲带故嫌疑,我那些手下定颇有微言。”
黎见恩眼中黯然。果然,这条路还是走不通。
“但是。”郁熠朝继续,“作为你的兄长,我可以私人资助你一程。同样,若是你可以证明你,证明黎家,届时流风阁可以有你一席之地。”
黎见恩立刻展开那张纸,看也不看就咬破手指签字画押。
林停晚:“做生意大忌,不看协定。尤其是与看上去真情实感的老实生意人。”
郁熠朝被内涵一通,也不生气,只转头看看林停晚,而后无奈地一勾唇角。
黎见恩:“无事?我相信表兄是个好人,不会害我,不会害黎家!”
“毕竟我小姑姑的灵位还在黎家祠堂。”
“很好,进步飞快,孺子可教。”郁熠朝对黎见恩的威胁不冷不热地夸赞。
“嗯!我以后进步会更快,我有撑起黎家的本事,到时候你那些下属不会说闲话的。”黎小少爷这听不出好赖话的脑子倒是没有被俗世重担治好。
他一直关切着刚才的事情,便主动汇报道:“我姑母和姑父已经被关禁闭了,但是我娘仍是不放心,过两日会将他们送去黎家西北的羊场,此去远别,怕是以后难再见面了。”
“我与他们同住一个屋檐近二十年,我姑母纵是觊觎黎家家产,也师出有名,绝不会做出有害黎见家的事情,尤其是更不会对小姑姑的遗物产生非分之想。”
虽然并未审问黑衣人,但是黎见恩还是想事先为黎煦说句话。
林停晚看出来他的意图,“此事非黎煦所为。是刘慈的安排。”
黎见恩一愣,“谁?”
郁熠朝:“所以你与刘慈一起演戏甚至她最终不惜送命,最终探出了此人?你答应了她什么?照顾刘牧?”
郁熠朝的反问说的平静,猜测也全对,林停晚莫名有些心虚。毕竟自从那晚在别院和人家说要当床伴开始,林停晚确实什么安排都没和郁熠朝说。
但是他也不问!
林停晚觉得自己平日里虽然嫉恶如仇了些,脾气差些,喜欢阴阳怪气了些,但至少还算是个能讲理的人。但是对着郁熠朝,他真是毫不讲理,既要求人家不能问不能知道,又责怪他当真能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对。虽然不知道她抢夺天下至宝店里有关乌胡战争的盒子是为了给谁找什么,但是显然她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不然在得到流萤月明玉的仿品后她不会突然为了刘牧和我合作。最后丧了命。”
黎见恩虽然不认识刘慈,但是从刘牧切入了些一知半解。
“这个苏娘很可疑,当时在刘家庄一直见她煮药绣花,跳崖后据说也没找到尸体,莫不是她与那个刘慈是一伙,在背后指使刘慈做事?”
“不会。”林停晚否认地过快,丝毫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他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便解释:“苏绾乔幼时也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大小姐,遭逢变故逃难出来,在刘家庄遭到恶人陷害,心生绝望偏激行事罢了。她与刘慈既能合谋对付刘家庄,便不会刀刃向内,至少不是在这个节点逼死刘慈。”
黎见恩:“那刘慈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林停晚和郁熠朝对视一眼,只见郁熠朝拿出一个盒子,赫然是黎晞院中挖出的遗物。
“此物?”郁熠朝声音很轻地问林停晚。
林停晚犹豫道:“可能,确实是。”
尽管林停晚不想承认,但郁熠朝那点目不明全分摊给耳聪了,而且过于聪明,只听到几声铃铛响,便能联想到在大漠客栈中的白头发老人,掀开黑衣人面罩,果不其然!
“杜玄与你一道却没有回来,你是用仿玉让他去救下了周林檎?那你与刘慈在白义正出殡上的大戏,以及她能用什么代价放心身死后将孩子托付给你。”
“她告诉了你她的目的?”郁熠朝神色浅淡但言辞灼灼。
而后他又很快地贴近林停晚,柔声耳语:“这些都是我猜的,你不用回答,不影响你我的床伴关系。”
为了个死去的女人,失去床伴不值当的。
林停晚:……
他耳尖稍红,摆手扇了几下,仿佛驱蚊虫般,清清嗓子道:“她并未告诉我她的目的,只是让我不要再追查。但是为了她儿子不得已透露了些线索。”
“我一直疑惑,刘慈作为一个杀手,来白府原本是为了什么?白家让她潜伏在府中,只是为了炸毁置礼间,对付华宿?。”
“刘慈一直在安州活动,就算受白家命令,怕是关系也不近,更不会用在家事上。”郁熠朝接着分析,“此项行动看起来颇为割裂,如果从经商的角度来分析……”
“可能是听命于同一个更大的老板。”
“对。所以刘慈背后更大的势力在寻找什么东西,并不完全信任白家,所以白府并不完全知情。而且,那势力不只部署了一条线,另一条线,还在安州。”
黎见恩最终还是喝下了那杯旖旎着别人感情的酒,他不解:“为何在安州?和小姑姑有什么关系?”
郁熠朝:“因为黎见昈?”
郁熠朝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极为肯定。林停晚心中一惊,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
“刘慈给黎见昈服下兰烬,应该是早有预谋的,并非在慌乱中逃命而为。只是没想到那盒子还有个玉石钥匙。我曾问何阔山,这白发老头是当地有名的算卦之人,但是有个奇怪的规矩,从不外出游走算命,只墨守着立扬这一方小铺子,这在算命这需要奔走的行当中根本就讲不通。此次更是混在一群治病的算命的人群中进入黎府。”
“动作如此之快,怎么看怎么像是……”
黎见恩冒出冷汗,喃喃道:“像是一直在监视着黎家。”
“没错。”林停晚不顾黎见恩死活地肯定了这一惊悚的猜测,后者倒吸一口凉气。
“他为何?……”
“刘慈告诉我,白发老头这么多年一直在监视黎见昈,她是老头的单向下线,以往只是受命一些人口拐卖之事。”
郁熠朝若有所思:“为何监视黎见昈?因为他藏了我娘的遗物?遗物里有什么?”
林停晚没有应答,看着郁熠朝缓缓打开了面前从白发老头手里夺回的盒子,这个盒子很简单,没有复杂的机关和钥匙,轻轻一推,“啪”地一声便打开了。
入眼的是一双玉佩。
美玉良泽,润璧无暇。两块玉以一种特殊的雕刻方式嵌在一起,使点力气分开来后两者又各自臻于完整,只是裂隙处形状尖利。
“这是……鸳鸯玉啊。”黎见恩感叹,“不会是小姑父送给小姑姑的吧?”
“不会。”郁熠朝一口否决,“此玉看上去有些年岁了,像是传家的宝贝,但奇怪的是玉石外缘破损痕迹明显,像是经常磕碰,主人并不爱惜的样子,很是矛盾。郁家没有鸳鸯玉的传统,而且,若是我爹给我娘的,我娘走时应该……传给我。”
“走!去严刑逼供那老头!”黎见恩站起来提议。
“已经快死了。”林停晚凉凉地说,“刚才逼问的时候他不知给自己使了什么内力,竟七窍出血晕死过去,怕是小命要不保。”
……
三人围坐在亭中看了半天,也没能分析出个所以然来。而后郁熠朝说:“看不出什么名堂,去问问我娘。”
三人来到黎家祠堂,黎见恩已经自动带入了郁熠朝属下,主动开门引路,他领先一步跨进祠堂,见两人有些犹豫,便慷慨道:“没事的,表兄,你早就该进来祭奠。”
外面两人还是没动作,他又以为是林停晚担忧自己外人身份,于是贴心道:“既然情况如此,林兄也算是半个黎家人了,不必拘礼。”
郁熠朝:“这么多年没见我娘,有些近乡情怯。今日有些仓促,该带些我娘喜欢的酥罗铺的杏仁梅饼。”
黎见恩此刻商家血脉觉醒,立刻懂事道:“酥罗铺不远,现在估计还没打烊,我去买!表兄你先和小姑姑叙叙旧。很快!”
望着黎见恩纵马而去,林停晚也颇有感慨,一时竟不知黎见恩是聪明还是愚钝。
“进来吧。”郁熠朝唤他,“阿晚。”
祠堂中安置着数百个牌位,黎晞的辈分不大,排在黎见尧和黎见昈的前面,在最后的位置,打眼看去便能找到。
昏暗的祠堂中静谧无声,燃落的香灰之上升起袅袅烟气,厚重的味道扑面而来。郁熠朝走在木质地板上,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他在黎晞的牌位前站定,引燃了香灰,缓缓跪下,“娘,我来晚了。”
林停晚没有如此庞大的家族,他没爹,娘还在野坟里埋着,没见过这样的大阵仗,更何况是郁熠朝的先辈们,他有些拘谨,不敢造次,在郁熠朝身边跪下来。
郁熠朝长跪不起。
烛光忽暗忽明,香柱悠悠下燃。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又仿佛回到八年前。
“娘,这些年我想过来看你,但是无论哪种方式都太狼狈了,我没脸来见你。”
“在黎家这几天我也想进来看看你,但是我没想好如何说与你。如今我想……”
特意将黎见恩支出去,林停晚像是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提前伸出手打断了郁熠朝,而后自己重重磕了个头。
“我不是有意打断你们,但是有件事……我想说给郁伯母。”林停晚凝望着郁熠朝的眸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而后他也没等到郁熠朝的回答,便自然接续上。
“伯母,谢谢你当年救下我。也……对不起我和母亲给你们带来的麻烦。”
“这些年我把自己藏起来,害怕再给你们带来麻烦。但是真的对不起,这次的麻烦还要更大一些。”
“我小时候死皮赖脸地缠着您儿子,现在长大了也没能离开。我真的……很喜欢他……”
“此情纵非世俗公允,也难承恩泽庇佑,亦心辞坚决。是我一意孤行、软硬兼施,若是伯母心有微词……莫要怪罪他。”
林停晚感到背后的人似乎要有所动作,他梗着头加快了语速:“只是望伯母看在我情真意切的份上给我个照顾他的机会,此后山高路远不改志,风霜雨雪不易情……我定会好好待他。”
他还想说些赎罪的话,斟酌的片刻还没开口,便被郁熠朝握住了手。
郁熠朝手指用力,掌心渗出的温暖包裹着林停晚,有一种莫名的安定。
“娘,我的心思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如今我们两心相悦,来说与你。”
“这些年我过的很好,见过了天地广阔也穿行了人海潮流,挣了些钱过的比以前宽裕了许多。上天眷顾,让我寻回一生挚爱,我真的格外有气运。”
“我爹还活着,颐安堂要回来了,现在被袁满经营的不错,你当初没有白救他。黎家发生了些变故,但是垮不了,就算日后难以为继,我也不会让你泉下拮据。”
林停晚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心念一转又没想出点什么。只跟着郁熠朝一起祭拜,郁熠朝又说些了家长里短的琐事,以前他并不是这样的人,小时候他话少,也不关心家族邻里,长大了负上了责任,关注的倒是多了起来。这些琐碎的家常将这个人的冷意削弱了不少,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傲然被悉数掩起。
林停晚看着郁熠朝棱角分明的侧脸,透过他俊朗成熟的面容深望,心中难过,世俗的生存让他戴上了面具,掩盖了锋芒,无意间露出一二还残留着昔日的傲气。
一个乌胡战争便不能原谅自己,生意上那样多的腌臜事情,他该如何折磨自己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大漠中他重新带上面具,说“相貌丑陋,不便示人”,是这么多年都不肯宽恕自己吗?
明明他已经是这样好的人了,明明他也身不由己,明明他被命数砍得遍体鳞伤。
很多人与他虚与周旋间只知道郁老板有着不同寻常的气质,可谁又记得他曾经也怀着经世报国的信念寒窗苦读十几载。那些纸墨里的风骨最终只能深深融汇在犀利的笔锋中,在看不清也走不明的深夜,写在一句句生意经里。
避过了所有的苦难,只一句“过的很好”,一句“上天眷顾”,说尽所有。
直到蜡烛燃尽,两人才从祠堂走出来,迎面对上提着一兜糕点的黎见恩。
“我紧赶慢赶回来……”刚纵马飞驰回来的黎家小少爷大气都不带喘地扯谎,“一炷香前……”
撒谎了但是没完全撒谎。
林停晚作势去接那包点心,被郁熠朝拦下,“劳烦黎少爷送一趟吧,以后每月给我母亲开个小灶,点心的钱,不知用日然楼来抵够不够?”
够?可太够了啊!够给郁母送十辈子的点心!
“不是,你把日然楼盘下来了?”黎见恩诧异,就算是他兄长在世时,要啃下一个地头蛇的铺子亦是一件难事,更不要说资金的周转。
而郁熠朝就像买了个点心般,不解地问:“不够?”
“够够够!签字画押!”黎见恩的脑子飞速成长。
“楼中的姑娘和伙计没有遣散,你是老板你做主,以后经营些正经生意。”郁熠朝嘱咐,“还有,楼的名字改了,太难听……”
“好好好!”黎见恩满口答应,相当于白嫖了一个大宝贝,乐不颠地要留二人吃晚饭。
一直住在黎府中照料的郁熠朝拒绝了,“我们,该回家了。”
“天色已晚……”
“无事,快马加鞭赶得回。”
林停晚从祠堂出来便关切着郁熠朝的一举一动,本着关心关爱的原则,他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郁熠朝说什么他做什么,尽管他算了一下路程两人回到泾关可能已经后半夜了,他还是从马厩牵出了马。
算了,他刚和他娘说过话,正难过着,说什么是什么吧……
夜色浓重,月光皎然,曲径森寂,马蹄悠然。明明黎家马厩里有不少良骏,两人非要挤在一匹上,因此走的格外慢。
一个时辰过去,才刚走出立扬!
林停晚又预估了一下时间,觉得他们明天中午前能进泾关城实属“快马加鞭”。
算了,他眼睛不好,最近又忙着族内斗争,说什么是什么吧……
于是两人一言不发地赶路,不紧不慢的行人和黑夜形成反差,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竟升起旖旎。
这也不能怪黑夜和羊肠小路,更怪不得费心费力费劲的独马,郁熠朝在后面抱的太紧了,林停晚高超的众马技术根本无法施展,只能蜷手蜷脚地安静如鸡。
算了,他身体有恙,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然后等林停晚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走错了路线。
算了……这算不了!
“阿朝,这……不是回郁府的路线吧。”他轻轻打破安静美好的氛围,仰头问。
郁熠朝带着月光低头:“不回郁府。”
“你不是说回家?”
“嗯,回林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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