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半固体的药膏温热软化,情毒绵延到最顶端,后来发生的一切也都算顺利。陆衡行事有条不紊,他不急不躁缓缓推进,眼里盛着“醉倒”的她,愈发细腻温和。
“这样如何?还是换另一边?”陆衡扶住她的肩,半托着她好让她省些力。
崔妩摇摇头,没有说好或不好,身处惝恍的状态,她知道他是在为她考虑,和风细雨里浸润着过分谨慎的关怀,好不容易风骤些又停住。
这方法比起喂血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可她没有想过会长久。
崔妩第一次睁眼,正面望见青年的脸上也泛了红,汗水激烈汇聚在额角,微颤的唇、勃动的喉结,勾勒出完美的颈线。
一见他这副辛苦卖力的模样,崔妩很快咽下了催促的想法,她重新闭上眼,身心表里的感受各不相同。
无疑,崔妩心中痛苦。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还在京城的未婚夫,此夜圆月高悬,他在做什么?伯父一家要夺她婚事,他应当听到了风声才对,她走得匆忙,他知不知道她已到了云州?……
与他成婚是祖母的安排,也是她所愿,幼时懵懂知道有了婚约就意味着今后会与他在一起,长大后对婚事多一丝彷徨未知,做夫妻该是什么样?他们能做成夫妻吗?
不可控的干扰有太多,如今又多一样,崔妩悔过为何当时选择云州作为避难所,但悔字才是世上最毒的毒药,世事已不如意,何必折磨自己。
崔妩紧闭双眸,脑海中尽皆那个俊逸爱笑的男子,这时陆衡突然停住,深重的喘息一声声落下,崔妩身子一松,她又瞥向他,恍惚间从陆衡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痴痴地想,她不要与他退婚,她想与他成婚,她抬臂勾住陆衡的脖子,迫使他低头。
——陆徖。
“我们做夫妻……”
潮水尽退。
崔妩的声音猛然中断,她看清眼前的人是谁,醉困沉迷之意全无,她竟一心二用,分神至此,说出这种没由来的话。
她想解释,陆衡却不由她分说,压住她的唇瓣,触碰琢磨这一处柔软,崔妩的气息被堵,只得依靠着他向她渡气。
情起又情深。
唇齿不离,依依不舍,用尽盒子里的最后一点药膏,陆衡终于松了她的唇。
罗帐内充斥着沉甸甸的气味,不算好闻,短暂的歇息过后,崔妩扯过被褥掩住鼻息,同时遮蔽了身体。
趁陆衡神思涣散时,崔妩裹紧被褥默默躲去往床榻里面,她一收脚,他的手边就传来动静,陆衡闭着眼准确抓住她的足。
崔妩悚然一惊,差点叫出来。
“阿妩,别动。”尔后陆衡翻身靠近,紧贴住她的后背,靠在她耳边轻吟:“陪着我,让我再歇一会。”
崔妩沉默以对。
他此时失了力气,崔妩的精神却是起来了,两相贴合,渐渐感受陆衡愈加平稳的呼吸,崔妩试着掰动他的手,没有半分松动不说,还让他警觉起她要离开,收得更紧。
事后,她连偷偷离去都做不成。
屋子里门窗紧合,夜深人静,崔妩终是平定心绪入睡。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起来时身旁冷落,已空了人。
崔妩以手撑起身子,靠着床栏而坐,她摸了摸身上的衣裳,昨夜穿的并不是这一件,她忽然又想到什么,往下伸手探去,身上衣着一应穿戴齐整,崔妩微微怔住。
帘帐内窸窣的声响引来外头侍女前往查看,见到已经睡醒的崔妩,小絮请示过后挂起帐子,外面盈盈的光透窗而入,半面金辉撒在床铺。
光线拂过她的肌肤,崔妩比侍女更先察觉小臂上的两抹深色,于是趁侍女回头取衣物时拉低袖口,自欺欺人地让这痕迹不在眼前出现。
多么熟悉的场面。
已然是经历过一回。
午后医士过来,没有多问细节,只给她诊了脉,好似也不想向她透露太多,任由崔妩旁敲侧击询问,医士只再三说:“娘子脉象平和,一切都好。”
问也问不出她想知道的事,崔妩止了声,不想多费口舌,她等陆衡来见她,他不来,她也可去找他。
只是侍女出去打探回来后,崔妩才晓得陆衡今日出了府苑,想见也见不到,白日里一晃而过,眼看夜幕将至,窥见天色今夜应当又有月轮,崔妩却没有赏月的闲情雅致。
小絮怕她无聊寻了话本子来,崔妩一个人看本子里的内容,总忍不住去想到别的事,她让小絮坐下,她来读给她听。
小絮一开始还推辞,后来崔妩的故事实在动听,她坐在旁边听得心切,频频向崔妩手里的话本看去,可惜她识字不多,能看懂的只有简单的几字,只得听崔妩慢慢讲述。
“这么心急?”崔妩打趣笑道。
小絮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娘子快继续给我讲吧。”
崔妩读故事的声音抑扬顿挫,读累了就歇片刻,小絮看她停住,连忙说起厨房里煮了热汤饮,见崔妩点头,小絮过去取汤。
待小絮走后,崔妩仰躺在罗汉榻上,打开话本盖在脸上。
她没有洗漱,也没有要入睡的意思,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一等再等就能等到么?
嗅着书上淡淡的笔墨香,崔妩沉了眼眸,听到门扉开合,有脚步声走近,很轻,便以为是小絮捧汤回来了。
“汤还热着吗?”崔妩问道。
那边没有回音。
汤碗放到桌子上发出的一声轻碰,对方以指尖探了探碗壁的温度,道:“正热着。”
并非小絮。
崔妩听到这声音一下坐起身,书页从她脸上滑落,砸进她的怀里,没了阻碍,她一眼望见送汤而来的人是谁。
“你怎么来了?”崔妩轻声问出。
陆衡揭开汤碗的碗盖,放进一只调羹后从不远处端过来,崔妩要伸手去接,陆衡却侧了下身没有给她。
眼看陆衡手捻着调羹,一下一下拨动汤水,舀起一勺,送到崔妩的唇边,眼神示意她张嘴。
崔妩迟迟没有动唇。
“不喜欢汤?”陆衡疑惑。
不是不喜欢汤。崔妩心说。
小絮在她身边很久了,熟悉她的口味,小厨房里为她备着的汤汤水水都是她喜欢的清淡滋味,包括陆衡手里的这一碗。
崔妩不是不喜欢汤,她只是很不适应他对她的这份关照,但陆衡坚持,崔妩没有更好的办法,轻轻含住,用了小半碗后她推开陆衡手里的碗,“我喝不下了。”
陆衡收起碗勺放到一边去,转头看到崔妩在擦拭嘴唇,素色手绢上没有沾一点胭脂色。
她今夜没有抹唇脂,可是唇还是很红、很红……
“阿妩,你不是想与我做夫妻吗?”他突然一声。
崔妩惊愣,“……什么?”
她忘了她在他面前说过这话,因为这原本就不是讲给他听的,可是却被陆衡记在心里。
“我是说过,可是……”
崔妩轻蹙了眉,她总不能向他实话实说吧。
陆衡反倒不在意她的迟疑犹豫,他捡起崔妩身前的那本话本,一目十行看过书页内容,才子佳人的戏码一应如故。
“我们成婚,成婚之后便可以做夫妻。”陆衡收起话本望向她,告诉她他的打算。
与他成婚?
崔妩僵住身体,脸上的表情也僵住,她心虚低头,他该知道她不出声就是拒绝,可是陆衡自顾自地,往崔妩手里塞了一件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她没心思去看。
陆衡剖白:“我的身世略有一番曲折,幼时父母出海遇到意外,后来因家中二叔无子,过继在二叔叔母的名下,也就是我如今的父亲和母亲。过去三年,叔母生下一子,原本他们打算送我去外祖家,恰逢一方云游道士途经家门,也不知那道士同他们说了什么,最终留在家里。”
“恐怕还是因为我并非叔父叔母亲生的缘故,多年以后,直至今时,我与家里感情都算不上好。若阿妩不嫌,与我成婚,往后我们自立门户,在哪里都可以,江南、北地……”
“还有京城。”陆衡停声。
崔妩陡然掀眼。
京城,他不能去。
“郎君,是你误会了。”崔妩偏过脸,视线落在桌子上的碗勺,她头上的钗环甚少,长发柔顺拂落,逶迤垂至腰后。
“昨夜是我失言,那句话不是我的本意。”令他生出误解,她的嗓音里怀了歉意:“怪我往日里看得话本太多太杂,那时候不知怎么想学一句,我没想到你会记住,还生出了误会,是我做得不好,郎君莫要与我计较。”
解释的话宛若一盆冷水浇下,陆衡的心沉一点一点坠下去,如楼倾城倒,骤然崩塌。
“你不想……”
陆衡明白了。
她不想与他成婚,做夫妻什么的都是戏言,是他自作多情。
崔妩心虚垂首,把他一早给她的那件礼物还回去,“这个还给你。”
“我既给出去,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陆衡目光沉静如水,观察到盒子的封口完整,崔妩没有动过,他对她再道:“打开看一眼吧。”
顺着他的话音,崔妩的指尖落在盒盖上,当她迟疑是否要解开封口时,陆衡转身离去,她用过的那副碗勺也被他带走。
他是真不要这东西了。
崔妩手指一挑,盒盖弹了开来,素锦之上摆着一块墨玉,足有一掌大小,触手沁凉,墨入白玉仿佛一笔墨汁浸在水中如绫罗般散开。
这块玉佩……
崔妩有一瞬的恍惚。
一个没拿稳,凝实的玉从她手心滑落,她回过神后急切去寻找,从地上捡起后崔妩仔细吹了又吹,好在没有摔破。
她有一块和它几乎一模一样的墨玉,对她极为珍贵意义不凡。
近距离观察出细微的差别,崔妩松了一口气,确定这不是她的那枚,且她的墨玉早在她来到云州之前就被她藏进了祖母生前的住所。
一切都是为了防止伯父一家得到,因为那是她与陆氏的定亲信物。
曾为他们结定婚约的两家长辈都已故去,那块墨玉是唯一能向世人证明,与陆氏定亲的崔家女是她,她必定要将其留住。
那么陆衡的墨玉是从何而来?
其实此刻崔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却执着不肯信,偏要在灯下将墨玉翻转过来,灯丝游影,照亮墨玉中间镂空的结构,内壁逐渐呈现出双獾交颈的图样。
她见到两块的寓意相同的玉佩,彻底死心。
……
未婚夫说,这块玉佩是他的唯一。他只有这一枚,也只会送给她一人,如若世上还会有第二枚玉佩,那一定是他离家很久的兄长给的,不是他。
她满心欢喜,又指着玉佩问未婚夫,玉里暗刻的图案是什么意思。
那时未婚夫带着少年人的羞怯,轻着声音告诉她,是做夫妻的意思。
可她还没能与他做成夫妻,先与他的兄长结下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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