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逸觉得自己大概是中了某种名为“江肆”的邪。
餐厅“败北”之后,他回到工作室,试图用工作武装自己,将那个带着辣椒味道的笑容彻底驱逐出境。他反复修改着新歌的编曲,指尖在琴键上近乎虐待般地敲击,试图找回那种对音乐绝对掌控的、心无旁骛的状态。
然而,一段原本应该充满力量感的副歌旋律,弹出来却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和别扭。像是一股横冲直撞的气流,找不到合适的出口,在狭小的空间里徒劳地冲撞。
他停下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一旁静默的手机上。那个“肆月流光”的微博账号,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明知道打开可能会带来更多的困扰,却依旧散发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他最终还是点开了。
最新的一条微博,就是那张“地狱火山排骨”与桂花糕的合影,配文俏皮又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得意。评论区更是成了欢乐的海洋,“热心市民”的身份被粉丝们津津乐道地猜测着,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是“肆哥”和某位神秘好友的互动,完全没往正主胥逸身上想。
胥逸看着那张照片,嘴里仿佛又泛起了那排骨的变态辣味,以及那碟他碰都没碰的、清甜桂花糕的想象味道。一种说不清是懊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在他心头盘旋。
他手指下滑,避开了那条让他心气不顺的微博,再次点开了那篇关于《茧》的乐评。
这一次,他看得更慢,更仔细。那些精准捕捉到他创作时心路历程的文字,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击着他紧闭的心门。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梳理过的挣扎与痛苦,被另一个人如此清晰地解读出来,带来一种微妙的战栗感。
这个人真的只是运气好,胡乱猜中的吗?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也吓了他自己一跳。
或许可以让他来试试?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胥逸本能地按了下去。荒谬!他胥逸做音乐,什么时候需要参考一个粉丝的意见了?更何况还是那个举着“爸爸爱你”灯牌、用着“超凶”表情包、吃辣面不改色还反过来挑衅他的家伙!
可是那段怎么修改都不对劲的副歌旋律,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刺,不断提醒着他此刻面临的困境。
挣扎了将近一个小时,工作室里弥漫着低气压。最终,对音乐的执着压倒了个人的那点别扭和羞恼?
胥逸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什么极其艰难的任务,拿起手机,找到了经纪人陈姐的号码,拨了过去。
“陈姐,”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帮我联系一个人。”
“谁?”陈姐有些意外,胥逸很少主动要求联系外界。
胥逸停顿了两秒,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那个名字:“江肆。就是那个……‘肆月流光’。”
电话那头的陈姐明显愣住了,好几秒没说话,似乎在消化这个爆炸性的信息。“逸啊……你找他?你确定?你不是才说要把他拉黑名单吗?而且他上次……”
“我知道他是谁!”胥逸打断她,语气有些冲,带着被戳破心思的恼火,“你联系他就行,问他……有没有空,来工作室一趟。”他飞快地补充,试图让这个邀请听起来更“公事公办”,“我新歌有点问题,他之前那篇乐评……写得还行,或许能提供点……不一样的视角。”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勉强,仿佛承认对方“写得还行”已经是天大的让步。
陈姐在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憋笑,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古怪:“行,我知道了。我帮你联系。不过逸啊,人家要是记仇不来,你可别……”
“他不来就算了!”胥逸立刻接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还不稀罕!”说完,不等陈姐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扔在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会来吗?如果他来了,自己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如果他真的对这段旋律提出了意见,自己是该听还是不该听?
无数个问题瞬间涌入脑海,让胥逸更加烦躁。
而另一边,刚刚结束一天工作,正打算回家的江肆,接到了陈姐打来的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陈姐委婉的、带着试探的邀请,江肆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胥逸……邀请他去工作室?讨论新歌?
一丝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期待,像细小的暖流,悄然漫过心田。但随即,他想起了餐厅里胥逸那副气急败坏离开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他对着电话那头,语气温和而礼貌:“好的,陈姐,我知道了。请问具体是什么时间呢?我需要协调一下工作。”
挂断电话后,江肆看着手机屏幕上胥逸那张“超凶”的屏保,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张气鼓鼓的脸。
“主动邀请我啊……”
他低声自语,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看来,我们胥逸小朋友,遇到创作瓶颈了呢。”
语气里的那点了然和宠溺,浓得化不开。
他几乎能想象出胥逸在做出这个决定时,那副眉头紧锁、一脸“我不是自愿的我只是为了音乐勉强屈尊”的别扭模样。
真是……可爱得让他心尖发颤。
胥逸工作室的门被敲响时,他正对着那架三角钢琴,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那声敲门响像是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他强装镇定的表象,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脸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去,重新挂上惯常的冷漠面具,这才沉声应道:“进。”
门被轻轻推开,江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天穿得比前两次见面更随意些,一件柔软的灰色针织衫,衬得他气质温和。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纸袋,看起来不像是专业设备。
“胥逸老师。”江肆开口,语气是恰到好处的礼貌,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仿佛之前那些“灯牌”、“屏保”、“辣椒”的过节从未发生过。
胥逸被这声“老师”叫得有些不自在,硬邦邦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他手里的纸袋,没多问,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沙发:“坐。”
工作室很大,装修是极简的工业风,各种昂贵的乐器和设备井然有序地摆放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属于音乐和胥逸本人的、冷冽又专注的气息。江肆依言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最后落回到背对着他、重新面向钢琴的胥逸身上。
“哪段旋律?”胥逸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了主题。他不想给对方任何产生误会或者再次戏弄自己的机会。
江肆似乎也预料到他的风格,并不意外,从善如流地回答:“你上次在‘星空音乐节’安可环节,即兴弹奏的那段未命名旋律的变奏,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新歌的雏形?副歌部分,第三小节到第五小节,转换有些生硬。”
胥逸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江肆敏锐到了这种地步。那确实是他新歌《逆鳞》的雏形,那段副歌的转换,正是他这几天反复修改却始终不满意的地方。他甚至没有公开演奏过完整的变奏,只是在音乐节安可时,情绪到了,随手流淌出几个片段。
这个人到底听了多少他的音乐?又记住了多少?
一种被看穿的窘迫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夹杂其中的,更多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他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抬起手,落在琴键上。
下一刻,那段熟悉又陌生的旋律,带着胥逸特有的力量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在工作室里响了起来。
江肆立刻收敛了脸上所有的随意,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闭上眼睛,似乎在用全身心去捕捉每一个音符的走向和其中蕴含的情绪。
胥逸弹完了那卡壳的段落,手指重重按下一个终结和弦,余音在空气中震颤。他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里,你觉得问题在哪?”
江肆睁开眼,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而认真:“力量很足,情绪也非常饱满,但是太满了,胥逸老师。”
胥逸眉头蹙起:“满?”
“对,就像一条汹涌的河流,遇到了狭窄的河道,你试图用更大的力量去冲击,结果反而造成了更剧烈的堵塞和反作用力。”江肆站起身,走到钢琴旁,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目光落在黑白琴键上,“或许,可以尝试在第三小节末尾这里,做一个短暂的留白,或者加入一个稍微偏离主调的不和谐音,制造一个‘期待落空’的瞬间,然后再用更有冲击力的方式进入第五小节。有时候,后退一步,是为了跳得更远。”
他的话语清晰,带着对音乐本身的理解,没有任何浮夸的吹捧或刻意的贬低,只是纯粹地从技术层面和情绪表达上提出建议。
胥逸愣住了。
他反复修改,尝试了各种复杂的和弦和更激烈的演奏方式,却从未想过“做减法”,用留白和瞬间的“不和谐”来破局。
这个思路像一道光,骤然劈开了他连日来的迷雾。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手指重新按上琴键,按照江肆的建议,在第三小节末尾,刻意停顿了半拍,然后加入了一个略显突兀的降调音,再猛地切入原本的旋律……
奇迹般地,那段原本感觉滞涩、充满蛮力的转换,瞬间变得流畅而富有张力!那种短暂的“失控”感,反而极大地强化了后续爆发的冲击力,整段旋律的情绪层次变得丰富而动人!
胥逸的手指无意识地继续弹奏着,将整段副歌完整地演绎了一遍。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工作室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怔怔地看着琴键,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解决了困扰他这么多天的问题,竟然被这个家伙,三言两语就点破了?
一种混杂着震惊、佩服、以及强烈不甘的复杂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他不得不承认,江肆在音乐上,有着一种可怕的直觉和天赋。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江肆。
江肆似乎也沉浸在刚才那段完美的旋律中,眼神发亮,带着纯粹的欣赏和喜悦。见胥逸看过来,他弯起眼睛笑了笑,将一直拎在手里的那个小纸袋递了过来。
“路过一家甜品店,看到这个,觉得你可能需要补充点糖分。”他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对待一个熟悉的朋友,“刚才弹得太投入了。”
胥逸的目光落在那个印着可爱logo的纸袋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又是甜点?这家伙是跟甜点杠上了吗?还是觉得他火气大需要降火?
他想硬气地拒绝,但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识般,迟疑地接了过来。纸袋里传来淡淡的奶油香气。
“……谢谢。”两个字从胥逸喉咙里挤出来,生硬得像是砂纸摩擦。
江肆看着他别开视线、耳根却微微泛红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没有再提音乐的事,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乘胜追击”地说些让人跳脚的话,只是温和地说:“不客气。能帮上忙就好。”
一时间,工作室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没有了音乐作为屏障,两个人之间那种无形的、拉扯的张力再次浮现。
胥逸觉得手里的纸袋有些烫手。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主导权,或者说,试图打破这种让他心慌的安静:“你……怎么想到的?那个留白。”
江肆靠在钢琴边,姿态放松:“听出来的。你的音乐里,很多时候都带着一种‘不想认输’的倔强,但有时候,示弱或者短暂的停顿,反而是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就像你这个人一样。”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支箭,精准地射中了胥逸的心脏。
胥逸猛地抬头看他,撞进那双清澈又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里。他想反驳,想说他从不示弱,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所有的防御都像是纸糊的。
他看到了自己音乐里的挣扎,看穿了自己别扭下的真实,甚至连这种幼稚的“报复”请吃辣的行为,都被他轻易化解并反将一军。
这个人,太危险了。
胥逸抿紧了唇,第一次,在面对江肆时,产生了一种近乎无措的感觉。他习惯了别人的畏惧、追捧或厌恶,却从未遇到过这样一种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却步步紧逼的“理解”。
“……你可以走了。”胥逸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只是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今天……谢了。”
江肆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过河拆桥”,很好脾气地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胥逸老师,新歌很棒,期待完整版。”
他转身,走向门口,步伐不疾不徐。
就在他手握住门把手的时候,胥逸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犹豫,又带着点不容置疑:“以后……别叫老师。”
江肆动作一顿,回过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从善如流地改口:“好的,胥逸。”
门被轻轻带上。
工作室里重新只剩下胥逸一个人,和他手里那个散发着甜香的纸袋。他低头看着纸袋,又看了看刚刚流淌出完美旋律的钢琴,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而汹涌的情绪,将他牢牢包裹。
他好像惹上了一个绝对甩不掉的大麻烦,而这个认知竟然没有让他感到预想中的烦躁,反而心跳失控地加快了几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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