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肆离开后,胥逸对着那袋甜品足足发呆了十分钟。
最终,他还是没能抵抗住那诱人的香气,或者说,没能抵抗住内心深处某种莫名的牵引,拆开了包装。里面是造型精致的海盐芝士挞,咸甜交织的浓郁风味在口中化开,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残余的焦躁。
“该死的……”他低咒一声,说不清是在骂这恰到好处的甜品,还是骂那个总能精准戳中他软肋的投喂者。
新歌的瓶颈虽然被江肆一语点破,但后续的编曲和细节打磨依旧耗费心神。接下来的几天,胥逸再次投入到高强度的工作中,几乎是以工作室为家。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那段原本滞涩的旋律变得无比顺畅,而每当他弹奏到那个关键的留白处,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江肆专注倾听的侧脸,和他那句“就像你这个人一样”。
这直接导致他工作效率不升反降,时不时就走神。
这天夜里,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胥逸对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音轨,试图调整一段贝斯的低频,却总觉得不对味,烦躁地扯下了监听耳机。工作室里只剩下雨点敲打玻璃的细碎声响,更衬得室内一片死寂。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视线落在安静的手机上。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微信,一个他几乎从不用于私人社交的软件。他的联系人寥寥无几,除了工作伙伴,就是家人。而此刻,一个崭新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头像,静静地躺在最近联系的列表里。
那是江肆的微信。那天工作室见面后,陈姐以“方便后续音乐沟通”为由,极力促成了两人互加微信。胥逸当时不情不愿地扫了码,加上之后一句话都没说过。
江肆的头像是一只揣着爪子、表情慵懒的布偶猫,背景是暖色调的书架,看起来和他本人一样,透着股温和又狡黠的气质。
胥逸的手指在对话框上方悬停,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问他那段贝斯?不行,太刻意了。而且这都几点了?
随便发个句号?那更像神经病。
直接问他睡了没?更奇怪!
就在他纠结万分,准备直接锁屏眼不见为净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江肆】:还没休息?
胥逸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心脏莫名一跳,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心虚。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好几秒,才故作镇定地回复。
【胥逸】:嗯。有事?
语气是他惯用的冷淡,试图筑起防线。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几下,一条新消息蹦了出来。
【江肆】:听到你工作室这边好像还有动静。雨声有点大,注意别着凉。
胥逸愣住了,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江肆能听到他工作室的动静?他住在这附近?
一种被密切关注的感觉再次袭来,但奇异的是,这次并没有引起他太多的反感,反而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心尖。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江肆的下一条消息又到了。
【江肆】:(分享歌曲:《Night Rain》-某独立音乐人)
【江肆】:刚好在听这个,觉得里面的贝斯line处理得很干净,低音下沉得很有质感,但不闷。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参考价值。
胥逸点开那条分享链接,戴上耳机。舒缓的电子乐流淌出来,伴随着模拟雨声的采样。果然,其中的贝斯音色扎实而清晰,在复杂的编曲中丝毫不显浑浊,正是他想要的感觉。
他竟然猜到了自己正在为什么烦恼?
胥逸看着对话框,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个人,一边举着“爸爸爱你”的灯牌,用着“超凶”的表情包,一边又能在他深夜烦躁时,送来恰到好处的关心和精准的音乐推荐。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胥逸】:还行。
他憋了半天,只回了这两个字,试图维持自己的高冷形象。
【江肆】:那就好。很晚了,早点休息吧。音乐很重要,但身体更重要。
后面还跟了一个小猫盖被子睡觉的可爱表情包。
胥逸看着那个表情包,再看看自己冷冰冰的“还行”,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回复显得格外不解风情和笨拙。
他手指在屏幕上敲打,删删改改,最终也只憋出一句。
【胥逸】:你也是。
发送成功后,他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般,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这反应简直蠢透了。
另一边,公寓里,江肆看着屏幕上那简短生硬的三个字,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能想象出胥逸皱着眉、一脸严肃地打下这几个字的样子。
他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那栋大楼里唯一还亮着灯的工作室窗口,眼神温柔。
【江肆】:嗯,晚安,胥逸。
胥逸看着那句“晚安”,后面跟着他的名字,没有多余的称呼,简单直接,却仿佛带着温度,透过冰凉的屏幕传递过来。
他放下手机,重新戴上耳机,将江肆分享的那首歌设置成单曲循环。在淅沥的雨声和干净的低音贝斯中,他再次投入到编曲工作中。
这一次,之前的烦躁感奇异地消失了。工作室里不再只有冰冷的设备和孤独的雨声,仿佛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另一个人的陪伴。
他修长的手指在控制器上滑动,调整着参数,专注的侧脸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好像也变得不那么冷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布满各种设备的工作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带。胥逸是在一阵浓郁的咖啡香气和食物温暖的味道中醒来的。
他昨晚不知何时趴在控制台上睡着了,脖子和肩膀传来一阵僵硬的酸痛。他皱着眉,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寻找香气的来源。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江肆正背对着他,在他那张通常只堆放乐谱和设备说明书的小茶几前忙碌着。茶几上,一个便携保温袋敞开着,里面拿出几个精致的餐盒。旁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香气醇厚的拿铁咖啡,拉花是一个简单却完美的爱心。
胥逸的大脑宕机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你怎么进来的?”他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惊愕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江肆闻声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仿佛清晨七点出现在别人紧闭的工作室里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陈姐给的密码。”他晃了晃手机,语气自然,“她说你一旦投入工作就经常忘记吃饭,胃不太好,让我有空看着点。”
胥逸:“……”
陈姐!你完了!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试图用冷冽的目光逼退这个不请自来的“入侵者”。但江肆似乎完全免疫他的低气压,反而走上前,将那双一次性筷子掰开,递到他面前。
“趁热吃吧,附近粥铺的招牌鸡丝粥,还有几样清淡的小菜。”江肆的目光落在他因为趴睡而压得有些翘起的头发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你昨晚肯定又熬到很晚。”
胥逸瞪着那双递到眼前的筷子,又看看茶几上摆盘细致、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的早餐,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最终败给了空荡荡的胃和那诱人的香气。
他别扭地接过筷子,硬邦邦地说了句:“多事。”
然后,他走到茶几旁,在江肆自然的注视下,坐了下来,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温热的粥熨帖着胃部,味道确实很好。咖啡的香气也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唤醒了他沉睡的神经。
他埋头吃着,刻意忽略掉坐在对面、正托着下巴看他的江肆。但那道目光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让他浑身不自在,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
“你不吃?”胥逸终于忍不住,抬起头,试图用问题打破这诡异的氛围。
“我吃过了。”江肆笑了笑,视线扫过他嘴角不小心沾到的一点粥渍,眼神微动,但并没有提醒他,只是自然地递过去一张纸巾,“看你吃就好。”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但又挑不出什么毛病。胥逸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嘴,心跳又有点失控。这人怎么回事?说话总是这么暧昧不清的吗?
他加快速度,几乎是狼吞虎咽地解决了早餐,然后端起了那杯咖啡。浓郁的咖啡因流入血液,让他清醒了不少,也让他找回了些许惯常的冷静。
“以后不用送。”胥逸放下咖啡杯,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我不习惯。”
“嗯,好。”江肆从善如流地点头,开始动手收拾空掉的餐盒,动作麻利,“那我下次带食材过来做?工作室好像有个小厨房,我看设备还挺全的。”
胥逸:“???”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江肆熟练地将垃圾分类,将保温袋整理好,那副理所当然的姿态,仿佛已经将“负责胥逸投喂”这项任务纳入了自己的日常规划。
“江肆。”胥逸连名带姓地叫他,试图让他认清现实,“我们没那么熟。”
江肆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看他,眼睛弯弯的,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胥逸有些气急败坏的脸。
“我知道啊。”他语气轻快,“所以正在努力变熟。”
胥逸被他这句话噎得彻底没了脾气。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冷言冷语、划清界限,到了江肆这里,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无效,反而会被对方用一种温和又坚定的方式反弹回来,顺便再往前推进一小步。
这个人,像水,无声无息地渗透,等他反应过来时,仿佛已经被包围了。
江肆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好了,不打扰你工作了。午餐想吃什么?忌口跟我说。”
胥逸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用!”
“那就我来决定吧。”江肆仿佛没听到他的拒绝,自顾自地决定了,然后朝他挥挥手,拎着垃圾,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熟络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待会儿见。”
门轻轻合上。
工作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食物香气和咖啡味道,证明着刚才确实有人来过。
胥逸站在原地,看着那张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茶几,和那杯喝了一半、爱心拉花依旧完好的咖啡,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烦躁吗?有点。
不适应吗?非常。
但好像,也并不全是讨厌。
那种被人细致照顾着的感觉,陌生又熨帖,像冬日里突然照进来的一束暖阳,明知可能会灼伤,却依旧贪恋那片刻的温暖。
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最终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坐回控制台前。
电脑屏幕上,昨晚修改到一半的音轨还停留着。他戴上耳机,准备继续工作,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怎么也无法集中。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江肆那句“正在努力变熟”,和那句自作主张的“待会儿见”,仿佛一个无法撤销的魔咒。
中午十二点刚过,工作室的门再次被准时敲响。这一次,胥逸连头都没抬,只是盯着音轨,含糊地应了一声“进”。
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然后是食物包装盒被轻轻放在茶几上的细微响动。不同于早上的粥点,这次传来的是一股勾人食欲的、带着锅气的家常菜香气。
胥逸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他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耳根微热,但依旧强撑着没有回头。
“先吃饭吧,工作不差这一会儿。”江肆的声音传来,温和,没有催促,只是陈述。
胥逸盯着屏幕上那个依旧有些瑕疵的音效,眉头紧锁,固执地想要把它调整完美。“放着。”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然后是餐具被拿出来的细微声响。江肆没再劝他,似乎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诱人的饭菜香气如同无形的钩子,不断撩拨着胥逸的神经和空泛的胃袋。屏幕上的音效循环播放,他却越来越无法集中精神,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身后那片区域。
最终,对食物的生理需求压倒了对完美的偏执追求。他猛地推开椅子,带着一股莫名的怒气——更像是气自己定力不足——转身走向茶几。
茶几上摆着两菜一汤:清炒虾仁,芦笋炒肉片,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玉米排骨汤。菜色简单,但色泽鲜亮,看起来清爽可口。
江肆正捧着一碗米饭,小口吃着,见他过来,很自然地将另一副碗筷推到他面前,仿佛他们已经是共进午餐多年的老友。
胥逸板着脸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虾仁放入口中。虾仁鲜嫩弹牙,火候恰到好处。
“难吃。”他咀嚼着,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江肆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胥逸立刻别扭地移开视线,专注于攻击那盘芦笋炒肉片,下筷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吃得却比谁都香的样子,江肆眼底的笑意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他没有戳穿,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失落”:“那我下次再努力改进。”
胥逸扒饭的动作一僵,差点噎住。他闷头喝了一大口汤,才硬邦邦地挤出一句:“……随便你。”
这顿饭在一种微妙而“和谐”的沉默中结束。胥逸吃得很快,几乎是风卷残云,然后便立刻起身,想要逃回他的音乐堡垒。
“等等。”江肆叫住他,递过来一个削好皮、切成整齐小块的苹果果盘,上面还细心地插着几根牙签,“饭后水果。”
胥逸:“……”
他看着那盘晶莹剔透的苹果,又看看江肆那双含着笑意的、仿佛在说“我知道你还需要这个”的眼睛,一种被彻底拿捏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几乎是抢过那盘苹果,再次丢下一句硬邦邦的“多事”,转身坐回了控制台前。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戴上耳机。他盯着那盘苹果看了几秒,用牙签戳起一块,放入口中。清甜的汁水在齿间迸开,缓解了午餐的油腻。
他一边咀嚼着,一边无意识地开始播放刚才卡壳的那段音效。奇异的是,之前那种焦躁和滞涩感似乎减轻了许多。大脑因为能量的补充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变得清晰起来。
他手指在控制器上滑动,尝试了几个之前没想到的参数组合。
对了!就是这个感觉!
一段原本干瘪生硬的电子音效,瞬间变得饱满而富有空间感,完美地融入了整首曲子的氛围。
胥逸眼睛一亮,立刻投入进去,手指在设备和键盘间飞快操作,完全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江肆安静地收拾好茶几,将垃圾打包,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沙发上,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处理着一些自己的工作邮件,偶尔抬头,看向那个沉浸在音乐世界里、周身仿佛发着光的背影。
工作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和流淌的音乐片段。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地板上交叠,有一种互不打扰却又莫名融洽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胥逸终于将一段复杂的编曲完成,满意地舒了一口气,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摸索——通常那里会放着他喝了一半已经冷掉的咖啡或者水。
然而,他摸到的却是一个触感温热的陶瓷杯。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去,杯子里是冒着热气的红茶,旁边还放着一小碟曲奇饼干。
他猛地回头,发现江肆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茶几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有手边这杯恰到好处的热茶和点心,证明着那个“饲养员”确实存在过,并且在他专注于音乐时,无声无息地完成了又一次“补给”。
胥逸端起那杯红茶,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里某个角落。他抿了一口,茶香醇厚,温度适宜。
他放下杯子,看着屏幕上刚刚完成的、令他满意的编曲段落,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好像有个人在身边这样照顾着,也并不全是坏事。
至少,他的胃是舒服的,他的创作似乎也顺畅了不少。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窘迫,又有些莫名的受用。
他拿起一块曲奇,咬了一口,酥脆香甜。
“……还行。”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工作室,低声嘟囔了一句,算是给了今天这顿“难吃”的午餐和这份细致的照顾,一个别别扭扭的、他胥逸式的最高认可。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而胥逸悲哀(或许并不那么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习惯着江肆的存在,和他所带来的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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