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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陆 念团圆

(一)

第六日。

晨光并未同往常一般穿透窗纸,天空是沉郁的灰白,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雨前的潮湿,以及…孤月夜殿宇间挥之不去的、越来越浓重的死寂。

薛蒙睁开眼,第一感觉是冷。并非外界气温所致,而是一种从心底弥漫开来的、无法驱散的寒意。

猛地坐起,下意识看向隔壁方向。

寂静无声。

于是那股寒意把他更深的笼罩起来。

他几乎是踉跄着走到姜曦寝殿门口,手按在冰凉的门板上。

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侵入骨髓的恐慌,轻轻推开门。

药味似乎已经浸透了每一寸木石,成为一种永恒的背景。

殿内比往日更暗,烛火早已燃尽,只有天光吝啬地投入一点模糊的轮廓。

姜曦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薛蒙的心跳骤停了一瞬。他屏住呼吸,几乎是蹑手足地靠近。

直到能看清那人苍白如雪、却异常平静的面容,以及……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胸膛的细微起伏。

还活着。

哪怕意识不清醒,至少还活着。

薛蒙几乎已经脱力,这才感觉到自己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痕。缓缓在榻边坐下,目光流连在姜曦脸上。

比昨日更不好了,颧骨微微凸起,眼窝深陷,长睫安静地覆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睡得很沉,或者说,是昏迷得更深。呼吸轻浅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

薛蒙伸出手,极轻极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冰凉。那种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入四肢百骸,冻得他微微一颤。

他固执地用手心捂住姜曦冰凉的手,试图渡过去一点微不足道的温度。

“姜夜沉……”他低声谁,声音哑得厉害,“天亮了。”

你什么时候醒?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分。

又沉默地坐了很久,只是看着他,感受着那微弱的生命迹象如同指间流沙,无论如何紧握,都在无可挽回地消逝。

直到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义子端着药盏和清水进来,看到薛蒙的背影,动作顿了一下,低声道:“薛尊主。”

薛蒙回头,只是问:“今天……怎么样?”

义子将东西轻轻放在桌上,声音沉重:“清晨有人来看过,脉象更弱了…吊着最后一口气…许是……”

是什么?还用明说?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窗外阴沉沉的天色,声音里带上一丝更深的无奈:“而且,今日是中秋,本该月圆人圆…却偏是个阴天,怕是连月亮都见不到了。”

中秋?

薛蒙猛地抬起头,像是被这两个字烫了一下。

已经中秋了?

中秋,死生之巅总谁格外热闹。

师尊虽性子冷,但也会允许弟子们设宴庆祝,山巅月明,清辉遍洒,他与爹娘、墨燃他们……总会聚在一处,吃月饼,饮桂花酒。

或许还会比划几下,吵吵闹闹,喧嚣又温暖。

而孤月夜…姜曦会如何过?他那样冷清的一个人,大概也只是在无尽的事务和丹药中寻常度过吧?

或许会独自对月饮一杯冷酒?

或许根本不在意这种节日。

可今年不同。

今年,他在这里。姜曦在这里。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中秋。

也注定是…最后一个。

这本该是个团圆的日子。

薛蒙的心被这两个字狠狠揪紧,冷得发痛。他望着榻上姜曦,再看向窗外压抑的、不见丝毫日光更遑论月辉的天空,一股强烈的不甘和酸楚猛地冲上心头。

团圆?如何团圆?与谁团圆?

他在这里,姜曦在这里,可这算哪门子团圆?!

“中秋……”薛蒙喃喃自语,眼底沉寂了一夜的火苗似乎又被点燃,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亮光,“对,今天是中秋。”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旁边的义子吓了一跳。

“薛尊主?”

“孤月夜的厨房…材料都有吗?”薛蒙语速极快,目光灼灼地盯着义子,“月饼,桂花酒……这些,现在能准备吗?”

义子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薛尊主想做什么,心下更是酸涩,低声道:“食材库房里应是齐全的。只是…义父如今这样,怕是……”

“他吃不了,喝不下,我都知道。”薛蒙打断他,声音有些发哽,却又异常坚定,“但总要有的…过节,总要有点过节的样子。”

哪怕只是摆在那里,哪怕只是走个形式,只是这样就好。

仿佛这样,就能骗过自己,这个中秋,并非只有无尽的药味和等待死亡的沉寂。

他不要这样,他不要姜曦的最后一个中秋,在这片灰暗和冰冷中,无声无息地流逝。

义子看着薛蒙眼中悲伤的光芒,再也说不出劝阻的话,只得低声道:“……我带您去厨房。需要人手帮忙吗?”

“不用。”薛蒙摇头,深吸一口气,“我自己来就行了。”

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姜曦,像是要从那里汲取一点力量,然后转身,着义子朝厨房走去。

(二)

死生之巅的尊主,薛蒙,或许能熟练地批阅公文、能精准地挥动龙城刀对准敌人。

但对于厨艺一事,实在可称得上……一窍不通。

孤月夜的厨房宽敞明亮,食材琳琅满目。薛蒙站在其中,竟有片刻的茫然无措。

月饼该怎么做?馅料如何调?面皮怎么和?

他回忆着小时候在死生之巅看母亲准备中秋食物的模糊记忆。却发现记忆斑驳得只剩下零碎的香气和热闹的声响,并无具体步骤——有也想不起来了。

但他不肯放弃。

找到面粉,兑水,试图和面。

水多了加面,面干了加水,反复几次,盆里的面团越来越大,却总感觉哪里不对,手上、衣襟上都沾满了白色的粉屑,那身红衣也变得斑驳狼狈。

又去翻找馅料。莲蓉、豆沙、枣泥…各种糖馅倒是齐全的不能再齐全。

胡乱选了几样,尝了尝,甜腻腻的,他自己倒是没有很喜欢,姜曦…会不会喜欢?

磕磕绊绊,手忙脚乱。

差点打翻糖罐,又险些被热气烫到。

厨房里的弟子只能远远看着,想帮忙又被薛蒙固执地拒绝。

那位名震天下的天之骄子、死生之巅薛尊主,像个初次下厨的笨拙孩童,在厨房里制造了一场的混乱。

当他终于将那几个形状古怪、大小不一、甚至有些烤焦了的月饼,和一壶温好的、飘着桂花的清水端到姜曦寝殿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天色愈发阴沉,云层厚重得没有一丝缝隙,雨意越来越浓。

殿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衬得他那身沾了面粉的红衣更加刺眼,衬得他脸上的疲惫和失落无所遁形。

“姜夜沉…”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我试过了,真的试了。”

他想让这个中秋像点样子,想像个寻常人家一样,哪怕只是象征性地团圆一下。

“可惜……做得太难看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你肯定要笑话我…反正,你笑我也听不见。”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要把这一天的努力和挫败都说给那个听不见的人听。

“外面天阴得厉害,应是看不到月亮了……也好,反正…”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下去,“其实,我挺想和你一起看看月亮的吧,中秋的月亮,应该很圆的……”

就像别人家那样。

话语渐渐沉寂下去,只剩下窗外清晰的风声,以及殿内姜曦微弱到几乎要融入这片昏暗的呼吸声。

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最终缓缓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床沿上,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片死寂吞噬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覆在了他搭在床边的手背上。

薛蒙猛地一颤,瞬间抬起头。

榻上,姜曦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在昏暗中竟映出一点微弱的光,虽然依旧涣散,却比之前几日的任何一刻都要…清明。

薛蒙的心脏狂跳,带着几乎要撞破胸腔的力度。

紧紧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姜、姜夜沉?你…你醒了?”

姜曦的目光吃力地,掠过沾满面粉的脸颊和衣襟,又扫过那碟堪称惨不忍睹、长得惊为天人的月饼,最后落回薛蒙通红的眼眶上。

他乎想说什么,费了些力气,却只发出气音。

薛蒙俯身凑近:“你说什么?慢点说,我在听。”

他努力分辨微弱的声音。

“…丑。”

他鼻尖一酸,又想哭又想笑。

都这种时候了,这家伙…这家伙醒过来的第一件事,竟然还是嫌弃他。

“丑你也得受着。”薛蒙带着带着哽咽回敬,手握得更紧,生怕这只是幻觉,“我亲手做的,你敢嫌弃试试?”

姜曦极轻地蹙了下眉,连表达不满都用了很大力气。他的目光又转向那碟月饼,停留了片刻。

薛蒙福至心灵,几乎是颤抖着拿起一个看起来稍微好一点的递到姜曦唇边,试探着问:“你…要不要尝尝?就一口也行,好不好?今天、今天是中秋……”

姜曦沉默地看着那卖相糟糕的月饼,又看看薛蒙写满期盼和害怕的脸。

许久,轻轻点了点头,张了张嘴。

薛蒙小地掰下一小块,几乎是屏住呼吸,送进他嘴里。

姜曦的困难地完成了吞咽这个动作。

眉头蹙得更紧,不知是因为味道太难吃,还是因为吞咽带来的痛苦。

“……甜。”他又吐出一个气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中秋的月饼本来就是甜的!”薛蒙急忙辩解,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掉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但你不喜欢就算了。”

姜曦合了合眼再次睁开时,目光更清明了一些,甚至多出来一种近乎平静的穿透力。

他不再看月饼,而是缓缓地,将视线投向殿外。

窗外,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风声渐歇,淅淅沥沥的雨声开始敲打窗棂。

下雨了。

中秋夜,无月。

姜曦听了一会雨声,然后,极其缓慢地,将目光移回到薛蒙脸上。

他的眼神变得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醒和冷静。

“……薛蒙。”他开口,声音低哑微弱,却奇异地清晰起来,带着一种严肃。

薛蒙的心猛地一沉,握紧了他的手:“我在。”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三)

姜曦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了一些,极为艰难、却又清晰地、有条不紊地开始交代。

“孤月夜日后……交由姜霖。”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却不容置疑,“姜霖他,能力足以守成。若死生之巅…若有难处、也可找他…看顾一二。”

薛蒙红着眼睛点头:“…我知道了,死生之巅有我呢,有难处…我会找他的。”

姜曦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继续道:“我私库…三成,留予孤月夜…应急。其余七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薛蒙脸上:“…归你。”

薛蒙摇摇头:“我不要!我不缺…”

“闭嘴。”姜曦打断他,语气里带上惯有的冷硬,虽然气若游丝,但依旧慑人,“听我说完。”

薛蒙哽住,只好咬着唇听他继续。

“……雪凰。”姜曦吐出这两个字时,眼神有瞬间的悠远,仿佛透过薛蒙看到了久远的回忆,“在…书房暗格。口诀是……”

他极轻地报出一串简短的口诀,然后强调:“它…给你正合适。”

薛蒙的眼泪流得更凶。

雪凰…竟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给了自己?

“我不要……”薛蒙,“那是你的…”

“拿着。”姜曦的语气带上了近乎叹息的意味,“…它跟我很久了,是把好剑…莫要辜负它。”

然后姜曦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关于孤月夜,他放心不下的事情,薛蒙凝神细听,一一记下,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终于,公务上的事情似乎交代完毕。姜曦停了下来,呼吸愈发急促,他闭上眼,缓了许久。

殿内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薛蒙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也生怕这就是终点。

(六)

不知过了多久,姜曦再次睁开眼。这一次目光不再锐利,反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复杂的情绪。

他看向薛蒙,看了很久。

“……今日是中秋?”他忽然问,声音更轻了。

薛蒙用力点头:“嗯,中秋。我做了月饼……虽然不好吃也不好看。还还想和你一起赏月…可惜,下雨了。”

姜曦的视线缓缓扫过那碟月饼,又看向窗外漆黑的、只有雨声的夜。

他的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浅淡的、近乎虚幻的弧度。

“…无月也好。”他低声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薛蒙说,“……清静。”

他又看向薛蒙,目光仿佛有了温度,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这几日胡闹得…也该够了。”

薛蒙的眼泪再次决堤,拼命摇头,想说点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姜曦极轻地叹了口气,那气息微弱得如同叹息。

“…薛蒙。”他唤他,不再是连名带姓,也不再是带着讥讽的“薛尊主”或“薛子明”。

薛蒙抬起泪眼模糊的双眼。

“那些话…”姜曦的声音几乎要被雨声淹没,眼神异常清明地看着他,“…不必再说与我听了。”

薛蒙的心瞬间被攥紧,痛到无法呼吸。

所以,他还是要推开他……到最后,还是要……

然而,姜曦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愣在原地。

“……说与往后……真心待你之人听罢。”姜曦艰难地说完,目光沉沉,带着近乎残忍的温柔,“莫要…再浪费在…将死之人身上了。”

这根本就不是拒绝。

这是承认。

是知晓,是理解,却也是斩断。

他以他独有的方式,承认了薛蒙那些胡闹的价值,承认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却又亲手画上了休止符。

他不要薛蒙带着对他的执念走下去。

“姜曦……”薛蒙泣不成声,俯下身,额头抵着两人交握的手,肩膀剧烈地颤抖。

姜曦任由他哭着,他只是极轻极轻地,用最后一点力气,握了握薛蒙的手。

那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像烙印一样烫进了薛蒙的皮肤,在他的灵魂深处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

然后缓缓松开了力道。

薛蒙猛地抬头。

眼中的清明迅速褪去,回光返照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走在熄灭的边缘。

目光再次变得涣散。

最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一匹吐出几个破碎不堪的音节。

“雨声倒也、清净……”

话音落下,他缓缓阖上了眼睛。

呼吸并未立刻停止,却变得更加微弱,更加缓慢,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入窗外那一片无尽的雨声中。

他再次陷入了沉睡,或者说,是更深的昏迷。

那碟冰冷的、歪扭的月饼还放在案头,那壶桂花水早已失了温度。

中秋夜,无月,冷雨敲窗,一声声,一下下,滴答到天明。

薛蒙僵坐在榻边,紧紧握着冰冷的手,仿佛时间已经凝固。

如果时间真的能凝固,该有多好,至少…能在这一刻多停留一会。

他没有再哭,只是睁着眼睛,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听着那连绵不绝的雨声。

相是要将这没有月亮的团圆夜,这冰冷的雨声,这个人最后的样子,永远刻进记忆中。

第六日,中秋,雨夜。念团圆,而月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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