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与我七日书 > 第7章 柒 无月夜

第7章 柒 无月夜

(一)

薛蒙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对即将发生的事有所预料,没有去睡觉,而是枯坐在姜曦身旁,守了整整一夜。

姜曦最后的时刻,来得其实很平静。

在一阵急促而浅弱的呼吸之后,他的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下来。

因为疼痛紧蹙的眉头,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舒展开来。

脸上那些挣扎的痕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最终归于一片彻底的平静。

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声,在某一刻,轻轻地、永远地停止了。

胸膛最后那一点微不可见的起伏,彻底沉寂了下去。

殿内陷入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薛蒙整个人僵在那里,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

他握着的那只手,失去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支撑力,彻底地、柔软地垂落下去,冰凉地躺在他的掌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薛蒙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深处倒映着榻上那人平静得近乎安详的遗容,却空洞得没有任何焦距。

他还没反应过来。

或者说,他的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直到……

直到他感受到,掌心那片皮肤下,那微弱了七日、却始终顽强存在的脉搏跳动,彻底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了。

陷入了彻底的、永恒的寂静。

“…………”

薛蒙的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股巨大的、撕裂般的痛楚,迟滞地、却又凶猛地,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击碎了他所有强装的镇定。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潮水般退去,又在他耳边轰然炸响,化作剧烈的轰鸣。

他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胸腔剧烈起伏,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眼泪涌出眼眶,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砸落。

砸在他依旧紧紧握着的那只冰凉的手上,砸在鲜红的衣袍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绝望的痕迹。

他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到整个人蜷缩起来,承受着某种碾碎灵魂的剧痛。

原来……心真的可以痛到这种地步。

痛到四肢百骸都在哭泣,痛到灵魂都在战栗,痛到恨不得就此追随而去。

他就这样无声地、剧烈地哭泣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寝殿内,只剩下他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声,和烛火偶尔燃烧的轻响,衬得这片死寂更加无边无际。

窗外,雨还在下,不曾停歇,似无休止。

淅淅沥沥,敲打着琉璃瓦,浸润着青石板。

(二)

也不知道他自己到底哭了多久。

雨不知何时停了,晨曦前的微光终于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和窗纸,给殿内带来一丝灰蒙蒙的、吝啬的光亮。

光落在姜曦脸上,长睫低垂,唇色淡白,除了没有丝毫生气,看起来和睡着了没有区别。

薛蒙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轻地拂过他的眉心、鼻梁,最后停留在那早已失却温度的唇上。

“天快亮了。”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几乎辨不出原貌,“姜夜沉。”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无人回应。

又坐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松开了那只冰冷的手。

然后他站起身,维持一个姿势太久,眼前一阵发黑,身形晃了晃,扶住床柱才勉强站稳。

他走到殿门边,拉开沉重的门扉。清晨湿冷的空气涌入,带着露水和草木凋零的气息。

殿外廊下,义子姜霖候在那里,同样是一夜未眠,眼底乌青,面色憔悴,已经穿上了一身白衣。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薛蒙先开了口,声音很平静,好像刚刚哭的不能自已的那个人不是他:“他走了。寅时三刻。”

姜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猛地闭上了眼,下颌线绷得极紧。

再睁开时,强行压下水光和悲痛,朝着殿内方向,深深一揖到底,久久未曾起身。

薛蒙侧身让开,低声道:“去敲钟吧。安排后事,一切…按孤月夜的规矩,按他生前交代的办就行。”

“是。”姜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迅速恢复如常,“薛尊主,您……”

“我没事。”薛蒙打断他,目光掠过姜霖身上那件白到刺目的衣服,顿了顿,才道,“去忙你的。不必管我。”

姜霖看着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以及那身红衣,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够低声道:“偏殿已备好热水和干净衣物,您…请节哀。”

薛蒙没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姜霖再次深深一揖,转身离去,背影在渐亮的晨光中匆忙而又沉重。

很快,孤月夜最高处那口沉寂已久的巨钟被敲响,沉重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

缓慢、哀戚,穿透云层,传遍整个霖铃屿,惊起无数寒鸦。

钟声鸣响,宣告着尊主陨落。

整个孤月夜仿佛被这钟声骤然惊醒,又瞬间陷入一种更大的沉寂之中。

无形的、巨大的悲伤和慌乱同潮水般蔓延开来,却又显出一种在面对巨变时特有的、哀恸而有序的混乱。

站在廊下,听着那钟声,一声一声,砸在他的心口。

他望着远处层叠的殿宇楼阁在灰白色的天光中显出清晰的轮廓,飞檐下悬挂的白灯笼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天亮的太迟、雨停的太晚,他都没有看到。

走到内间,这里还残留着荒唐婚礼的痕迹,窗棂上歪斜的喜字剪纸尚未撕去,案台上凝固着龙凤喜烛的烛泪。

那身红衣穿在他身上,经过几天的蹉跎,早已褶皱不堪,沾着面粉和药渍,显得格外狼狈可笑。

沉默地脱下红衣,换上了姜霖备好的白衣。

素麻如雪,冰冷地贴附在皮肤上,刺目的白取代了灼目的红,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哀戚之中。

换好衣服,他打来清水,拧了帕子,为姜曦净面、整理微乱的发丝。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怕惊扰了对方的安眠。

指尖划过那人冰冷僵硬的肌肤,每一次触碰都带着刻骨的寒意,直透心底。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床边,静静地守着。

外面逐渐忙碌起来,有弟子低声请示、脚步来回,但没有进入内殿打扰。

辰时初,姜霖终于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位神色悲戚凝重的长老。

他们看到榻上已然仙逝的尊主,鼻尖一酸,纷纷跪拜行礼。

“薛尊主,诸事已初步安排妥当,灵堂设在前殿…”一位长老着禀报。

薛蒙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你们按规矩办就是。我……陪他一会儿。”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淡漠,但那平静之下透出的巨大哀恸,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忍直视。

众人默然,再次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薛蒙望着姜曦,忽然极轻地开口:“今天…是第三天。”

按民间习俗,是新婚夫妇回门的日子。

“我该带你回死生之巅的。”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颤抖,却又迅速被他压了下去,“可是…我好像带不走你了,姜夜沉。”

他带不走他的肉身,也带不走那个冷清的灵魂。

从此以后,千山暮雪,万里层云,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沉默下来,只是那样望着,要将这最后的容颜死死刻进灵魂深处,带去往后的无数个日夜。

余生太长了,不然他一个人要怎么走?

(三)

不知过了多久,姜霖再次走了进来。

手中捧着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放着一柄寒意凛然的长剑——正是神武雪凰,一个密封的信函。

“薛尊主,”姜霖将托盘奉至薛蒙面前,声音低沉,“这是义父…早已吩咐好转交予您的。想必他和你说过,是雪凰,以及……他亲笔所书的一封信。”

薛蒙的目光先是落在雪凰之上,剑身如冰似雪,映出他一身缟素。

然后,他的视线移向那封信。

信封是孤月夜常用的,上面空无一字,封口处却用了特殊的火漆印,是姜曦独有的杜若花纹章。

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才缓缓拿起那封信。很薄,似乎里面并没有多少内容。

“他…何时写的?”薛蒙听见自己问,声音轻的飘像一阵烟。

“弟子不知。”姜霖垂眸,“义父只交代,待他…身后,再将此信与雪凰一同交予您。”

薛蒙捏着那封信,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好。我知道了。外面…如何了?”

“灵堂已布置妥当,各派闻讯前来吊唁的使者已在路上,诸事…虽繁乱,但尚能有序。”姜霖禀报道,眼底的悲恸依旧难以掩饰。

“你做得很好。”薛蒙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回榻上,“他选你,没有错。”

“去吧。”薛蒙挥了挥手,“我稍后便过去。”

姜霖躬身行礼,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殿门。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薛蒙看着信,许久许久,都没有勇气拆开。

他怕看到里面是冷冰冰的公务交代,是划清界限的言语,更怕他哪怕,只有一丝温情,都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拆开了。

果然只有薄薄一页纸。展开来,是姜曦的字迹,却比平日公文上的笔迹略显虚浮,看得出是勉力书写。

信上内容很短,短得超乎他的想象——

「薛蒙:

见字如晤。

雪凰予你,物尽其用,不必束之高阁,亦不必时时睹物思人。剑是利器,当斩妖除魔,护你想护之人,守你想守之道。

孤月夜诸事,已交代姜霖,不必过分挂怀。死生之巅与孤月夜,守望相助即可,无需你劳心损神,横加干涉。

吾之一生,负人良多,亦负你。诸多纷扰,皆归尘土,不必再念。

往日之言,或伤或讽,忘之即可。

秋深露重,善自珍重。

姜曦 绝笔」

没有落款日期,只有那个名字冰冷又决绝。

信纸上的字迹在眼前模糊开,薛蒙猛地闭上眼,他拿着信纸的手抖得厉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没有一句软话。没有一丝温情。

他将他彻底推开,推得干干净净,连一点念想都不肯多留。

“姜曦……”他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带着恨,带着痛,带着无可奈何的绝望,“你真是…狠心。”

连我的最后一点念想,都要打得粉碎。

可他偏偏又留下了雪凰。留下了这封绝笔。

留下了“善自珍重”这四个看起来冰冷如同程序般、却耗尽他最后气力的字。

薛蒙站在那里,一身雪白孝服,手中紧握着那页薄薄的信纸,望着榻上那个却也不会睁开眼的人。

殿外,孤月夜的丧钟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隐隐传来的哀乐和吊唁的喧哗。

而他,站在这里,心如同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和一种近乎平静的绝望。

眼泪早已流干,心闷得发痛,却一滴也落不下来。

今日是第七日。是无月夜,也是永别夜。

天光早已大亮,透过窗棂,照见殿内浮动的细微尘埃,却照不亮他心底那片永恒的、再无晨曦的黑夜。

他最终缓缓俯下身,将一个冰冷而颤抖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吻,印在姜曦毫无血色的唇上。

“好。”他直起身,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平静,“我答应你。”

忘之即可。

善自珍重。

他最后深深看了那人一眼,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模样刻入骨髓。

然后,毅然转身,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门外,天色惨白,孤月夜上下缟素漫天,哀声一片。

新任尊主姜霖正站在廊下等候,见他出来,迎上前一步。

薛蒙没有看他,只是将手中的雪凰剑握得更紧,一步一步,朝着灵堂的方向走去。

背影挺直如松,披着一身冰冷的晨光,决绝而又孤寂,如同奔赴一场早已注定的、没有归途的远征。

第七日,无月夜,天终晓,人长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我寄长风

狩心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