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铺满窗棂,扫帚划过青石的沙沙声隐隐传来。苏晚卿眼睫微颤,缓缓坐起身。小满端着铜盆进来,伺候她梳洗。温热的巾帕覆上脸颊,拭去倦意,水珠浸润下,少女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显剔透水灵。
她坐在妆镜前,任由小满灵巧的手指穿梭发间。不多时,一对娇俏的双髻便绾好了,再簪上一对海棠翠碧玉簪,镜中人儿立时添了几分乖巧伶俐。
这时,王嬷嬷风风火火地捧着一件华服进来,正是二夫人卫清备下的牡丹锦绣裙。苏晚卿闻声偏头,王嬷嬷已堆着满脸笑凑上前:“小姐快瞧瞧!二夫人特意为您备下的好衣裳!”
苏晚卿走近细看。指尖抚过那繁复的刺绣——大朵大朵的牡丹国色天香,逶迤铺展的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金线勾勒得恰到好处,流光溢彩,美得惊心动魄。
“小姐,可还入眼?”王嬷嬷眼巴巴地望着她,“二夫人一片心意,特意叮嘱老奴送来,小姐不如穿上试试?”
苏晚卿收回手,唇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唯有牡丹真国色,二伯母真是有心了。”
王嬷嬷喜滋滋地就要上前伺候更衣,苏晚卿却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
“嬷嬷且慢。这衣裙自是极美,只是这般华彩穿在我身上,怕是要明珠暗投了。不如送给三妹妹,她容色倾城,穿上必定相得益彰,更添光彩。”
“哎哟小姐这话说的!这衣裳呀,就该您穿才衬得出它的好!”王嬷嬷目光一转,又落在苏晚卿的发髻上,“还有这头面,也太素净了些。”她扭头就数落小满,“二夫人给小姐打的金钗步摇呢?怎的也不给小姐戴上?”说着就要去翻妆匣。
苏晚卿抬手拦住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王嬷嬷,今日小满已为我梳妆得当,时辰也不早了,莫要再费事。”王嬷嬷讪讪缩回手,却把那件牡丹裙硬塞进小满怀里:“小姐,这衣裳到底是二夫人的一片心,我们做下人的……您就收下吧,也好让老奴交差。”
苏晚卿目光掠过门口王嬷嬷匆匆离去的背影,淡淡道:“收着吧,代我谢过二伯母。”
待脚步声远去,小满捧着那件价值不菲的裙子,有些无措:“小姐,这……还穿吗?”
“穿?”苏晚卿唇角勾起一丝冷诮,“二房不就等着看我穿得这般招摇,好惹人笑话,跌份儿么?我偏不如她们的愿。”她转身吩咐,“小满,去取我那身鹅黄色的碎花襦裙来。”
“是。”
片刻后,苏晚卿从屏风后转出。一身清雅的鹅黄,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裙裾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娇俏的双髻点缀着几朵小巧的海棠绢花,整个人清丽脱俗,那份骨子里透出的贵气与风致,偏又勾得人心头发痒。
“小姐,您今日真是……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小满看得有些呆了。
苏晚卿莞尔,随手拿起一旁备好的竹编小篮:“走吧。”
门外,两辆马车静静停驻。第一辆车里,卫清与苏钰,苏芷柔言笑晏晏,似乎无人留意她的到来。直到门口仆役问安声起,卫清才撩开车帘,目光挑剔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眉头微蹙:“二姑娘怎的没穿那身牡丹裙?头上也这般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府里苛待了你,连件像样的衣裳首饰都拿不出呢?”
苏晚卿走近,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声音清浅:“朴素些也自在,劳二伯母挂心了。”
苏钰暗中扯了扯卫清的衣袖,递了个眼色。卫清会意,面上堆起假笑,拍了拍苏钰的手背,转头对苏晚卿道:“啊,也好,二姑娘自己喜欢就成。”
时值初夏,庭中奇花异卉竞相绽放,馥郁芬芳几乎凝成实质,缠绕在锦衣华服的宾客之间。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却掩不住满园的暗流涌动。京城大半的权贵皆汇聚于此,衣香鬓影,言笑晏晏,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较量与攀附。
钟慕灵与董无忌倚在二楼雅间的栏杆边,俯瞰着园中众生百态。钟慕灵随手抓起两颗核桃在掌心把玩。
“子承,接着!”话音未落,一颗核桃已抛向董无忌。董无忌稳稳接住,掂了掂:“少煊,沈秋要的槐安草当真在此?可别白跑一趟。”
钟慕灵抿了口酒,神色笃定:“长风给的消息,错不了。”
苏晚卿随苏家二房女眷一同前来。她今日着一身鹅黄素锦长裙,素雅得近乎寡淡,发间仅簪一支白玉兰步摇,行走间流苏轻晃,衬得她愈发清冷出尘,与周遭姹紫嫣红的贵女们格格不入。一入场,便引来无数道或探究、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哼,穿得这般寒酸,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克死亲娘的丧门星么?”苏钰今日打扮得格外艳丽,一身桃红蹙金海棠花长裙,满头珠翠,恨不能将“富贵”二字刻在脸上。她压低声音,却足以让身边的苏芷柔和几位交好的贵女听见,眼中淬着恶毒的快意。
苏芷柔扯了扯苏钰的袖子,小声道:“三姐,慎言…人多眼杂…”
“怕什么?”苏钰甩开她的手,声音拔高了些,“她敢做那些下作事,还怕人说?今日长公主宴上,贵胄云集,我倒要看看,她这副清高样子能装到几时!柳公子一会儿也要来,看她还有没有脸往跟前凑!”
苏晚卿置若罔闻,目光平静地掠过庭中景致。欲花庭果然名不虚传,亭台楼阁掩映在繁花深处,九曲回廊下流水淙淙,景致极尽精巧。
乔婉茹眼尖,很快从人群中寻到她,挤了过来,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目光警惕地扫过苏钰那伙人:“阿晚,别理她们!一群跳梁小丑。走,我们去那边水榭,景致好,也清静些。”她拉着苏晚卿就往人少处走,试图避开锋芒。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行至一座精巧的石拱桥边,魏兰儿、苏钰并几位平日与她们交好的贵女,像是早有预谋般,恰好堵住了去路。
“哟,这不是苏二姑娘么?”魏兰儿捏着嗓子,用团扇掩着半张脸,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来,“怎的见了我们就躲?莫不是心虚了?”她特意提高了音量,引得附近宾客纷纷侧目。
苏钰上前一步,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声音却清晰得让周围人都能听见:“二姐,不是妹妹说你。前日你落水失仪,惹得柳公子不快,名声已然受损。今日长公主宴席,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穿得这般素净,又独自躲开,岂不是更让人误会你心中有鬼?知道的,说你性情清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恃才傲物,不将长公主和满座贵宾放在眼里呢!”
这话诛心至极!将苏晚卿的衣着打扮、离群举动,直接上升到了藐视皇亲贵胄的高度!
苏芷柔躲在后面,眼神闪烁,不敢看苏晚卿。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丝竹声都似乎远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苏晚卿身上,带着审视、嘲讽、看好戏的意味。
乔婉茹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却被苏晚卿轻轻按住了手。
苏晚卿抬眸,清凌凌的目光直视着苏钰,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竟让苏钰心底莫名一寒。
“三妹妹,”苏晚卿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珠玉落盘,“长公主殿下设宴赏花,邀的是赏花之心,品茗之趣,论的是诗文雅乐,交的是君子之谊。何时规定,宾客必须穿金戴银、呼朋引伴才算恭敬?莫非,三妹妹认为长公主殿下,是以衣饰华贵、交游广阔来论宾客高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魏兰儿等人,最后落回苏钰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再者,我心中是否有鬼,自有公论。倒是三妹妹,如此关心我的言行衣着,句句不离柳公子,句句意在毁我名节…不知是替柳公子不平,还是替谁…着急?”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中了苏钰极力掩饰的心思!她脸色骤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你胡说什么!”苏钰气急败坏,指着苏晚卿的手指都在颤抖,“我好心提醒你,你竟敢污蔑我!苏晚卿,你这不识好歹的贱人!”
“污蔑?”苏晚卿眸光一厉,周身那股清冷沉静的气息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荷花池畔,是谁趁我不备,将我推入水中?又是谁,在我昏迷之际,四处散播我‘为博柳公子青睐,不惜投怀送抱落水’的谣言?三妹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真以为,那日池边,只有你一双眼睛么?”
轰!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苏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围的贵女们更是哗然一片,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魏兰儿也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钰。
“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苏钰色厉内荏地尖叫。
“证据?”苏晚卿逼近一步,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锋,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若要证据,长公主殿下明察秋毫,自可传召当日园中当值的仆役一一询问。或者…”她目光扫过苏钰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声音压低,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三妹妹敢不敢,当着长公主殿下和满座宾客的面,以你苏家二房满门前程起誓,你苏钰,从未做过那等卑劣龌龊之事?!”
“嘶——”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以满门前程起誓,这赌注太大了!若苏钰真做了,这誓言便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苏钰被苏晚卿眼中那洞穿一切的冰冷和决绝彻底震慑住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发冷,连指尖都在颤抖。她张着嘴,那句“我敢”却像被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她不敢!她心虚了!
二楼雅间,钟慕灵远远瞧见这激烈的一幕,用手肘肘了肘董无忌问:“看那,这伶牙俐齿的姑娘是谁?”
董无忌凑近看了看,一眼认出:“那位……好像是苏家的姑娘?对,苏晚卿!”
“苏卫家那个?”钟慕灵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将核桃壳丢进酒盏里。
“可不就是他!”董无忌顺手从他掌心捻走一颗桃仁,“当年苏大人离京,你不是还去送过行?”见他不答,又促狭地用肩膀撞他一下,“听说这丫头在书院里作得一手好策论,颇有几分她爹当年的风骨。”
他蓦地想起多年前西北军营的寒夜里,苏卫常对着月亮念叨的“我家卿卿”。那时只当是个雪白的小娃娃,如今看来……钟慕灵唇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苏钰被怼的哑口无言,见时候不早,拉着魏兰儿等人便走了。苏晚卿刚回到席上坐定,便听门口内侍一声高唱:“长公主殿下驾到——”
庭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只见长公主身着绯红华服,云髻高挽,金玉步摇流光溢彩,通身气派雍容华贵,不怒自威。她款步走向主位落座,目光矜持地扫过众人:“诸位免礼,入座吧。”
“谢殿下。”众人齐声道谢后落座。宫女恭敬地奉上香茗,长公主姿态优雅地接过,轻抿一口。
这时,石正达满面红光地起身出列,朗声道:“殿下,今日良辰美景,歌舞升平,臣有一稀世奇珍,特献于殿下,为赏花宴添彩,恭贺殿下芳华永驻!”说罢,示意下人将东西抬上来。长公主果然被勾起几分兴致,目光投向门口。
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一颗硕大浑圆、光华流转的夜明珠被小心翼翼地抬了进来。庭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和议论声。石正达笑容得意:“殿下请看,此乃东海深处十年方得一见的夜明宝珠,堪称无价之宝,恭请殿下笑纳。”
长公主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石大人有心了。”
石正达连忙躬身:“愿为殿下效劳。”
石正达退下后,众人仿佛受了鼓舞,纷纷献上精心准备的贺礼:东海峤山的冰蚕丝、巧夺天工的苏州缂丝、轻薄如烟的素纱、华贵的锦缎貂裘、珍稀的兽皮,甚至还有些罕见的药材……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长公主一一道谢后,举起了酒樽:“诸位盛情,本宫心领。今日宴席,但求尽兴,不必拘束。”
公主举杯,众人岂敢怠慢,纷纷举杯齐声道:“谢殿下!”
一杯温酒入喉,苏晚卿只觉得舌尖泛起一阵苦涩。她本就不善饮酒,尝不出其中甘美。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正酣。忽见那蔡林起身走至庭中,对着长公主恭敬一揖:“殿下,小生听闻今日苏家四小姐亦在席中?四小姐‘京城第一琴’之名如雷贯耳,小生仰慕已久,却憾无缘亲聆仙音。值此良辰美景,何不请四小姐抚琴一曲,以助雅兴?”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苏芷柔“京城第一琴”的名头谁人不知?在满堂的起哄与赞誉声中,她不好推辞,莲步轻移至长公主座前,眉眼含笑,盈盈下拜:“殿下,那臣女便献丑了。”
长公主以手支颐,饶有兴致地点点头:“本宫亦有耳闻,今日正好一饱耳福。”
苏钰眼看时机成熟,刚才她让自己如此下不来台,这正是让苏晚卿当众出丑、败坏名声的好机会。她立刻起身道:“殿下,单听芷柔妹妹一人抚琴,岂非单调?臣女斗胆,听闻臣女的二姐姐亦通晓琴艺,只是性子内敛。臣女便自作主张,替姐姐请个恩典,请殿下允二姐姐也奏上一曲,姐妹同乐,岂不更好?”说着,还朝苏晚卿那边投去一个看似亲昵的眼神。
霎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苏晚卿身上。她却恍若未觉,只垂眸啜饮着杯中清茶。蔡林见状,唯恐天下不乱地带头嚷道:“是啊苏二姑娘!露一手给我们开开眼呗~”他这一喊,底下顿时炸开了锅,起哄声此起彼伏——“露一手呗!”“就是,露一手!”“二姑娘莫不是不敢吧?”……
长公主微微蹙眉,屈指在案几上轻轻叩了两下:“肃静。”待喧哗稍止,她才抬眼看向苏晚卿,语气平和:“苏二姑娘,你可愿一试?”
苏晚卿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起身敛衽:“回殿下,臣女琴艺粗陋,恐污了殿下清听,不敢献丑。”
“无妨,既是家宴,试试也无伤大雅。”长公主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晚卿垂首片刻,缓缓抬起眼帘。再推辞,便是拂了公主颜面,也显得小家子气了。她只得应下:“既蒙殿下不弃,臣女便恭敬不如从命。”
“嗯。”长公主满意颔首,忽而兴致更浓,抚掌笑道:“本宫倒有个主意,不若你二人切磋一番,如何?”此言一出,庭下顿时议论纷纷,气氛更加热烈。
苏芷柔微微侧首,余光扫向斜后方的苏晚卿,正巧撞上对方投来的目光,立刻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她上前一步,姿态温婉:“臣女但凭殿下吩咐。”
长公主坐直身子,兴致勃勃:“甚好!既是比试,总得有个彩头。方才诸位所献贺礼,便作为彩头。胜者可在其中任选一件带走。”话音落,早有侍女将两张琴案抬至庭中。
苏芷柔款款落座,玉指轻拨琴弦试了试音,随即凝神静气,指尖在琴弦上翩然舞动。琴音淙淙,如杨柳拂风,似清泉流淌,低回婉转处引人入胜,高亢清越时动人心魄。一曲终了,行云流水,毫无瑕疵。庭中掌声雷动,赞叹声不绝于耳,皆叹服其琴技精妙,名不虚传。
二楼雅间,董无忌听得入神,转头却见钟慕灵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几颗核桃仁。董无忌用手肘碰他:“哎,别玩了,品评品评?”
钟慕灵懒懒抬眼:“不通音律,品不出高下。”
董无忌嗤笑一声,也不勉强。
待苏芷柔的琴音余韵散尽,掌声渐歇。长公主含笑看向一旁静立的苏晚卿:“苏二姑娘,该你了。”
苏晚卿放下手中酒杯,步履从容地走向琴案,却并未立刻落座,而是对长公主屈膝一礼:“殿下,臣女有一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臣女于古琴一道,实属粗通。恐琴音拙劣,扰了殿下雅兴。可否……容臣女换用琵琶?”
长公主略感意外,随即颔首示意宫人去取。那蔡林又按捺不住,在席间阴阳怪气地扬声:“苏二姑娘,可别是怕了,拿琵琶搪塞吧?当心丢人现眼呐!”
他话音刚落,便引来几声不怀好意的哄笑。
苏晚卿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微闪,再抬眼时,唇边却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声音清越:“蔡公子稍安勿躁,且听便是。”
蔡林正要再讥讽两句,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破空而来,“咚”地一声正砸在他额角,疼得他“哎哟”大叫:“哪个不长眼的敢砸老子!”他怒目四顾,目光最终锁定在二楼凭栏的钟慕灵身上——对方正捏着一颗核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冷冽。
“聒噪。”钟慕灵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蔡林满腔怒火在对上那眼神的瞬间,如同被冰水浇透,嚣张气焰立时熄灭,悻悻然缩回座位,不敢再吱声。
此时,琵琶已取来。苏晚卿怀抱琵琶,指尖轻轻一拨。初时琴音低回,如幽咽泉流,几个盘旋后沉入极静处。每一个细微的音节都清晰可闻。渐渐地,低音中跳出几粒清脆的珠玉之声,此起彼伏,繁音渐密,如鸣泉飞溅,似百花争艳,百鸟和鸣。继而曲调一转,百鸟远去,落英缤纷,只余风雨潇潇,肃杀凄凉之意弥漫开来。末了,细雨绵绵,若有似无,终归于万籁俱寂。
起初,席间尚有人交头接耳,不以为意。但随着那琴音层层递进,蕴含的情绪越发深沉激越,整个欲花庭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琵琶声紧紧攫住。
“弹得……倒是真不错。”董无忌闻声讶然回头,只见钟慕灵一手支着头,目光却专注地投向庭中那抹鹅黄身影,侧耳倾听的姿态是他从未见过的认真。
董无忌挑眉:“哦?不是听不懂么?”
钟慕灵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为自己斟了杯酒,送到唇边:“不一样。”
待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庭下并非如苏芷柔演奏后那般掌声雷动,而是一片奇异的寂静。紧接着,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嗡嗡响起,众人都在低声探讨着那弦外之音,曲中深意。
长公主方才微阖的双目缓缓睁开,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庭中怀抱琵琶的少女:“苏二姑娘此曲,意境深远,技法精湛,确是不输四姑娘。只是……本宫与诸位一样,好奇这弦外之音。不知二姑娘可否为本宫解惑?”
苏晚卿放下琵琶,微微垂首,再抬起时,唇边漾开清浅笑意,声音朗朗传遍庭院:“殿下谬赞。此曲乃臣女即兴而作,唯愿——河清海晏,盛世长存。”
少女清越的声音在寂静的庭中回荡。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先前那些稳坐钓鱼台的权贵们,也忍不住纷纷抚掌,赞叹之声不绝于耳,皆道此女胸有丘壑,志向高远。在一片由衷的喝彩声中,苏芷柔端坐席上,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藏在袖中的指甲却已深深掐进了掌心。
掌声渐歇。长公主看着庭中不卑不亢的少女,眼中满是激赏:“好一个‘河清海晏,盛世长存’!苏二姑娘才情志向,皆令本宫刮目相看。如此佳曲,岂能无名?不知此曲可有名目?”
苏晚卿略一沉吟,坦然道:“回殿下,此曲乃臣女即兴之作,尚未来得及命名。臣女斗胆,恳请殿下赐名。”
长公主展颜一笑:“你方才所言‘河清海晏’四字甚妙,倒让本宫想起《日中有王子赋》中‘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之句。此曲寄寓盛世之愿,不如……便取后一句‘时和岁丰’为名,如何?”
“殿下赐名,点石成金!‘时和岁丰’既与‘河清海晏’呼应,又尽显曲中祈愿,再好不过!臣女叩谢殿下!”苏晚卿深深一礼。
二人并肩立于庭中,静候裁决。
长公主目光在两人身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苏晚卿身上,声音清晰而郑重:“苏四姑娘琴技卓绝,‘一声入耳,万事离心’,果然名不虚传。苏二姑娘此曲《时和岁丰》,立意高远,别具一格。身为闺阁女子,不囿于儿女情长、风花雪月,一曲道尽家国祈愿,将女儿家的玲珑绣心,剖出了将相男儿的肝胆豪情,实乃闺阁典范!然,本宫一家之言,恐有偏颇,还请诸位一同品评。”
此言一出,席间心思通透者已然明了公主的倾向。长公主身份尊贵,她的赞赏本身已是一份沉重的砝码。纵使有部分人更欣赏苏芷柔技巧的纯熟,但在公主鲜明的态度下,加上苏晚卿立意确实高出一筹,最终的结果便不言而喻了。
苏晚卿敏锐地捕捉到了长公主的维护之意,心中感激。但她更清楚,今日自己抢了苏芷柔的风头,四妹和二房那边,怕是要记恨更深了,日后更需步步谨慎。
“既如此,今日胜者,当属苏二姑娘。”长公主含笑宣布,随即看向苏晚卿,“本宫向来言出必行。苏二姑娘,方才那些彩头,你可有看中的?”
苏晚卿再次屈膝行礼,声音清朗:“殿下,您已给过臣女最大的赏赐了。”
长公主微怔:“哦?本宫何时给过?”
“殿下为臣女拙曲所赐的‘时和岁丰’之名,便是无价之宝,亦是给臣女最高的褒奖。臣女感激不尽。”
长公主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畅快地笑了起来,指着苏晚卿对左右道:“瞧瞧,这丫头不仅才情好,这张嘴也忒伶俐!”笑罢,她揉了揉额角,显出几分倦色,“本宫有些乏了,先去雅间歇息片刻。诸位务必尽兴,方不负此良辰美景。”
你小子,双标这一块,给你玩的明明白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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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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