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洋放松了表情，任温柔在眼中流转。
“庄正的母亲名叫高岚，她……是因我而死的。”她很悲戚地别过头，“我九岁那年，淮池下起了大雪。那年的雪很不一样，雪厚得能盖住整座山，。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便拉着大家要去山上滑雪。其实……我只不过是想和阿正哥一起玩罢了，可他总嫌我是女孩子，不愿意靠太近。
“可我没想到，那年的雪能厚到能埋下一个人。我那时候，心里执意要让阿正哥和我玩到尽兴，便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大家上山顶、滑下去，上山顶、滑下去。直到某一次半路上迎来了雪崩，我被雪球砸进雪里，那时候高岚离我最近，她为了救我，让自己永远埋在了雪里。”
孟雪洋用食指拭去眼角漫出的泪珠，眼花花地望着窗外的高山。
黎宥吃惊，原来，庄正的母亲竟是因为雪崩而死的，可庄正一直都她是病故，看来是不愿意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离别罢。
黎宥不会怎么安慰人，想过去拍拍她的肩，恍然又想起来自己是男子身份，不可冒昧。
孟雪洋擤擤微微泛红的鼻子，续道：“我没想到，阿正哥他目睹了这一切，我不知道，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为了救自己讨厌的人而死是什么感受，只知道自己要完，阿正哥肯定不会再喜欢我了。”
大雪纷飞，本是凛冬里为数不多的浪漫，却酿就了永远无解的悲剧。
高岚握紧了被雪地吞没的孩子，奋力一拔将她从死神手里替出，本是受害者的孟雪洋却被误会成杀人犯，一时竟不知是好是坏。
黎宥怜悯：“你曾与他解释过吗？庄正……也还是恨你吗？”
“他要是不恨我，这些年来你就会看到一个女孩屁颠屁颠跟在他身旁了。”孟雪洋无奈地抿唇，“他原本是要我一命换一命的，冰雪消融后，他找到了高岚的尸骨，便只是说和我绝交。”
“我得不到他的原谅，便想出了苦肉计刁难他——毕竟那时候，他爹都没有要怪我的意思，反而会教训庄正不要吓到我。现在想想那时候我可真傻。我离家出走，原本只想到山里躲几天，没想到进了山，就走不出来了。就这么样，我走到了山的另一边。”
哗哗哗——
高岚死后的第二年春，孟雪洋的一腔芳心被庄正的恨意绞得稀碎，她选择了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与山水共愁眠。
大雨把脚印洗刷得一干二净，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脚下的泥石轰然坍塌，孟雪洋像一只流浪猫儿一样，又一次被死亡的恐惧裹挟。
她虽年幼，却心思细腻。她想，是她害死了高岚，她的报应就要来了吧。
孟雪洋紧紧闭上了双眼，任泥沙灌入口鼻，也不做反抗。
石头砸在身体上的感觉生疼，不过万幸，有人稳稳拉住了她的手臂。
她扑在地上，喉咙里咳出来不少带血的泥沙，身体也全是血痕。救她的人是个很善良的人，一直守在她身旁，见她一直昏迷不醒，便把她带回了邻国靖芳。
孟雪洋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她才知道，救她的人乃靖芳国王子卫涿，她已经身在靖芳皇城寝宫内，周围皆是侍女仆人守候。
“卫涿是渡船来山里打猎的，他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我的灵魂伴侣。这些年他教我诗书，带我去街市、看比赛，我喜唱歌，他便给我取名‘夜莺’。”孟雪洋说到这里，欣喜之心油然而生。
黎宥手腕撑着下巴，入迷地听着这渐乎美妙的故事。
“所以你就适应了那边的生活，一直没回来过了。”黎宥道。
孟雪洋抬眼看她，微乎其微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很想回来的，我一直想念着阿正哥，可是卫涿把我看得太紧了，我……出不去也不知道回来的路。”
黎宥笑着叹气，心想庄正一个毛头小子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啊？都过上公主的生活了，居然还想着回来吃苦。十岁的情窦初开至今不忘，是奇人也。
她便斗胆问她：“你就没有想过……当卫涿的……王妃？”
“你闭嘴！”孟雪洋忽然怒斥道，吓得黎宥笑容瞬间凝固，她没想到孟雪洋会如此反感这么说，或者说，没想到孟雪洋这么喜欢庄正。
这时嵩蓦地掀开房门，一动不动地盯着孟雪洋。
孟雪洋眼角还挂着泪，大抵是嵩长相严肃瘆人，她看了一眼就禁不住跑到黎宥身边抓着袖子不放。
“救……救我！”
嵩见状，更是三两步跃到黎宥身后，想要抓住私自靠近黎宥的孟雪洋。
黎宥赶紧张开双臂拦在他们两人中间：“雪洋，这是认识的人，不必害怕，快坐下吧。嵩啊嵩，她不是坏人，你看你啊都把人家吓着了！”随即瞪了嵩一眼，嵩就回房了，表情还有些“我竟然被训了”的小失落。
“你这里，这么可怕，怎么阿正哥会喜欢来这种地方……”
黎宥：……
“好了，我说了这么多，该你说了。”
“我说什么？”黎宥疑惑。
“说说你的事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迷人之处，阿正哥会喜欢和你交朋友。”
黎宥摆手嗤道：“那还用说，因为我是男人啊。哈哈哈玩笑话，我嘛，我没什么好说的，也就……最近在愁怎么才能修好山上的一座老庙。话说你知道吗？山上有一座神庙，供奉的是淮池的青平山神。”
孟雪洋一拍手：“啊！我当然知道！这是阿正哥娘亲生前最爱去的地方。原来竟然坏掉了么……”
黎宥眼睛亮了起来。
“这好说，你还缺多少钱？我从靖芳拨些给你。”孟雪洋笑眯眯道。
黎宥尴尬地笑了笑：“钱……钱和人手，都缺……还有嘛，我修神庙是属私事，不知能否借靖芳国之名动工？”
孟雪洋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仿佛她才是靖芳的国主。
“我很乐意帮你，不是因为阿正哥和你玩的好，我只是，想尽我全力回报高岚的救命之恩。”孟雪洋将一只手放在心脏位置。
虽然她看起来不太靠谱，但是目前也别无他法了。
黎宥唤来黎落——这小子一直赖在她家不肯走，一个嵩一个黎落，是包吃包住就能随便使唤的好帮手——她让黎落把孟雪洋带到汇庆坊去。
“我想了想还是先提醒你，前不久庄正他爹故去了，他悲痛不已，一直都不肯出来见人。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安慰一下他。”黎宥扶着门框道。
孟雪洋面带微笑地点头，便脚步轻盈地离开了。
一回头，发现嵩就站在后面默默看着她。
黎宥歪头，用眼神问：怎么了？
嵩坐在方才孟雪洋的位置上，说道：“修完神庙之后……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么？你好像一直都很忙。”
这话没头没尾，像是没话找话，像是在刷存在感。
黎宥坐下，故作姿态锤着肩膀道：“唉，当然有啊！我都快忙成狗了，神庙之后，还有什么香火公孙氏啸山军等等等等的事情要做，能不忙吗？”
嵩眨巴着眼睛：“为什么一定是你在做，为什么你不能休息一下。”
“我、不、做、谁、做、呢？”黎宥把手伸到嵩脸前，戳了戳他高高的鼻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和所有的事情都扯上关系了，而且一环扣一环的，仿佛永无休止。”
嵩默默地点头。
“哎话说最近你怎么变得……不那么凶了？难道是因为，我有了神力，你怕我了？”黎宥挑眉。
嵩皱眉把头撇过去，小声道：“才不是。”
黎宥趁机追问：“那是为什么呢？你也想加入啸山军？还是你终于发现我的好了，开始后悔当初跟我针锋相对了？”
黎宥半个身子撑在桌子上，嵩的脸越撇越过，耳朵竟也红了起来。
黎宥退回椅子上，翘着手道：“原来你还会害羞呢，我以为你半点不通人性。”
“我去休息了。”嵩抛下一句话，便匆匆赶回房。
黎宥斜着眼睛笑他，偷偷朝他后面虚踢一脚。
黎宥叹了一口气，望向白皑皑的窗外。她仍然记得，最后一次在山神殿里见到的记录香火的书卷。而现在，神庙的修建即将落到实处，兴许香火很快就能恢复，重新旺盛起来。
思及此，她这几日睡得格外香甜。
又过了好几十日，一天天刚亮，门就被轻轻敲响。
黎宥眯着眼爬起来开门，发现来者竟是庄正。
“……”黎宥一时恍惚，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早。打扰到你睡觉了吧，抱歉。”以前那个活泼好动的庄正现在变得说话没有起伏。
“有什么事吗？”黎宥没有直视他的眼睛。
“我来把钱给你，用来修山上的神庙。”庄正郑重道。
黎宥吃了一惊，她连如果庄正是来和她道歉的那她该说什么来缓解尴尬都想好了，却没想到，他是来说这个的。
“汇庆坊重新开张了，我是老板，所有赚到的钱，全都用来修庙。”庄正道，“你要是有空……就来光顾一下我的生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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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孟雪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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