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祠堂内,烛火摇曳,映得牌位上的金字泛着冷光。顾珩跪在蒲团上,脊背挺直,青袍后摆已被撕裂几道口子,隐隐渗出血丝。
顾院史站在他面前,手持家法藤条,须发皆张,脸庞因怒而涨红:“你这孽子!老夫的话当耳旁风不成?!”
“明知陛下对那苏丫头有心思,还敢当众求赐婚!你这是要毁了顾家百年基业,你让老夫泉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藤条“啪”地抽下,又是一记重击,顾珩闷哼一声,咬牙不语。
顾夫人哭喊着扑上前,死死拦住丈夫的手臂:“老爷,够了!珩儿知错了,您再打下去,他身子要遭不住了!”
顾院史气得胸膛起伏,甩开藤条,喘着粗气道:“知错?老夫早劝过他,圣心难测,休要自寻死路!”
“他倒好,当着满殿妃嫔的面,求陛下赐婚!陛下抬举苏丫头,宫中谁人不知?丽嫔因她被禁足半年,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你这孽子还敢往火坑里跳?!”
顾家世代为医,祖辈含辛茹苦,多少人舍命钻研医术,才换来他这太医院院史的位子!
大儿子争气,早年中了进士,如今在户部任职,前程似锦;这小儿子年纪轻轻便通过考校,成了御医,未来自有一番作为。
可怎知,他这小儿子竟是个痴儿,为了一个女人竟敢触怒龙颜。
他今日听说此事时,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顾珩自从跪进祠堂,一句话未发,只闷声跪着,挨了鞭子也不吭声。
陛下待苏叶的心思他不是不知晓,但今日求赐婚之前,他一直抱有一丝侥幸。
可时至今日,他已知晓不可能了。
顾院史见他不语,更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老夫与你娘已为你相中一门好亲事!户部主事柳大人的幺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温婉,你娘瞧着不错。”
“明日老夫便备下聘礼,去柳府下聘!尽快把亲事办了,你也莫再胡思乱想。”
他缓了几口气,又道:“今年太医院的选拔之事,便交给你负责,成了亲,正好带着你媳妇一道启程。”
选拔太医需要亲往各地,寻医术高超之人,少说也要大半年。他岂不知父亲这是要支走他,让他断了念想?
他心头一沉,却仍跪着不语。
顾院史见状,怒极反笑:“你若不听安排,那顾家不养不孝子,从今日起,便逐你出家门!莫要毁了顾家基业。”
顾珩终于抬头,俊朗的脸庞苍白如纸,眼中却无半点悔意,只剩一丝决然。
他低声道:“好,一切都听父亲的。”
随即起身,身子晃了晃,鞭伤的痛意如火烧般袭来,他咬牙忍住,径直走出祠堂。
顾夫人见儿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如刀绞,一边抹泪一边追了出去,哭喊道:“珩儿!珩儿慢些!”
她忙唤下人:“快,去取金疮药来!”
—— ——
京城里的这些事,远在千里之外的苏叶自是不知道的。
他们一行人,已踏入西南夷的地界。
马车内,苏母正靠着软垫上浅眠,苏叶轻手轻脚地撑起车窗的竹帘,探头望去。
西南夷的地势与中原迥异,一路行来,先是广袤的平原渐转丘陵,继而山峦起伏,层峦叠嶂,远山如黛,近处雾气缭绕,河流蜿蜒如银带,穿梭于奇峰怪石间。
路旁野花初绽,异草丛生,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偶尔有山鸟鸣叫,添了几分野趣。
他们这一路颇为顺利,再有个三五日,便能抵达叶榆郡了。
不过,前两日镖师曾提醒过她们,这地界山匪时常出没,路窄坡陡,接下来他们得更谨慎些。
早在出发前,她便想过西南夷路途遥远,山高林密,难免有山匪出没的风险,因此才花高价从镖局请了四名经验老道的镖师护送,还提前准备了不少毒粉随身携带,以防不测。
可提前想是一回事,真到了这荒山野岭,听镖师亲口提起山匪,她还是觉得脊背发凉,瘆得慌。
每每在马车里想合眼眯一会,都睡不安稳,总觉林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就这样胆战心惊的,他们又行进了一日,山道愈发崎岖,马车轮子碾过碎石,发出低沉的吱呀声。
黄昏时分,天边残阳如血,染红了层层叠嶂的山影,雾气缭绕的峰峦间,路旁野花摇曳,空气中隐隐有草木腐烂的潮湿味。
一行人快马加鞭,车马辘辘,尘土飞扬,想赶在天黑前到前面的镇上住店。
正欲穿越一处狭窄的峡谷时,前方忽地响起几声尖利的哨响。林间树影晃动,数十名山匪如鬼魅般窜出,个个头裹黑巾,身着粗布短褂,手持弯刀铁钩,脸上涂着狰狞的油彩。
为首的匪首骑着一匹瘦马,横刀在前,狞笑道:“留下买路财,饶你们不死!”
镖师们瞬间拔刀成阵,护在马车两侧,苏叶心头一沉,忙从腰间暗囊中摸出毒粉,握紧在手,母亲早已惊醒,脸色煞白地抓住她的袖子。
峡谷风啸,夕阳拉长了众人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杀气,一场厮杀眼看在即。
四个镖师虽寡敌众,却无半点慌乱,皆是刀尖舔血的汉子,眼神如狼,严阵以待。
为首镖头大喝一声:“护马车!”
只见一名壮硕镖师拔刀立于车前,刀身横架,护住苏叶母女的马车,其他三人则如出鞘利刃般冲出,主动迎上匪群。
山匪人数虽多,大半却空有一身蛮力,平日里只靠人多势众吓唬过路商队,真正交上手,便露了怯。
镖师们身形矫健,一人挥刀直取匪首,刀风呼啸,瞬间斩落两名冲在前头的匪徒,鲜血溅起,惨叫声起。
另一镖师侧身避开铁钩,脚下一勾,将一匪徒绊倒,刀尖直刺其喉,干净利落。
第三人则舞刀如轮,护住侧翼,三下五除二,又撂倒三人。
匪徒们见状,顿时乱了阵脚,有人惊呼“有高手”,后队开始后退,原本的嚣张气焰烟消云散。
可就在镖师们稍松一口气时,为首镖头忽地眉头一皱——不对劲!
匪群中,有七八人身手矫健,出招狠辣,刀法凌厉,不似寻常山匪那般笨拙拖沓,反倒像江湖中专替人干脏活的杀手,步法稳健,招招夺命。
镖头与另两名镖师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知遇上硬茬了。
这峡谷地形狭窄,四面环林,跑是跑不掉的,只能硬着头皮厮杀。
三人咬牙加力,刀光交织,勉强稳住阵脚,可那些杀手般的身影已逼近,刀锋如风,逼得他们节节后退,肩头、臂上已添了几道血痕。
苏叶在马车内紧抱母亲,掀帘偷窥形势,只见那三个镖师渐渐落了下风,心头一沉。
平日大门不迈的苏母,哪见过这血肉横飞的阵仗,吓得脸色煞白,死死捂住眼睛,不敢看一眼。
苏叶强自镇定,低声对守车镖师道:“大哥,我手上有毒药,不会轻易让贼近身,你去帮他们!”
那镖师闻言一怔,犹豫道:“姑娘,这……”
苏叶坚定道:“快去!若他们败了,你一人也护不住我们。”
镖师咬牙,点头道:“姑娘小心!”
随即拔刀冲出,加入战团,四人合力,总算勉强周旋。
就在此时,林间忽地窜出几个身影,黑衣劲装,面蒙黑布,动作如鬼魅般迅捷。
镖师们心头一沉,以为坏事了,可那些新来者并未攻向他们,而是直扑匪群,出招又快又狠,掌风如刀,拳影如电,武功远在镖师们之上。
为首一人身形如猿,跃起一脚踢飞一名匪徒的弯刀,落地时已反手点中另一匪首的穴道,那匪首闷哼倒地,口吐白沫。
旁侧两人一左一右,掌法如风,一人空手夺白刃,瞬间折断三柄铁钩,另一人腿影连闪,扫倒四五名山匪,骨裂声脆响,匪徒们惨叫连连。
他们的功夫精妙,内力深厚,每一招都直取要害,毫不拖泥带水,绝对是训练有数的顶尖高手,远非镖师们可比。
镖师们见状大喜,心知有援,手上招式越发凌厉,借势反攻。
不到一刻钟,匪群已溃不成军,那些杀手般的身影如秋风扫落叶,匪徒躺了一地,匪首被一掌击中胸口,吐血倒下,余众惊恐四散,钻入林中逃窜,只留下一地断刀与尸首。
峡谷渐暗,夕阳余晖洒在血迹斑斑的山道上,镖头抹了把汗,抱拳道:“多谢诸位相助!敢问高姓大名?”
那些黑衣人却不语,为首者微微颔首,身影一闪,便隐入林中,踪影全无。
四个镖师面面相觑,喘着粗气,刀上血迹未干,一镖师喃喃道:“这……莫不是苏姑娘还请了其他的人马护送?”
旁侧三人摇头,眼中满是惊疑,暗道这母女二人看似寻常,没曾想还能请得动这般高人相助。
马车内,苏叶给母亲喂了一颗安神药,然后轻抚着母亲的背,低声安慰:“娘,别怕,已安全了,那些山匪都退了。”
苏母哽咽着点头,脸色煞白,抓着女儿的袖子不放。
苏叶一面安抚母亲,一面缓缓喘着气,心头后怕未消。
还好还好,镖局果然靠谱,不仅有明面上的四个镖师护送,竟还有暗卫相助,这银子花得值!
正这么想着,车帘忽被掀开,为首镖头探头进来,脸上还沾着血渍,喘着气问道:“姑娘,方才那些黑衣人,是您从何处请的?身手了得,帮了大忙!”
“还有你可曾得罪过什么人?今日这些山匪里,应是混了些江湖杀手。”
苏叶闻言一怔,摇头道:“我以为是你们镖局的人手,并未另外请人相护。至于得罪什么人,一时我也想不起来.......”
镖头闻言,摸着下巴,喃喃道:“这可奇了……”
众人一时寻不到缘由,只道是遇上了不愿留名的江湖义士,眼见天色已晚,峡谷渐暗,镖头大声道:“管他是谁,总之咱们小命保住了,先赶路要紧。”
一行人收拾好残局,继续前行,身后峡谷的血迹在夜色中隐没,山风啸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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