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苏母服了安神药，已沉沉睡去。
苏叶静静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影影绰绰，心头思绪翻涌：那些江湖杀手是谁派来的？那些神秘相助的黑衣人又是谁？
要杀她的人，她想不外乎后宫那些娘娘们——丽嫔被禁足后恨她入骨，其他娘娘们虽不动声色，却也难保无意……具体是谁，她拿不准，往后只能暗自警惕。
可那些相助的黑衣人却更让她困惑。
她不信会如此巧合地遇上江湖义士，这趟出行知道的人，除了太医院同僚，便是陛下了。
太医院的同僚哪有能耐养这些身手不凡的高手？那就只能是陛下了。想到此处，她心情愈发沉重。
陛下待她越优厚，她越难心安。
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好似那没心没肺之人，一面享受着他的恩宠与庇护，一面却无法回报半分，她不喜这种欠人的感觉。
另一方面，她又隐隐恐惧——陛下越上心，往后强留她的可能性便越大。若哪日陛下没了耐心陪她耗，一道旨意下来，她会不会真的要进那吃人的后宫，蹉跎一辈子？
苏叶只盼着回长安后，早日与顾珩完婚。陛下虽强势，可这些年观察下来，她相信他是位明君，亦高傲无比，应不屑于夺臣妻。上次顾珩说待沈淑仪产子后求赐婚，如今不知情况如何了。
她越想越乱，脑中思绪如乱麻，抬手掀开帘幕，深吸了口清凉的夜风，强迫自己按下这些心绪，闭眼养神，只盼接下来的路程顺利些，别再遇上山匪或杀手。
—— ——
萧承熠知道这事已是三日后了。
紫宸殿内，烛火摇曳，墨影禀报完后便静静跪在殿中，静待陛下吩咐。
萧承熠端坐龙案后，目光冷如寒霜，淡声道：“将丽嫔与宫外传信之人擒了，打到剩一口气，送至崔尚书府上。让崔尚书瞧瞧，他那宝贝女儿的能耐。”
墨影低头应道：“属下遵命。”
身影一闪，悄然退下，殿内重归寂静。
萧承熠沉吟片刻，又唤：“李德。”
李德忙小跑上前，低头道：“陛下有何吩咐？”
萧承熠批着奏折，头也没抬：“过两日，传旨下去。丽嫔禁足期间仍不安分，褫夺封号，降为贵人，让她好生思过反省。”
李德闻言，心头一惊，面上却不敢露分毫，低头应道：“奴才遵旨。”
这旨意严厉，丽嫔娘娘近日也没见陛下啊，怎就惹得圣心不悦？连崔尚书的面子都不顾，又是褫夺封号又是降位分。
这人进了后宫，家世如何便是次要的了，最要紧的便是圣心，若失了圣心，家世再好，亦是无用。
两日后，春阳初升，李德正在储秀宫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丽嫔崔氏禁足期间仍不安分，屡教不改，褫夺封号，降为贵人，着其好生思过反省。钦此！”
旨意宣毕，李德径直走了。
丽嫔脸色煞白，手撑地，赶走了一众宫人，似失了魂魄般颓然坐倒在地。
殿内寂静，她脑中嗡嗡作响，联想到这两日心腹小太监突然不见踪影，只道那西南夷的事怕是败露了。
可陛下怎会知晓？
正胡思乱想，殿外传来脚步声，容妃步入殿内，一袭湖蓝宫装，明媚动人，见崔贵人狼狈模样，忙上前扶起，面上带着几分关切：“妹妹怎了？本宫听说……”她话未说完，便又叹道：“这是何故？陛下怎突然降了你的位分？”
崔贵人眼圈一红，抓着容妃的手臂，哭着道：“姐姐……”
她禁足这些时日，后宫妃嫔皆避她如瘟神，唯独容妃时不时前来探望，言语间关切有加，让她视若知心姐姐，便不再隐瞒，将那西南夷的事大致说了。
说完，她又恨恨道：“我还小瞧了京城镖局的实力，我的人竟都没一个活着回来，尸首怕是都喂了山狼。”
容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不动声色，扶她坐下，轻声道：“太后一心礼佛，不问宫中琐事；陛下日理万机，自不可能知晓千里之外的这点小事。这宫里能操纵这事的，便只有凤祥宫了。”
崔贵人闻言一怔，脑中如炸开般，喃喃道：“皇后……？”
容妃点头，压低声音：“当日苏太医离京的消息，你宫女是从何处听来的？”
崔贵人咬牙道：“是……凤祥宫的宫女闲聊时说的，我那丫头无意中听闻，便报给了我。”
容妃闻言，拍了拍她的手，叹道：“妹妹，这口气便咽了吧。谁让人家是中宫呢？此事无凭无据，就算闹到陛下面前，你也讨不到好。”
她见崔贵人的脸色，知道目的已达成，便起身道：“妹妹好生歇着，本宫先回了。”
说罢，容妃转身离去，步履从容，殿门轻合，只留崔贵人一人坐在地上，脸色铁青，牙关紧咬，眼中恨意如毒蛇般蜿蜒。
凤祥宫内，春阳透过窗棂洒入，映得殿中暖意融融。姜皇后端坐于暖榻上，漫不经心道：“没想到这事陛下竟知晓了，咱们还没动手，陛下的人就将那太监带走了。”
挽月正低头斟茶，闻言小心翼翼道：“娘娘，这……”
姜皇后悠悠道：“陛下能这么快知晓此事，说明苏太医身边有他安排的人手护送。这也是为何丽嫔派去的人，竟没能得手。”
“一个小小的太医出行，陛下竟能派人暗中护着，还真是放在心上了。”
挽月见皇后神色微黯，忙低声道：“娘娘莫忧，那苏太医待进了后宫，还不是要受娘娘您管束？中宫之位，六宫之主，谁敢不尊？”
又道：“不过，此番也不算亏。虽那苏太医没去掉，但崔贵人却是彻底失了圣心，降为贵人，此后怕是再难翻起浪来了。”
姜皇后闻言，唇角微微一勾：“你说得是。平日里得意至极的崔家，这下怕是要夹起尾巴做人了。”
她忽抬眸问挽月：“陛下这会儿应下朝了吧？你带上早炖的粥，咱们去紫宸殿。”
挽月：“娘娘，此刻陛下怕是在寿康宫呢。奴婢进来前，见陛下仪仗往寿康宫去了。”
挽月斟酌片刻，又道：“要不娘娘去寿康宫？”
姜皇后闻言，思量片刻，终是摇头道：“罢了。”
她不喜欢去寿康宫，虽太后不管后宫事，待她也一向和善，可她总觉得在太后跟前不自在，好似所有的心事都会被那双眼眸看穿似的。
寿康宫中，殿宇清幽，春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棋盘上，萧承熠与太后相对而坐，殿内香炉中燃着淡淡的檀香，空气中弥漫着宁静而悠长的气息。
太后乃先帝原配皇后，先帝在世时对她敬重有加，恩宠不断，然太后子嗣并不旺盛，只育有一子一女。
长公主早嫁，儿子萧承熠登基为帝后，太后移居寿康宫，便彻底不管后宫之事，免了妃嫔每日请安之礼，只偶尔召见皇子公主，闲时便一心吃斋礼佛，过着清净日子。
她年轻时管辖后宫数十年，宫闱秘辛见得太多，早生厌倦，做了太后后，一应琐事皆交给皇帝与皇后，自在逍遥。
端坐在棋旁右侧的太后身形清瘦，身着素雅的蓝色宫装，鬓角微霜，却精神矍铄，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绝色风华，一举一动皆透出从容气度。
看着萧承熠又落下一子，太后轻笑一声，拈起白子，缓声道：“陛下这棋路越来越稳了。”
说完目光从棋盘移到儿子脸上，眼中带着几分母亲的柔和：“近日宫中传得沸沸扬扬，那太医院的苏太医，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萧承熠指尖微顿，抬眸看向太后，殿内的阳光洒在他俊美的脸庞上，映得月白常服泛着柔光。
他淡声道：“母后也听说了？”
太后点头，落子一枚，棋声清脆：“哀家虽不管后宫事，可这宫里就这么大，你又鲜少来后宫，妃嫔们闲来无事，总爱嚼些舌根。”
“那苏太医年纪轻轻，便成了御医，想来是个聪慧的，既能让你另眼相看，定是不凡，哪日领来让哀家瞧瞧？”
萧承熠未答，只低头落子。
太后见状，叹了口气，缓缓道：“哀家从来不担心你做不好这皇帝。从小到大，你便是一众皇子里最自律，最知为君之道的。登基这些年，朝政稳当，民生安乐，哀家看在眼里，甚慰。”
“可生在皇家，锦衣玉食，无上权力，本是福分，却也是禁锢。行事一切皆有章法，由不得本心。”
“哀家希望你做好皇帝之余，也能多遵循些本心，哪怕偶尔不那么合规矩，也无妨。否则人活一辈子，守着规矩，便如那木偶一般，又有甚意思？”
萧承熠闻言，手中棋子停在半空。
太后的话如一缕春风，拂过他尘封已久的心湖，让他不由回想这些年为君的孤寒。
为帝之道，他自幼熟稔，自律严苛，江山为重，情爱为轻，从未想过逾矩。
可苏叶出现，却让他生出难得的悸动，似一缕不受规矩束缚的清流，搅乱了他的平静。
但母后不知，束缚他的从不是规矩，而是苏叶不愿意......
倘若苏叶点头，他自有办法给她高位，护她无忧，让那些老学究闭嘴。
太后见他不语，又道：“那苏丫头若真入你眼，你便不必顾忌太多。只要不强人所难，不违为君之道，哀家都愿支持你。皇家子嗣，本就艰难，你若有心意，母后自是乐见。”
萧承熠终于落子，棋盘上黑子落定，他低声道：“多谢母后，儿臣省得。”
太后笑了笑，不再多言，拈起白子，继续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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