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依旧在夜空中飘落,簌簌作响,映着太医院外的灯笼,泛出冷清的光。
苏叶裹紧披风,踏着积雪回到太医院,推开偏殿的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太医院虽不比紫宸殿的地龙烧得炽热,但也温暖宜人。
毕竟宫中上至帝后,下至宫婢,谁能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
太医院的用度向来不缺,炭火烧得旺,屋内还隐隐飘着药香与茶香交融的气息。
炭盆旁,赵太医正倚着软椅烤火,年过五旬的他鬓角已有些许白发,脸上却带着几分闲适。
一只紫砂壶在炭盆上咕嘟作响,茶香袅袅。
他见苏叶进来,笑眯眯地招呼:“回来了?快过来暖暖手,这雪夜可冷得紧。”
苏叶颔首,将药箱搁在案上,走到炭盆旁坐下,双手伸向火光,冻得微红的指尖渐渐回温。
她轻声道:“赵太医怎这么快回来了?”
赵太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皇后娘娘只是问了些大皇子的调养方子,我开了几味温补的药便回来了。你呢?陛下那儿如何?”
苏叶低头,拨了拨炭盆里的火,语气平静:“陛下无事,只是政务繁忙,略有疲惫,解解乏便好了。”
赵太医闻言,眯着眼看了她片刻,忽地压低声音:“苏丫头,你可有察觉,陛下这一年来召太医的次数有些多了?而且多半没什么大病。每次李德来请人,总明里暗里点你的名。”
苏叶手中拨火的动作一顿,她如何不知?
这一年来,陛下召太医的次数确实频繁,且多是些头痛乏力的“小症”,偏偏每次李德来传话,总似有意无意地指名要她前往。
她虽不擅揣摩圣意,但也并非全然懵懂。
那是天子,高高在上,喜怒无常,她一个小小医女,自然是唯命是从,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她只盼尽好本分,不惹是非,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太医院一席之地。
可陛下的目光、语气,乃至那偶尔流露的莫名意味,总让她心生不安,仿佛一脚踏在薄冰之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淡淡道:“陛下龙体要紧,召谁去诊视,都是圣恩。我只管做好本分罢了。”
赵太医叹了口气,摇摇头,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惜。
这丫头,性子太沉稳了些。
当年她父亲为治时疫不幸去世,陛下开恩,允这刚及笄的小姑娘入太医院,如今四五年过去,她早已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御医,更是这太医院唯一的女御医。
平日里安安静静的,钻研医术兢兢业业,谁家有事告假,她也常替人顶值,大家都喜欢她,也盼她好。
赵太医看着她清丽的面容,目光复杂,这丫头生得这样一副好颜色,在这皇宫里,也不知是福是祸。
后宫那吃人的地方,他们平日里都尽量不让苏叶去,但凡后宫娘娘们来请太医,他们都是尽量让苏叶避开。
但如今陛下这心思就不好猜了。
他顿了顿,端起茶盏,似不经意地续道:“顾太医对你存着心思,这事儿谁都瞧得出来。若你能嫁到顾家,凭你的医术和性子,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苏叶闻言,指尖微僵,脸上却未露出太多波澜。
她知顾珩对她的心意,太医院里同僚们也常拿此事打趣。
顾珩性子温和,品行端正,医术扎实,又是顾院史的幺儿子,顾院史这些年对自己也多有照拂之恩,若能嫁给顾珩,自然是她的福气。
至于她愿意不愿意?
她好像也不确定,对顾珩谈不上喜欢,也不排斥。
若论真实想法,她其实尚未准备好嫁人。
京中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顾家在京城也算大户,顾珩的后宅自不会清净。
她并非想独占顾珩,只是一想到余下大半生,都需要和后宅的莺莺燕燕们勾心斗角,整日费劲心思去博取夫君的宠爱,若能生个嫡子还好,若生不出,还得收养小妾的儿子,想想这些,她都觉得累得慌。
她不求名,也不求发大财,她只想过安稳日子,仿若从前父母那般,虽家境清贫,却三口之家和乐美满。
若非那场时疫,她想,那份幸福当会延续。
她又想了想,好似无理由拒绝嫁给顾珩,母亲也喜欢他,顾家家风清正,亦不会嫌弃她们孤儿寡母,怎么说嫁给顾珩都是上上之选。
罢了,人活世上,哪里真能事事由心,她该知足才是。
苏叶低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算是默认了赵太医这话。
她顺手拿起紫砂壶,为赵太医的茶盏添满热茶,轻声道:“这茶叶清香扑鼻,我今日算是蹭了赵太医的光了。”
赵太医以为是女儿家害羞了,便也不再多说,笑呵呵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 ——
与此同时,储秀宫内,灯火摇曳,暖意融融,却掩不住丽嫔眉间的郁色。
她斜倚在锦榻上,薄被盖在身上,乌发散落在枕间,衬得一张俏脸愈发娇媚动人。
她手指轻抚着绣金的被角,语气带了几分埋怨:“你说陛下今晚不来,可是对本宫不满?”
身旁伺候的贴身丫鬟翠柳忙低声安慰:“娘娘莫多心,陛下虽没来,可也没去其他娘娘那儿。奴婢打听了,陛下今晚只是说头痛,召了太医过去。”
丽嫔闻言,眉心稍缓,却仍不放心,撇嘴道:“头痛?那太医怎说?”
翠柳凑近几分,低声道:“这倒奇了,陛下没让太医开药,只让太医按了会儿头便罢了。奴婢想着,娘娘若能学学这按摩的手法,往后也可为陛下解解乏。陛下日日勤于政务,若娘娘能为陛下分忧,定能更得圣心。”
丽嫔一听,秀眉微蹙,嗔道:“太医都是男子,本宫堂堂嫔妃,怎好向一太医学这手法?成何体统!”
翠柳掩嘴一笑,忙道:“娘娘有所不知,今晚为陛下按摩的,是太医院唯一的女太医,姓苏的那位。听闻陛下已不是头一回召她去按摩了。”
丽嫔闻言一怔,坐直了身子:“女太医?”
她隐约听过太医院有位女太医的事,只是从未见过这人,也没放在心上。
此刻听翠柳提起,她眼珠一转,忽觉这事有些意思,笑道:“你这丫头,鬼主意倒不少。既如此,明早便去请那苏太医过来,本宫倒要瞧瞧,她有何本事,能让陛下如此青睐。”
翠柳得了夸,笑得眉眼弯弯,忙应道:“娘娘放心,奴婢明早便去办!”
雪下了一夜,天色微亮时,总算是停了,长安城笼在一片清冷的晨雾中。
太医院偏殿的炭火已熄,只余淡淡余温。
苏叶一早起身,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收拾好药箱,裹上厚实的披风,准备出宫回家。
昨日值了一夜,她今日得了一天休沐,打算回去好好睡上一觉,陪陪母亲,顺便整理些医案。
她刚换好衣裳,尚未踏出偏殿,便见太医院伺候茶水的丫鬟小荷匆匆进来,行了个礼,喘着气道:“苏太医,丽嫔娘娘派人来传话,想请您过去一趟。”
苏叶一愣,手里正整理的药箱顿了顿,纳闷道:“丽嫔娘娘?她身子向来是周太医照看的,怎突然要见我?”
小荷摇头:“奴婢也不知详情,只说娘娘今早特意吩咐,要请您过去。”
苏叶皱眉,昨日在紫宸殿,丽嫔派人请陛下过去,陛下却未去。
难道丽嫔以为是她从中作梗,误了她的好事?
可天地良心,她昨夜还劝陛下去探望丽嫔,哪有半点坏她事的意图?
她暗自叹气,只恨今早睡过了头,起得晚了些,否则这会儿怕是早已出宫,哪里会撞上这事。
可主子召见,她自是没胆子拒绝,只得将披风重新系好,对小荷道:“既如此,我先去储秀宫一趟。”
雪后的晨光清冷,苏叶提着药箱,跟在一宫女身后,穿过太医院外的回廊,朝储秀宫走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只见宫墙高耸,檐角挂着薄冰,储秀宫的匾额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她心头却越发沉重,隐隐觉得此行怕是不简单。
储秀宫内,暖香扑鼻,鎏金炭盆烧得正旺,案上摆着精致的茶盏与一碟色泽诱人的点心,显是丽嫔特意命人准备的。
丽嫔斜倚在软榻上,锦被轻盖,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似在等着这位苏太医到来。
她打算以礼相待,好言好语请教按摩手法,好讨陛下欢心。
可当苏叶一踏进殿门,丽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霎时僵住,所有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这位苏太医一袭青色医官袍,素净却难掩风华,面容清丽如雪后初晴的杏花,眉眼沉静,乌发松散地挽着,映得颈项如玉。
那份美貌,竟不逊后宫任何一位妃嫔。
丽嫔手指一紧,攥住锦被一角,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意。
她瞬间明白了,为何陛下频频召这女太医去紫宸殿,哪里是按摩手法好,分明是这女子生了一副狐媚模样,勾得陛下频频垂青!
学习按摩手法的念头早已抛诸脑后,丽嫔只觉这苏太医定是仗着美貌,坏了自己的好事。
她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苏叶,语气却依旧娇柔:“听闻苏太医按摩手法了得,本宫今日也有些头痛,你替本宫按按吧。”
苏叶一进门便察觉到丽嫔目光中的冷意,她心头一沉,暗道不妙。
早年同僚们曾半开玩笑地说,美人天生厌恶其他美人,她这张脸在后宫便是原罪。
此刻见丽嫔的神情,她知今日怕是无好果子吃。
她低头行礼,恭敬道:“微臣遵命。”
她正欲起身走近,丽嫔却忽地抬手,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跪着按吧。”
苏叶一怔,抬头看了丽嫔一眼,见她眼底尽是冷笑,只得低声道:“是。”
她跪在榻前,双手轻按在丽嫔的太阳穴上,指法小心翼翼,力道轻得几乎不着力,生怕稍有不慎便惹祸上身。
可即便如此,没按几下,丽嫔便皱眉轻呼:“哎哟,痛!你这手法怎如此笨拙?”
她猛地坐起,目光凌厉,“好大的胆子,连本宫都敢敷衍!”
苏叶连忙抽手跪正,额头触地:“微臣技艺不精,惊扰娘娘,求娘娘恕罪。”
丽嫔冷哼一声,斜睨着她,语气夹着几分刻薄:“既如此,你便去殿外跪着思过,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
苏叶垂眸,低声应道:“微臣遵命。”
她起身,默默退到殿外,在雪后的青石地上跪下。
寒风刺骨,地面的凉意透过衣衫渗进膝盖,她却只是静静跪着,面无表情,仿佛早已习惯了宫中的这些刁难。
殿内,翠柳看着自家娘娘这番作派,暗自摇了摇头。
丽嫔入宫不过一年,却仗着出身显赫与几分宠爱,性情骄纵,处事急躁。
她低声劝道:“娘娘何必动气?这苏太医在太医院多年,陛下也见过她不少回,若真有那心思,早将她纳进后宫了。如今既无动静,可见陛下并无此意。”
丽嫔闻言,目光微动,细想之下也觉有理。
可一想到苏叶那张比自己还娇艳的脸,她心头仍是一阵烦躁:“长得再好看又如何?小门小户出身的,还不是只能在殿外跪着?”
她冷笑一声,起身理了理衣襟,“这按摩手法,本宫也不稀罕学了。”
翠柳不敢再劝,低头应是,默默伺候主子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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