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雾，宫墙外的积雪已被扫得干干净净，露出青石板的冷硬光泽。
紫宸殿内，地龙烧得正旺，萧承熠下完早朝，正埋头批阅奏折。
案上的茶盏冒着淡淡热气，墨香混着龙涎香，弥漫在殿内，衬得气氛沉静而肃穆。
李德轻手轻脚地踏入殿内，低头候在一旁，见陛下并未抬头，便不敢出声。
萧承熠翻了一页奏折，忽地开口，语气随意却带着几分探究：“她怎么说？”
李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陛下问的是苏太医。
今早陛下上朝前特意嘱咐他，将库里那件红狐披风送到太医院给苏太医。
那披风可是陛下去年秋猎亲手猎来的珍品，当初好几位娘娘争相讨要，陛下都不曾理会，如今却赐给了一个小小的太医。
他从小陪陛下长大，干的就是揣摩圣意的活，陛下身在局中或许不明，他却看得清楚：陛下对这苏太医绝不一般，虽未明着纳进后宫，但明里暗里花的心思可不少，指不定哪天这小太医就成了主子。
他早上去太医院时，下人说苏太医被丽嫔娘娘叫走了，丽嫔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娇蛮任性，怕是要闹出事来了。
他心头微动，低头恭敬道：“回陛下，老奴今早按您的吩咐，带着库里那件红狐披风去了太医院，可没见到苏太医。听下人说，她被丽嫔娘娘请去了储秀宫。”
他话音刚落，萧承熠的手指一顿，眉心微微皱起，目光从奏折上移开，带着几分冷意扫向李德。
他放下奏折，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悦：“紫宸殿的人该整顿整顿了，朕的事也敢打探？”
李德心头一凛，忙跪下请罪：“老奴失职，求陛下恕罪！”
萧承熠未再看他，起身拂袖，淡淡道：“去储秀宫，不许唱礼。”
李德忙起身，低声应是，匆匆出去安排御驾。
萧承熠站在殿中，目光落在窗外，雪后的宫道清冷寂静，他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随即迈步而出。
—— ——
静静跪了许久的苏叶，心中苦涩，不知自己要跪到何时，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份卑微，如此厌恶权势的压迫。
往日伺候陛下，虽也常是胆战心惊，动辄跪下请罪，但不得不说，他们这位陛下待人还算宽和，从未随意责罚过他们这些太医。
可今日，丽嫔的刁难让她心头蒙上一层寒霜，仿佛这雪地的冷意，也渗进了她的骨子里。
待她在心底，把她能想到的各种药材的药性都捋了一遍后，宫道尽头传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御驾悄无声息地到了储秀宫外。
萧承熠一袭玄色常服，披着厚实的貂裘，步伐沉稳，身后只跟了李德与几名随侍。
守门的宫婢见状，忙低头跪下行礼，却因陛下吩咐不唱礼，行完礼便悄声退下。
萧承熠踏入储秀宫院内，目光便落在了独自跪于青石地上的苏叶身上，心头不由一紧。
她的身影纤细，青色医官袍被寒风吹得微微鼓起，触地的袍子已被雪水打湿，乌发上沾了几片零星雪花。
脊背挺直，一动不动，仿佛这殿外的寒风与屈辱都与她无关。
苏叶听见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却未回头去看。
在这后宫，她谁也不识，谁也不会好心来救她，她只管跪着，跪到这丽嫔娘娘的气消了为止。
直到一道低沉的声音唤道：“苏叶。”
她猛地一震，听出是陛下的声音，忙低头叩首：“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萧承熠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苏叶低声应是，缓缓起身，膝盖因跪得太久早已麻木，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萧承熠眼疾手快，顺手扶住她的手臂，触手处衣袖冰凉。
她却立刻抽回手臂，低头恭敬站稳，双手交叠在身前，姿态谦卑得无懈可击。
萧承熠看着被她挣开的手，心头泛起一丝不虞。
她总是如此，生怕他靠近半分，明明生得一颗玲珑心，却一味装傻充愣，对他的心思视而不见。
起初，他以为这是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可这一两年过去，他已明白，她是真的畏惧他，也真的不愿踏入他的后宫半步。
可当他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被冻得苍白的脸颊，双唇失了血色，适才扶她时衣袖的冰凉犹在指尖萦绕，那点不虞瞬间烟消云散，只余怜惜。
他转头，沉声道：“李德，派人送苏太医回去。”
而一直在殿内的丽嫔听到动静，慌忙带着一众宫人跑出来接驾，锦袍曳地，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惊惶。
她跪在雪后的青石板上，冰冷的寒意透过衣衫渗进膝盖，此刻她才知这地面竟如此冻人。
萧承熠站在院中，目光冷淡，未让她起身，只静静地看着她，似在审视。
丽嫔低头跪着，雪水浸湿了她的裙摆，寒意刺骨，她却不敢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萧承熠才淡淡道：“起来吧。”
他迈步走进殿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香炉中袅袅升起一缕檀香，与殿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这暖意却让萧承熠不由去想苏叶在殿外跪了多久，她单薄的身影在雪地中孤立，袍角被雪水浸透的模样犹在眼前。
他目光落在丽嫔身上，心头泛起一丝厌烦，觉得眼前这女人越发不顺眼。
他坐下，语气冷淡：“听说你身子不适，朕瞧着你好得很。”
丽嫔心头一颤，忙跪下，声音带了几分惶恐：“陛下，臣妾绝无欺瞒之心！昨日吹了风，确实身子不适，今早才请了苏太医来瞧。臣妾罚她，只是因她对臣妾不敬……”
萧承熠不待她说完，沉声道：“既然身子不适就好生养着，这半年就别出门了。”
丽嫔闻言，脸色霎时惨白，身子一软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殿内宫人也纷纷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
丽嫔入宫以来，仗着家世和美貌颇得恩宠，何曾受过这般责罚？
禁足半年，宫中新人一茬接一茬，到时陛下怕是早已忘了她。
她哽咽着想诉衷情，萧承熠却无心听她这些，目光冷然，起身拂袖而去。
陛下一走，丽嫔瘫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锦帕被攥得皱成一团。
翠柳站在一旁，低头不敢多言，只暗自叹息自家娘娘这回怕是触了陛下的逆鳞。
— —
近午膳时分，太医院偏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两个御前宫女一左一右搀着苏叶走了进来，她在炭盆旁的软椅上坐下，双手伸到炭盆旁，试图驱散身上的寒意。
未等她缓过气，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珩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苏叶，你没事吧？”
顾珩一早到太医院便听闻苏叶被丽嫔娘娘召去，又打听到丽嫔可能是因昨夜陛下未去而迁怒苏叶，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丽嫔性子娇蛮，他如何不知？可那是后宫，他一个太医无召不敢擅入。
他本想去找父亲，看能否请皇后娘娘出面周旋，哪知父亲一早被太后召去，他只能在太医院干着急。
如今见苏叶归来，他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可看苏叶一脸苍白，他更是担忧。
两个御前宫女站在一旁，悄悄打量着刚刚进来的这位年轻太医。
他虽比不上陛下那般俊美无俦的容貌，却也生得眉目清朗，鼻梁挺直，气质温和中透着几分书卷气，算得上清秀周正。
见他对苏太医毫不掩饰的关切，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位年轻太医对苏太医怕是有爱慕之心。
只是，陛下对苏太医似乎也格外关照，今日还为了她重罚了丽嫔娘娘，禁足半年，这份分量在陛下心中可不轻。
若陛下知晓这年轻太医的心思，只怕这年轻太医……
苏叶不知两位宫女所想，只摇摇头，声音轻缓却带着几分疲惫：“我没事，多谢顾大哥挂心。”
顾珩却不放心，皱眉走近，伸手道：“我替你把把脉。”
他指尖搭上她的手腕，细细诊脉，确认她只是受了些寒气，并无大碍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转身从药案上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汤药，递到她面前：“喝了吧，暖暖身子。”
苏叶低头接过药碗，安安静静地喝下，药汁的暖意顺着喉咙淌入胸口，驱散了几分寒意。
她放下碗，朝身旁的两个宫女行礼，温声道：“多谢两位姑姑送我回来。”
两位宫女忙回礼：“苏太医客气了，奴婢们只是奉命行事。苏太医好生歇息，奴婢们这就回去复命。”
说罢，她们转身离开，步履轻快地消失在偏殿外。
苏叶看向顾珩，揉了揉酸麻的膝盖，低声道：“劳烦顾大哥，帮我取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来。”
顾珩一听便知她这是跪久了伤了膝盖，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二话不说转身去药柜取了一个小瓷瓶回来。
他蹲下身，作势要卷起她的裤腿，苏叶见状连忙摆手：“我自己来便好。”
顾珩却道：“你我都是医者，何必拘泥小节？”
可苏叶只是摇头，径直拿过药膏，低声道：“多谢顾大哥，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的语气温和却坚定。
顾珩了解她，知道她看着温和，内心却是个极有主意的姑娘，又想着她毕竟是女儿家，害羞是自然的，便不再勉强，起身道：“那你先在这儿歇会儿，膝盖刚受了寒，涂了药膏好好缓一缓。午饭后再出宫不迟。”
说罢，他转身出了偏殿，轻轻带上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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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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