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寿康宫回蓬莱宫的路上,苏叶心绪如春风拂柳,不复来时那般提心吊胆。去时她曾一路苦思应对太后刁难的说辞,没曾想竟一句也未用上。
她心下不由得对太后生出些敬佩。太后年轻时,将先帝后宫打理得波澜不惊,至少明面上无甚风波,一路护持陛下登基。
荣登太后之位后,便及时隐退,不再染指前朝后宫,真乃活得通透至极。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太后是她相处起来最让她如沐春风、身心舒畅之人。
苏叶刚踏入蓬莱宫,小顺子便疾步迎上,一边挥手命人布下午膳,一边关切道:“主子回来了!今日可还顺利?太后娘娘没为难您吧?”
知夏眉眼弯弯,喜滋滋道:“可好了!太后对主子青睐有加,还赏了主子一只顶好的镯子呢!”
小顺子闻言大喜:“那敢情好!主子得太后青眼,这后宫的路儿可就宽了。”
“不过说到底,得圣心才是最重要的。那崔贵人还是太后的表侄女呢,今儿小的听储秀宫的宫人说,她病了好几日了,却连个太医都请不到。”
苏叶闻言,眉头微蹙:“为何请不到太医?储秀宫不是还住着其他妃嫔么?”
按理说崔贵人只是被禁足,到底还有贵人的位分,生病了让其他妃嫔帮忙去太医院请太医便是。
小顺子压低声音:“主子有所不知,崔贵人还是丽嫔时,仗着主位身份,总欺压宫里的夏美人和江才人。那两位小主巴不得崔贵人生病不起,怎会帮她请太医?”
苏叶沉吟片刻,对知夏道:“用完午膳,咱们去瞧瞧崔贵人。”
知夏一愣,忙劝道:“主子,崔贵人正生着病,您去了怕过了病气。这一旦生病,可得好些日子不能伺候陛下。”
“况且崔贵人之前那般对您,如今病了那也是她自作孽,主子何必可怜她?”
苏叶摇头:“我不喜崔贵人不假,但看在太后的份上,也不能见死不救。在这后宫里,我树敌已够多,能留点余地便留点余地吧。”
“崔贵人是重臣之女,因我被罚,若真病死了,恐对陛下声名有损。我既受了陛下的恩宠,也当为他思虑一二。”
其实她心中还有句话未说出口,她是医者,既知有病患在前,若袖手旁观,总觉心下不安,违了父亲从小教她的医者本心。
苏叶用过午膳,便传了步辇,带着知夏和碧桃往储秀宫而去。
这是她第二次踏足储秀宫,上一次还是去年冬日,那日寒风刺骨,她大清早被还是丽嫔的崔贵人罚跪于庭前,冻得瑟瑟发抖,后得陛下解救。
如今再来,身份已截然不同,心境亦不一样,不得不感叹,在这后宫,荣辱无常,瞬息万变。
储秀宫外,小太监高声道:“昭贵仪到!”守门宫女闻声一愣,忙不迭迎上前,行礼请入。
苏叶下了步辇,慢慢步入宫内,由着小宫女带路去了崔贵人所居的偏殿。上一次来时,崔贵人还住在金碧辉煌的主殿,如今降为贵人,便搬来了这偏殿。
殿内陈设虽不失贵气,却远不如主殿华美,案几上花瓶空空,香炉也未点燃,透着几分冷清。
几名宫女懒散地洒扫,见苏叶进来,才慌忙行礼,动作间颇有敷衍,显然一个被禁足的贵人,在下人眼中已不值一提。
苏叶没兴趣耍威风,也懒得替别人管教下人,便只淡淡对宫女道:“引本宫去见崔贵人。”
宫女忙低头应是,引着她往内殿走去。苏叶踏入崔贵人寝殿,只见帷幔低垂,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药味。崔贵人倚在榻上,面色苍白,鬓发散乱,往日那股凌厉气势早已无影无踪。
她身旁只有一名小宫女,手足无措地端着药碗,见到苏叶进来,慌忙跪下:“奴婢参见昭贵仪娘娘。”
崔贵人闻声,睁开眼,目光复杂地落在苏叶身上。苏叶着一袭浅杏色细棉罗裙,腰间素色丝带轻束,素净却难掩清丽之姿;她脸色红润,似一株新绽的玉兰,干净又耀眼。
崔贵人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呼出一口气,勉强撑起身子,冷声道:“你来作甚?看我死没死吗?”
苏叶闻言,淡淡道:“你死了对我有何好处?”
她径直上前,坐到榻前的梨木椅上,抬手搭上崔贵人的腕脉。
崔贵人先是一怔,眼中闪过惊讶,但见苏叶凝神探脉,眉眼专注,似一心为医,欲言又止,终是没说出口,静静看着她到底意欲何为。
苏叶探完脉,收回手,转头问一旁端着药碗的宫女:“喝的什么药?”
宫女低头答道:“回嫔主,这是去年小主感了风寒后,太医院开的药。当时没吃完,这两日便拿出来煎了喝。”
苏叶蹙眉:“别喝了,药不对方,取笔墨来。”
宫女应声赶忙放下药碗去取来笔墨,苏叶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方子,递给知夏:“你让碧桃带着她,去太医院按此方抓药。”
知夏应声接过方子,领着一旁的宫女便出去了。
崔贵人倚在榻上,先是猛咳了一阵,接着便慢慢撑起身子,在榻上向苏叶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禁足这半年,她算是彻底领教了人情冷暖。
往昔在家中,她是尚书府唯一的嫡女,上有两位兄长护持,自幼千娇百宠,锦衣玉食,无所不顺。
入宫后,初封便是那批秀女中最高的贵人,陛下恩宠不浅,又有太后表侄女的身份傍身,连皇后与容妃也要让她三分。
入宫半年便晋为丽嫔,执掌一宫,风光一时无两,宫人趋奉,妃嫔侧目,谁不艳羡她的盛宠?
可自从被禁足,又降为贵人,境遇便天翻地覆。昔日主殿的雕梁画栋换成了偏殿的简陋陈设,香炉冷清,膳食粗粝,连冬日的炭火都短缺了。
同住储秀宫的夏美人与江才人,位分虽不及她,却敢当面冷嘲热讽,言语间尽是轻蔑,昔日的恭维早已化为乌有。
她病倒多日,一度烧得神志迷离,可那两个贱人却连帮忙去请个太医都不愿,只知道日日去皇后宫里献殷勤。
过去在家中生病,母亲必第一时间请来名医为她诊治,自己更是衣不解带地照料她;入宫后若有微恙,也有太医悉心诊治,陛下与太后更是会赐下不少珍贵药材。
如今却无人问津,她几次烧得糊涂,以为自己快死了,可禁足将解,若此时病死,又怎么甘心?
她如何也想不到,唯一探望她的人,竟是曾被她派人暗杀的昭贵仪。堂堂尚书之女,竟不如一个小小医女的胸襟气度,羞愧与不甘交织,令她心头酸涩。
她又咳了一阵,气息不稳,喘息着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苏叶一直静静端坐着,受了她的礼,目光平静,未置一词。此刻才淡淡道:“有太医院在,你想死都难.......何况在我手里。”
此刻她面前的崔贵人,与去岁那盛气凌人的丽嫔判若两人——昔日丽嫔锦衣华服,满头珠翠,眉眼间尽是骄矜,如今却面容憔悴,双颊凹陷,眼神黯淡,似一株被霜打蔫的花,再无半分光彩。
崔贵人喉间一哽,低声道:“之前是我对不住你。今日你不计前嫌来救,算我欠你两回。日后若你有需,我定全力奉还。”
苏叶闻言,眉眼平静,唇角微抿,声音清淡如水:“今日我来,只因身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你若想还人情,先将身子养好。”
言罢,她起身道:“你好生歇着。”便径直出了寝殿。
崔贵人目光追着苏叶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门扉之后,心下忽生一丝了然。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陛下如此宠爱昭贵仪。
她生得清丽无双,自不消说,但更难得的是那份与众不同的气度。若换作自己,今日断做不到她这般胸襟宽广。即便肯出手相救,嘴上也定要冷嘲热讽一番,以泄旧怨。可她却不然,始终淡淡的,平和如水,似全然不将前尘恩怨放在心上。
—— ——
苏叶出了储秀宫,恰逢夏美人与江才人自外归来。见她端坐步辇之上,夏美人忙上前,恭恭敬敬行礼:“妾身参见昭贵仪娘娘。”
一旁的江才人则慢了半拍,不情不愿地敷衍一礼,眼神带着几分不甘。
夏美人笑得温婉:“昭贵仪怎来储秀宫了?若不嫌弃,不如去妾身殿里坐坐?”
苏叶坐在步辇上,低头看着二人:“本宫来探望崔贵人。今日还有些事务,便不叨扰了。”
说罢,抬手示意内侍起辇,步辇缓缓离去。
待她走远,江才人气不过,撇嘴对夏美人道:“瞧她那神气的模样,真当自己是后宫之主了。”
她又转头问守门宫女:“昭贵仪去崔贵人殿里做什么?”
小宫女低声道:“回小主,听说昭贵仪替崔贵人开了药方,还让身边的宫女带着翠柳去太医院抓药去了。”
夏美人与江才人闻言皆是一怔,面面相觑。她们原以为昭贵仪是来落井下石,耀武扬威的,不料竟是来治病救人的。
江才人冷哼一声:“哼,这便是想在陛下面前挣个贤名了,装模作样,倒是便宜了那崔贵人。”
夏美人闻言,不好接茬,忙掩唇轻咳,柔声道:“晚膳时辰将至,妹妹要不同往我殿中,一同用些晚膳?”
江才人摇摇头:“方才在凤祥宫,我多用了些玫瑰酥与蜜渍樱桃,此刻委实无饥。我先回殿歇息,姐姐慢慢用膳。”
夏美人颔首,福身一礼,便携了宫女,翩然入内。
江才人亦敛衽转身,步履沉沉,回了自个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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