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元年间，宦官当道，民不聊生。
熙攘的街市，商贩吆喝，百姓闲聊，热闹非凡。
在闹市一角，一群人议论着什么。
“听说圣上让那个宦官上朝议政了？”一个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不屑的说道。
“真的？”听见他这么说，身边路人传来惊呼。
“那可不。”
“余…余，余什么来着…”中年男人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啊对，余不良。”
这时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白发垂髫的老朽重重的叹了口气，“一个伺候人的奴才要管理朝政。”
“呵，笑话！”老人气急中气十足的嗤笑。
老人不屑的哼哧，换来了众人的附和。
“我大历朝要完啊！”不知是人群中谁慨叹了一声，原本哄闹的人群不再言语，都轻声叹息，为历朝的明天担忧。
可被议论的主人公不会知道这些，他现在正在处理一场让人头疼的饭局。
水云间——京城最大最兴旺的酒楼，达官贵人聚集地，生意火爆，平日更是一座难求。
二楼雅间，一青年身着墨色常服，衣襟考究的绣着金丝花纹，腰间金镶玉勾带将身材勾勒的更加挺拔修长。
此刻，李郎中正尴尬陪笑，他表面恭敬，其实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前几日他还公然在朝堂之上大骂余不良宦官得道，鸡犬升天，而今日就要低眉顺眼为自己的儿子求他。
李郎中摇摇头，在心里叹息。
想到这，他偷偷撇了眼正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余不良。
“厂督大人，李某今日有一事相求…”李郎中尴尬的搓搓手，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求一个宦官又能如何，做好心里建设，他继续说，“犬子前些日子闯了个小祸，还请大人帮忙向圣上求求情…”
一直默不作声的余不良，轻轻抿了口手中的酒，他狭长的丹凤眼微不可查的一皱，他还是喝不惯陈酿老酒的辛辣浓烈。
“呵，小祸。”余不良轻嗤一声，也不看李郎中，只摆弄着手中的酒杯，“强抢民女，欺行霸市，可谓地方一霸啊，令郎可真是‘后生可畏’啊。”
此话一出，李郎中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传闻而已，传闻而已…”李郎中汗颜，他紧张的擦擦额头沁出来的虚汗。
听着余不良的嘲讽，他也只能默默承受，若是往日，他早就开骂了，可谁让他如今有求于这个宦官呢。
“还请厂督大人在圣上面前美言两句，在下一定感激不尽，愿为大人当牛做马。”李郎中将姿态放低，垂下高贵的头，祈求余不良能帮他。
没意思，太多人想为余不良当牛做马了，这话余不良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当初他落魄无助时可没一个人愿意帮他。
“不必了李大人，我不缺人做牛做马。”余不良不领情的回绝。
这场饭局实在无聊，他答应来，原本是以为能有什么新鲜呢。李文章在朝廷上大义凛然的将他贬低得一文不值，他本来还对他有点钦佩，当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人。结果人都一样，为财，为权，为势，为利益，世人无非是追求这点东西。
之所以可以高风亮节的对他人指点江山，是因为刀子没扎到自己身上。
余不良睨了一眼李文章，摇着头将杯中酒饮尽。
渍，又是一个没骨气的人，本来还指望你能有点意思的。
被下了面子，李郎中也不装了。
“余不良，你个死太监，小肚鸡肠，不识好歹的狗东西，你活该是个死太监！”李文章气急败坏的咒骂，脸气的涨红。
闻言，余不良的脸立时黑了下来，他将酒杯重重的砸在桌上，吓得对面人立刻噤声。
已经很久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他是太监了，这熟悉的称呼，让他得到诡异的归属感。
他冷冷的瞪着李郎中，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流出寒光，余不良怒极反笑，他低敛眼睑，看着狼藉的桌面，“是啊，我个死太监有什么能耐呢，”语毕，余不良忽的抬眼望向李文章，话锋一转，“可就是这么一个死太监，却要李大人亲自求。”
李文章贵为郎中，世人都对他恭恭敬敬，哪受过这样的嘲讽，他被气的胸口剧烈起伏。
说完，余不良大步流星离开包厢，临门时，他状似无意的提起，“哦对，提醒李大人一声，强抢民女轻则杖刑，重则流放，这倒是不打紧，”余不良吊人胃口的顿了顿，“可令郎在市集上辱没皇权，这可是大不敬啊，要杀头的啊，啧啧啧，李大人好自为之吧。”
没错，强抢民女这种事以李文章的权势根本不值一提，况且他儿子做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完全有能力息事宁人。可亵渎皇权可是大罪，这回他也护不住他儿子了，只能求他的眼中钉，皇帝面前的红人——余不良。
一听这话，李郎中像是被点了穴，他瞬间慌了神，也顾不上颜面，他挺直的腰垮了，几乎要俯在地上，“余大人啊，余大人…”
可余不良大步离开，不理会身后的央求。
走出水云间时，日头高升，晃得人睁不开眼，可余不良的脸像结了冰碴一般。
这时一个小乞丐不合时宜的挡住了余不良去路。
他的脸被灰尘糊住，让人看不清长相，残破的衣服紧贴在身上。
“大人，求求您赏口饭吃吧…求求您了，求求您…”小乞丐边求边磕头，额头触碰地面传来砰砰声，声音大到引来路人不忍的侧目。
余不良只冷眼旁观，他事不关己的看着这一切，像是在看一场戏。
不知持续了多久，乞丐的头已鲜血淋漓，终于，像是看够了这出戏，他不耐的皱眉，抬腿想绕过这个麻烦，可小乞丐见余不良要走，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他的腿。
可怜的乞丐不知道惹恼了眼前人，还在自顾自央求着，“大人，您别走，我求求您了…”
余不良脸色铁青，他猛的抬脚直中乞丐柔软的腹部，“滚！”
乞丐在地上滚了两圈，一脸惊恐的看着余不良，吵闹的人群也安静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小乞丐吓得忘了疼痛，只连滚带爬的后退，躲避着余不良。
人群不敢出声，只无言的用眼神谴责余不良，余不良警告的扫视众人，看着余不良凶狠的目光，人们更是不敢出声，都躲闪着余不良的目光，甚至连眼神都不敢落在他身上，生怕殃及自己。
余不良离开后，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刚开始只是小声谈论，在余不良的身影要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时，议论声才越来越大。
有为小乞丐打抱不平的，有咒骂余不良不是东西的，有说小乞丐不懂看眼色的，人们议论纷纷，街市又恢复了方才的鼎沸，可没有一个人去关注此次事件的受害者。
小乞丐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捂着肚子默默流泪。
纪雨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望了望远处，只看见“罪魁祸首”挺拔的背影。
不敢多耽误，她忙蹲下身，关切的看着小乞丐。
“小弟弟，你没事吧？”纪雨小心翼翼的问，眼里有不加掩饰的心疼。
小乞丐看样子也才10岁左右，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已经为了温饱忧愁。
纪雨虚扶着小乞丐，不知他身上哪里有伤，手不敢落到实处。
感受到纪雨的触碰，小乞丐怯怯的缩着身体，努力降低存在感，可却抑制不住颤抖。
小乞丐不说话，纪雨就又问了一遍。
这时小乞丐才发觉纪雨是在问他，他迅速抬头看了一眼纪雨，又匆忙低下头，仿佛刚才偷看的人不是他。
“…没…没事…”乞丐声音极轻，还带着稚气。
他将头埋在膝间，只是说话间又偷瞥了纪雨一眼，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希冀。
空气陷入沉默，纪雨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面对疾苦，她显得格外无力。
小乞丐看着干净利落犹如仙女的纪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自卑感油然而生，他悄悄将黢黑皲裂的脚藏到破烂的裤子下面，手指不自觉的抠着掌心。
正胡思乱想着，身前的阴影忽的明亮，小乞丐惊慌失措的抬头，看见刚才温柔漂亮的大姐姐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没来由的难过，温暖从指尖悄然流逝。
他直愣愣的抱紧双腿，压制内心翻涌而出的凄凉。
“…小弟弟，我给你买了包子…你吃一点…”纪雨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大包包子。
小乞丐呆呆抬头，望着撕破黑暗带来光明的纪雨。
你回来了啊，原来你没嫌弃我，小乞丐盯着纪雨，眼里亮晶晶的，有微芒在闪。
纪雨顺好气，蹲下身，将肉包子递到小乞丐嘴边，“吃吧。”
热腾腾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小乞丐看了眼纪雨，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伸出手作势要拿走包子，纪雨却突然收回手。
“不行，就先这么吃，你手不干净，吃了会难受的。”纪雨将包子藏在身后，轻声解释道。
说完，她将包子再次递到小乞丐面前，他试探着看了纪雨一眼，在纪雨鼓励目光下，咬了一口。
香味攻击味蕾，吃了一口后他更饿了，但他还是矜持的小口小口咬着，他嘴上动作不停，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只是一直不错眼珠的盯着纪雨看，生怕一眨眼纪雨就消失了。
纪雨看着他的小动作，一阵心酸，她抬手想拍拍小乞丐的头，他却下意识的躲闪，怯生生的看着纪雨。
纪雨的心瞬间被酸胀填满，她鼻子微酸，却固执的拍拍小视乞丐的头，“真乖。”
好温柔。
小乞丐受宠若惊的看着她，眼神逐渐空洞，泪水大滴大滴砸在地上，很快形成一小片水洼。
他从没被人珍视过。
纪雨轻拍他的背，无声安慰他。
如果在现代，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该和父母撒娇耍赖，和朋友淘气玩乐，与老师斗智斗勇，无论如何，都不该为了生计犯愁。
无力感袭来，对这个时代的无可奈何再次淹没她。
纪雨什么也改变不了，她也没有钱，她帮不了他。纪雨只是个庶女，她在纪府中可有可无，几乎没人知道纪府还有个二小姐。她现在能做的，只是将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小乞丐，希望你能活着，这是纪雨最后的希冀。
可这些东西只救得了一时，他该如何谋生呢。
“你要是能读书就好了…”读书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最好的出路。
说完纪雨就后悔了，这个建议太傲慢，你让一个生存都艰难的人如何读书？
她在给他的伤口上撒盐。
“努力活下去，世界很美好的。”纪雨迎着小乞丐期待的目光找补着说了一句。
是啊，世界很美好，希望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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