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市玹的手已经覆上她的脖颈,香炉喷吐的薄雾模糊不去他烈杀意的眼眸,他的手似乎冰冷至极,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轻易地扭断她的脖子。可他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他大概为自己的举动也感到匪夷所思,极轻地嗤笑一声,像是在自嘲。
夜中,李琅琊来到灯火通明的东宫,看见东宫门口被堵来几具尸体,李琅琊匆匆一看,几乎都是在高唐王府上见过的,没有想到乌市玹这么快将王府上的东宫奸细揪了出来,给她挑灯笼的太监很瘦,步子迈得齐整,即使青石砖上落了极厚的一层雪,他也不会发出任何的声响,她看见才此刻正坐在椅上,他本身是长得雌雌莫辨过于阴柔,此刻在重重身动的光影下更显阴沉,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手中握着蛇皮做的鞭子:“你说说你,你要舍不得王府那边,孤也不逼你不是?你要敢既要又要的,咱也留不得你。”
李琅琊平静道:“当初即选择跟随殿下,就绝不会背叛。”
乌相玄手指敲击着蛇皮革便,漫不经心地笑着:“那沈鱼为什么还活着,可是你刻意放手?”
李琅琊也无从辩解:“属下一时失手,还请殿下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乌相玄眸中染上阴郁色:“他现在的确是大麻烦,不过他现在可是重要证人,杀他,不是显得孤欲盖弥章?先不用动手,静观其变。”
接着他缓步走下来,用皮鞭抵着她青白的额头:“你若还想活着就要向孤证明你的忠心,你说的话孤不会相信,但你的行动会证明你的心,去把采芳宫那位杀了,孤就彻底相信你和王府那边划清了界限,否则孤第一个杀了你。”
李琅琊松开拳,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儿,还不待她答应,有内侍挑着灯笼急步而来,似乎有什么阴沉恐慌的气息包围了身宫,内侍副之道:“奉安侯,卫氏一族以及穆玉王反了!”
崇文门为禁宫北门,紧倚着太极宫后宫和东宫、宏义宫,又是负责内宫宿卫职责的禁军屯署所在地,战略地位极为冲要。自大隋建政京城以来,奉元帝一改前隋宫城宿卫重南轻北的布置,建禁军屯卫于崇文门内,由三万太原元从禁军负责宿卫内宫,后虽屡经裁抑,也仍有一万八千之数。这支禁军不属南衙十二卫统辖,尚书省无权节制。禁军统领虽职不过五品,却直接听命于皇帝。由于禁军屯署设在北门内,久而久之,形成了与南衙相对的“北衙”之称。一旦控制了崇文门,就相当于打开了内宫的门户,也控制了禁军;若是控制不了崇文门,便是有数万军马也只能望宫门兴叹。
奉安侯缓缓说道:“此处做眼,真可称得高瞻远瞩了。若非担任禁军屯属的人是常何,如今我们就算想尽办法,不能控制崇文门也是枉然。”
乌临吾冲着奉安侯一笑:“去请常将军过来吧!”
奉安侯应诺走了出去,乌临吾叹道:“崇文门是此番京城内战事的关键。只要控制了崇文门,即便大郎四郎兵力再多一倍我亦不惧。若是没有崇文门在手,此番我们在京城内实无半分指望,只有冒险逃离京城一途了!事不宜迟,须迅即定下五日凌晨参战诸将及指挥次序负责事项。”
乌临吾点了点头道:“这事我想了许多遍了,崇文门内是主战场,本王在那里设伏,这一路人马不必多,却须得个个精悍能够独当一面。这一路我亲自节制指挥。东宫这边,敌不动我不动,但须派一路人马严密监视长林门,一有动向须立时向我禀报。皇帝殿那边亦然。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也是要紧所在,这一路出动军马不能少于五百,由白衡主持大局,率段志玄、周孝范、郑仁泰、张士贵四将,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将诸位相公留住,三省印信拿到即可。这一路的紧要之处是既不能跑掉一个人,也不能伤着一个人,分寸火候把握至关重要,除了白衡,恐无人能担此大任。”
常何在座席上欠了欠身,说道:“臣下领命!”
乌临吾又道:“再有一处就是长生殿,此处宿卫的侍卫军兵相互不能统属,不是一个常何就能节制的。须得我亲自前往,否则伤及圣躬,我就百死莫赎了!所以此处无论如何必须在凌晨前解决。请陛下移驾东海池舟上,由专人伺候侍奉,我将于天亮后赶回崇文门指挥大局,好在相去不远,来回不废时辰。辅机要随我去长生殿请驾,崇文门这边由君集暂行权节度!”
他说话的时候,奉安侯已然领着常何走了进来。太极宫的规制建筑,在奉安侯心中早已不知走了多少趟,因此虽说只听了一个尾巴,却也立时了然于胸。见常何呆呆地要给自己行礼,乌临吾笑着摆了摆手:“都是家里人,就不叙礼了,坐下说话。”
常何一头雾水地在奉安侯下手坐了下来,却见乌临吾并不与自己说话,自顾自地道:“崇文门内地方太宽阔,所以设伏地点我选定的是临湖殿西侧的御道,那里一侧是水一侧是殿阁林台,是绝佳的设伏地点。我的中军就设在临湖殿,到时候我们开启临湖殿,我就在二楼上节制诸军。据我所知,那里北能够看到崇文门,南能俯瞰两仪殿,是绝佳的中军扎营地点。”
*
常何挥了挥手,家人捧上一个红漆条盘,条盘之内堆着黄澄澄数十枚金刀子,数十名城门郎和禁军校尉顿时两眼烁烁放光。常何与站在身侧的云麾将军白衡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对着这些门官军官说道:“你们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弟兄,自天子州便跟着我南走北折东挡西杀,着实不容易。早年咱们大家伙追随蒲山公,后来归顺朝廷,攻洛阳战武牢平天子州,说起来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照说呢,这么多年鞍前马后的,关照提携赏赐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你们一向知道,我是个手上有点钱都过不了夜的人,平日出手虽大方,但一口气拿出这许多金子打赏,我就是把二十年的俸米全都拿出来怕也不够。是咱们天策秦王殿下知道你们这些弟兄跟了我这许多年,却一个个还过得颇为清苦,他老人家带了多年的兵,知道吃粮人的苦楚,所以昨日便赏了我这四十刀金子,要我拿来给大家打赏。可是我不能贪冒殿下的人情,说清楚了,这些个金子是殿下赏的,日后殿下有什么用得上你们的地方,若是哪个混账东西敢推诿搪塞,我可是不依。话又说回来,忘恩负义的东西,纵然我能饶得了他,众家弟兄能饶过他么?”
站在常府庭院当中的这几十个人,均出身于山野草莽,生计潦倒家破人亡之际才不得已投了瓦岗军,在常何手下前后十余年,如今均在左右监门卫和北衙屯营中担任下级武官。虽说做了官,大多却仍桀骜剽悍,不改亡命习性。禁军规制特殊,不同寻常府兵轮换统制提调。是以常何才能利用职权之便将这些人安插在宫禁宿卫的要害岗位。
当下众人喜笑颜开地谢过了赏,便纷纷上前领金。常何走到一边,对奉安侯道:“白衡那边,还要不要打招呼?”
奉安侯笑了笑:“他那人胆子小,机密之事,还是不和他说透得好。否则他过于忧惧,出点什么差错反而不美。”
常何叹息了一声:“这么大的事情,你我二人是将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了。好在我没有家眷之累,若事败,无非一死而已!你老兄此番可是将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夹在腋下了。”
帐中一孤身人影,众人见是高唐王,心中虽疑雾丛生,却是大喜,哪怕抓了充当人质也好,他可是北门禁军以及靖远军的统领,有他的话,胜算可翻将近一倍。
乌市玹被请入帐,看见穆玉王也不待他打招呼就径直坐下,穆玉王也不阻,而是让人奉上茶:“九弟怎么有空来此,不怕也被一并打为乱臣贼子?”
乌市玹不冷不淡道:“形势紧迫,皇兄要不要合作直说便是。”
穆玉王狐疑地看着他:“不是你在背后逼我反的?如今又与我来谈什么合作,怕不是有什么别的图谋。”
乌市玹将手中茶杯扔到一边,又裹了裹身上的狐裘,狐裘上面的纯白狐毛更衬托他的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眉目的阴沉与如同两团阴云,他掀起慵懒的眸子:“其实你也许并非是非要谋反,不过为自保尔,卫氏倒台,你自然失去了势力,与储位彻底无缘,可你逼宫而来的皇位实非名正言顺,我可以助皇兄夺得退位诏书,助皇兄登上龙位,只要皇兄不猜忌于皇弟,皇弟甘愿对皇兄俯首称臣,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穆玉王咧牙笑了:“看来一开始就是你在逼我谋反,如果我没有猜错,我收服禁军如此顺利,其中也有你的手笔吧,不过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没有狼子野心,到时候做乱臣贼子的是我,名正言顺登位的却是你,如果真是如此,怕我届时真是死也不瞑目。”
乌市玹颔首:“那事况是不愿意合作?”
穆玉王咬咬牙,在他面上逡巡一会儿:“为什么不?”
*
永兹宫里只一排跪地求饶的宫人,光影憧憧,面前的人气得目眦欲裂,他抬脚踹向其中一位宫人:“看来老二早有谋反之心,竟早将安排宫人随时护送卫贵妃出宫,你们这群废物,竟让一个宫妃堂而皇之地逃走了。”
李琅琊看向他暴怒的脸以及颤颤发抖的宫人,低声劝道:“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立即追寻卫贵妃,同时抓拿尚未来得及出身的卫氏族人,还有先让陛下发布赦免卫氏的诏书,劝他们回头。”
乌相玄目光沉吟:“跟孤去采芳宫,其中之事定也有高唐王的手笔,而你,当着孤的面杀了她,不然让孤如何信你?”
李琅琊被几位兵士架着到采芳宫,看见疯疯癫癫的朝姨妤,蓬头垢面,眼神空洞而呆滞,手里尔尔攥着一个脏污到看不出来原本颜色的平安符。
她惊慌地冲到乌相玄的脚边,好似疯魔了一般,用苍白枯瘦的手紧紧抓拽着乌相玄的衣摆,那指甲似乎是开裂了,正在往外冒血,嘴中呢喃着:“有人杀了我的孩子!一定是如此!对!定是那个慈畜干的!我的安儿啊!你们快点帮我的安儿报仇!”
乌相玄已经不耐烦地用鞭子甩在她脆弱的身体上,
朝婕妤在地上翻滚了几遭,背部是一道颇深的鞭伤,也许是冲击力太大,朝婕妤当场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乌相玄嫌恶地用帕子擦了手,沉声道:“来人,将这腌肉赞货关进大牢,严加看守,高唐王要是敢与穆玉王合谋,就将她拖出来活剐,而这个人只能是你!”乌相玄转过头阴沉地盯着她,“你没有退路。”
原著的宫变时间竟莫名被提前了,正在此时一群原本安静不动的侍卫突然拿刀刺向乌相玄,却被乌相玄一鞭子抽开,而后其它侍卫动手去抓朝婕妤,两方互相厮杀,但谁也没有去动朝婕妤,看来都是要活口。
李琅琊抬腿踢开几个涌上来的宫人,捅刀杀人好不利落,对方回撤,而在暗中有树影簌簌响动,接着离李琅琊脸颊极近的地方飞过三支利箭,穿过她的明月耳珰,在破碎的玉片中却是往乌相玄的方向飞去。她正欲抽身过去,眼见那三支利箭已离乌相玄极近,李琅琊的瞳孔瞬间放大,她绝对不能任务失败!那样她就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了!
谁知她的身体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搂住,而后对上乌相玄的笑眼,他竟用她的身体来挡刀!利箭以极快的速度飞过来,她用力带着他在电石火光间歪侧了身体,利箭堪堪只有一支插入了她的右臂,而在这关键间,朝婕妤经被人捂紧嘴带走了。
李琅琊正要起身去追,奈何右臂发麻,已经没有了知觉,全身也像突然被抽走全部力量似的极其沉重,不知觉间就失去了意识。
乌相玄站起身,眸中的情绪复杂,看向眼前昏迷之人,素来阴沉的面庞上是疑惑与不解。
*
白衡指着宫城图道:“太极宫内皇城北面有两道门,崇文门和安礼门。崇文门是正门,正对西内苑,安礼门为侧门,是东宫的正门。这些我们且不去管他,外面即便打翻了天我们也不理会。你们来看,这是崇文门内的广场,长约二百四十步,宽约一百一十步。这是紫宸殿,紫宸殿东侧是玄武坛,西侧是隶属掖庭的浣做监,左右各有一条宽约八步的甬路通往内宫。按照习惯,一般入宫走西边,出宫走东边。然则这毕竟是一般习惯,我们得把万一算进去。我们兵力不多,不能分散两处设伏。再者,紫宸殿离崇文门太近了,我担心宫门还没有关上,对方就已经和我们接战,那时候敌必回窜。这段距离太短,我们要对付的人身份又尊贵显赫,我怕那些看守崇文门的禁军看到他们就吓软了脚。若是一个疏忽被他们逃了出去,我们就全盘皆输了!所以我决意将伏击地点设在这里……”
“临湖殿!”他一边指给大家看一边说道。
“这里距离紫宸殿有两百八十多步,距离崇文门约四百步,而且周围能够通行的只有一条路。路的东面是大殿,西面是北海池子,大路宽二十余步,便于我们的兵力展开。大殿的东侧是御花园的林子,人马难以通行。在这里设伏,我们的反应时间比较充裕,不利于敌逃遁,可保证一击必杀。临湖殿自本朝以来一直关闭,其阁楼在东北角,北可远眺崇文门,南可俯瞰长生殿和南海、东海两片池子,我的中军就设在这里。”
他抬起头扫视了众人一眼,道:“今夜我们子时出发,最迟三刻时辰内必须进入皇城。我们能带进太极宫的人马,只有两百亲军,这两百人分为十队,每队二十个人。”
众将纷纷抱拳称是。
穆玉王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诸位兄弟,成败荣辱,富贵祸福,在此一举!蒙众家兄弟看顾,明日一战,我当与兄弟们同当矢石!汝等不惜死,我又何惜富贵尊荣?”
穆玉王神色凝重地缓缓说道:“最迟丑时,我们就能在临湖殿立起中军。在常何配合下,到寅时便能控制整个内城。估约最早也要寅时二刻甚或卯时才能回到临湖殿中军,这段时间里,下哨、设伏、制警,务必小心谨慎,当决断时也切勿迟疑。”
潜入太极宫的行动极为顺利,穆玉王所率十二将二百亲兵于四日凌晨子时正牌自宏义门出了宏义宫,在常何亲自率领的一百北门禁军的接应下顺利进入了崇文门。一路之上虽说遇到了两起南卫巡兵阻拦盘问,却随即被身着亲王冠服的穆玉王斥退,在进崇文门之前还遇到了一起城防卫队,却是问也不问视若不见。到子时三刻,穆玉王府兵马已经顺利开到了临湖殿。
劈落铜锁进入殿内,将殿内的灯盏点亮,穆玉王面无表情地用电也似的目光将大殿内扫视了一遍,什么也不说,迈步便沿着梯子上了二楼。
临湖殿虽多年不起用,然每月逢五逢十的日子均有专人打扫,地面梁栋倒也还算干净。上了二楼推开南北两面的窗子,穆玉王终于松了一口气,杨妃所言不差,这里确是监视崇文门和长生殿的最佳所在。他转身对跟上楼来的常何道:“就这样吧,你们快去布置,我和辅机稍事歇息,即刻赶往长生殿。”
常何应了一诺,转身下楼,却见一个亲兵点着火把正沿着楼梯上来,他立在楼梯口按剑厉声问道:“你上来做什么?”
那亲兵愣了一下,答道:“回禀将军,楼下的灯盏都已经点明,只剩下楼上的了!”
常何怒道:“你做事情怎么不用用脑子?楼上的灯一盏都不许点,楼下的灯也只留两盏,余者全都灭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动作!”
那亲兵惶恐应诺,转身下楼去了。
常何那边布置岗哨勘察地形,穆玉王却不理会,淡淡军士吩咐道:“点齐你们的兵,随我来!”说罢再不多言,手按着腰间的宝剑迈大步出了大殿。
众将急忙召唤所属士卒,在后面紧紧相随。
沿着北海池子往南行了约两百余步,远远地看到一队宫禁巡兵自甘露大殿南侧绕了过来,约莫有二十五人的样子,穆玉王驱马满不在乎地迎了上去,开口问道:“这里谁当值?”
一名留着大胡子的队副借着灯笼发出的光认出了是穆玉王,急忙快步跑了上来,跑到穆玉王面前立定,单膝下跪行军礼道:“末将谢令戚,给穆玉王殿下见礼!”
穆玉王扫了他一眼,笑道:“你是丘行恭那个远房的族弟吧?我们在洛阳见过面的。”
谢令戚抬起头来满脸惊异的神情:“殿下还记得末将?”
穆玉王笑道:“在我的中军帐站了两天班呢,岂能认不得?怎么,行恭荐你到禁军来当差也有两年半了吧?如今还是队副?”
那谢令戚脸上一红,讪讪道:“让殿下笑话了,是小人出息得浅薄了!”
穆玉王摆了摆手道:“罢了,自家兄弟,又是前方下来的汉子,若是有什么不如意,改日我和常敬两位统领打个招呼,你就到天策亲军补一个录事参军吧,总比领着这么几个人巡街出息一些。”
谢令戚大喜,大声道:“谢殿下!”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看穆玉王身后的众兵将,问道:“这个时辰,殿下怎么进宫了?”
穆玉王口气随意地道:“这几日任城王就要出征了,突厥的细作刺客最近在京城出没颇多。本王身负十二卫和宫廷内卫之责,今夜当值巡宫。这是昨晚在两仪殿陛下亲自吩咐的,方才刚在你们的屯署与常将军商议划定了警跸职责。喏,你们常大统领此刻正在临湖殿那边和我的云麾将军白衡商讨细务呢!你不归本王节制,详细情形,还是到那边去问他吧!”
谢令戚虽心中仍有疑惑,但穆玉王在军中威望极高,虽说他此时突然出现在宫禁之中颇显诡异,但没有禁军的顶头总管常何放行是万万进不来崇文门的,再者说昨日晚间皇帝在两仪殿召见穆玉王也是实情。他也就不再疑有他,说了声“是!末将告退”,便起身离开。
原本的奉安侯府此刻被手执重甲的军队强势闯入,抓出老幼妇孺此刻哭声镇天,而在奉侯美貌的姬妾推中却有一人不像其他人那样悲戚哭喊,目光森森。
一名兵士来拉扯她的时候,她握紧了袖中的小刀,而在这时,府外传来马蹄蹄鸣踏过石青板道的声音,憧憧烛火晃动着为首的马匹身形,而在上方坐着的正是奉安侯本人。军士立刻惊异道:“陛下有令,抓拿奉安侯,抄查卫府,尔等为何在此处,劝侯爷束手就擒,否则这可是抗旨之罪!”
奉安侯好似没有看到他一般,看向院中被搬出来的各种奇珍异宝,在烛灯发出柔和的白光,这种奇珍异宝堆了有数十箱,可在雕梁画砌的卫府里却并不是太过显眼,他冷了眼。
奉安侯骑马往那个军士走过去几步,在马匹愤吐的白气中,他抽刀砍下了刚才那名军士的头,那颗头颅如同石块一样碌碌从院中滚到院外,溅出的血液浸湿了奉安侯的裤腿以及他的半边鬓发。
立即有人上前来递给他干净的帕子,可他没有接,而是笑着驾马,让马蹄落在尸体上,有人当即大吼:“卫氏,你可是要造反!敢诛杀朝廷命官!”
话音未落,殷红的血液模糊了众人的视线,周围人都被这骇戾场景吓退一步。
奉安侯不在意地笑笑:“都抄家了我还不反,以为我是那种忍气吞声之徒?如今的京城要变天了,识相的弃暗投明,我自是不追究。”
他的目光在一众人当中缓缓扫视,随后看见几名倒在血泊里的姬妾,他笑着道:“谁动的手?”动手的那名士兵大骇,连忙跪地求饶:“是…是她们反抗太激烈了,小的小的一时失手…”
“拉出去,剁碎。”奉安侯再没看他一眼,而后却注意到拼命往后缩的那人,与一众要他安抚泪盈盈的姬妾不同,实在是显眼。
眼神快的人已经将人从中拉扯出来,押到奉安侯的面前,她不再是一身黑色衣行衣,而是月白的衣裙,一副清冷的模样,唯有那双眼睛却是如同燃烧着火焰,他恍然想起当初古木桥上的一瞥,忆起当初被他收为男面首的那个男人,于是认出她来:“哦,原来是帝朝恩的妹妹,怪不得…叫什么来着?帝朝月,故人相见呢。”
他狠狠将她踹倒在地,玩味地看着她,对上她那双清艳的眼,他冷笑道:“来人,押进大牢,待逼宫成功后再行发落。”
扮作他的姬妾刺杀他,也亏她想得出。
“现在所有人和本侯出围剿沈府,绝不让沈氏有调兵出援的机会。”他冷声道。
*
沈府的门被人大力地敲响,一仆妇连衣穿衣来开,刚打开门就被人刺中心脏瞪着眼死去了,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仆妇的尸体被人拖到一边,黑甲衣着血腥寒芒的士兵黑压压地围在沈府四周,奉安侯则径直走了进去。
沈玉髄披着一身白色狐氅走出来,连发冠都未来,其实连月光都不及他半分清冷孤洁,他凝目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沉声道:“卫氏,你何故包围我沈府?”
奉安侯刚要讥笑,一抹利剑光影从眼前闪过,紧接着是一个轻捷的红衣少年,他一时未察,脖颈处被剑气所伤,竟划出道细痕,冒出点血丝,奉安侯掏出巾帕拭净,用漫不经心地讥笑目光打量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急躁。”
“我呸!你半夜带人闯进沈府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死前还想拖沈家下水不成?我劝你这等小人还是乖乖束手就擒,我沈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家,谁不是真枪真刀一身伤痕挣出功名来的,偏你对此心怀怨愤,我们三国早无任何关系,你要真有羞耻之心,就不会行私吞粮饷,倒卖军马之事,你也是戍边过边疆的将军,你难道不知边境苦寒,为何还能昧着良心去做那些勾当,你可知有多少将士在边关饿着肚子上战场,又有多少人体力不支死在边关,我还未上去杀你,你还先找上门来送死!”
沈洵梵一脸怨愤,似乎要提刀杀上来,却被沈玉髄挡住了,他看向府门黑压压的禁军,直觉不对,而后犹疑道:“卫氏造反了。”
沈洵梵更加来气:“你这狗贼,如今还有脸进反,你就这么踏践自己守护过的江山吗?每起战事有多少人要遭殃,何况如今兄弟还在虎视眈眈,你怎能此时谋反?”
奉安侯朗声笑起来:“把你那套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的天下情怀收起来,你要做任人宰割的羔羊可不代表别人都稀罕,今儿个我来也不为别的,只要你们交出兵符,我也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休想!你这狗贼还得寸进尺,想拿兵符除非陛下亲下诏谕,否则,谁也没有资格来拿兵符,你们违反,我们沈家自然要入官护驾,劝你现在回头是岸,等兵变失败,你们卫氏九族尽数被夷灭,将来你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亲。”沈洵梵持刀逼近几步,目光尽是嫌恶与憎恨。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现在你们该考虑的,是亲自把兵符交出去呢,而还是本侯杀光了你们自己来找哦,记得今后身体不是很好吧,你说,本侯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会不会立刻吓得昏死过去?那这样的话,本侯的罪过怕是又要添上一笔了,不过本侯向来不是那种会受良心谴责之辈,你们倒也不用担心。”奉安侯坐在下人随手搬来的椅子上,影子倒映在旁边的荷花池,荷花池的池水波澜无惊,连一丝波纹都没有,他伸手拿来鱼食,颇为悠闲地一粒一粒去投喂荷花池里的金鱼。“给你们半个时辰考虑,不然就从下人开始,一个一个地杀。”
“你!”沈洵梵被沈玉髄扯着回屋,他们刚进去后面就有禁军守在了门口。
“好了,现在我们不是蛮气用事的时候,卫氏背后定是穆玉王,禁军又为高唐王所辖,很可能他们已经达成了合作,现在我们必须想办法传递消息,同时兵符不能留在沈府,得尽快交给太子,若让穆玉王造反成功,沈府将没有任何响息之地。”沈玉髄看着他说。
沈洵梵此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此刻沈府被卫氏层层包围,如何能将兵符送出去,怕是此刻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沈玉髄思虑片刻:“不急,刚才奉安侯不是说到母亲的身体不好,看来,此事得由母亲帮忙。”
奉安侯看着水中嬉戏的金鱼,因为他喂得太多,很快有条金鱼被撑得翻肚皮死了,奉安侯暗道晦气,同时将掌中的鱼料全丢入荷花池中,并用布帕擦干净手,远处的内侍由远及近急切地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说了些什么。奉安侯冷声嗤笑:“还真病了,说里面没有猫腻谁信,得,那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一名郎中被请了进来,奉安侯正要进去,却被沈洵梵用刀挡住,周围的禁军反应极快地将刀剑横亘在他的脖颈上,沈洵梵神情未变反而迫切近几步:“妇人瞧病,你们有什么资格入内,何况又是你这等拘贼,怕是会加重我母亲的病情。”
奉安侯笑着用指腹将他的刀抵开:“你这话可是好生没有道理,寻常的病症有什么看不得,这些时节容易染上风寒,那咱们小辈也得进去多关心关心不是,省得有些不长眼睛的东西说自己没有礼数,那当真是好生冤枉。”
“卫大人,这并非有意针对,实在是家母怕生,受不得外人惊扰,侯爷足智,又岂会怕我们玩什么计谋,况且您就在门口把守,又能出什么事,连只苍蝇飞过也得问过您的意思吧。”沈玉髄从后面走出来。“再者说,如若家母真出了什么事,沈氏族就是拼了命也要找侯爷算这个账。”
奉安侯沉了脸色:“你们就在此处把守,但凡有人进出都得仔细盘查,如沈大人所说,连只苍蝇飞过也要看看是公的还是母的。”
沈洵梵快步进去,面前是站定的婢女,眉目清秀,眼神却不过十二岁,想到后面的事,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将军…”
沈洵梵沉吟看了她一会儿:“你不怕死吗?”
婢女抖着身体,却尽量稳着声音:“怕的,但次辅大人对奴婢有恩,奴婢甘愿为大人传递消息。”
沈玉髄叹口气:“你叫什么名字,让我记住你的名字,你放心无论你是生是死,有没有将消息传出去,你的家人都会得到妥善的照料。”
“青荷。”婢女抬眼看了沈玉髄一眼,“大人当初救过我的命,就是在奉安侯手下。”
听见她这么说,沈玉髄脑中略微浮现在街边看见她被奉安侯调戏的场景,原本她只是娼楼的妓子,他想起他们的初次相见:“你原名叫柳芜对吗?”
“感谢大人还记得奴婢。”她略微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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