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茗指着面前涌入的人群，道：“你…你们…杨战息？”
杨战息上气不接下气，组织众人入内，道：“茗…茗道长，怎么只有你啊！”
第五茗道：“常遇春他们早回去了，风有情和怀晓都出去寻你们了，没遇上吗？”
杨战息道：“遇…遇见了，都遇见了，可这些东西太多了，又要保人，又要打架，根本应对不了，那些人还…宋世平，小心！”
他反手挥刀，进来的人似乎习惯了这突然的举动，齐齐抱头蹲下，躲过他回斩出的刀辉。
横劈而出，宋世平闪身躲过，最后一个踏入庙内，刚一进门，他便拉了两边的门扉关上，并拔出佩剑，对着门口挥舞一阵。
凡人看不懂杨战息和宋世平的举动，第五茗却是能瞧明白。
前者是在拦截，后者是在施展法诀，设立结界。
第五茗未探明细节，拧眉道：“你们遇见什么了？”
门已关上，进来的人舒了口气，相互参扶站了起来，零散的，也扶着壁柱喘息。
杨战息身为上仙，居然也不例外，长刀拄地，粗喘应道：“鬼…好多鬼，好多厉害的鬼。”
看来，刚刚那一斩，用了不少力。
宋世平封印好前门，赶紧穿过人群，远远地对着第五茗点了点头，便走近杨战息身旁，道：“先别休息，四面都需要封锁，待会儿若是被闯进来，这里这么多人，我们二人是护不住的。”
杨战息立马站直身，拿起长刀，道：“我知道了。”
此话一落，刚加上封印的前门，“哐哐”作响，不似人敲门，反而像是在遭受狂风击打。
第五茗惊道：“如此重的阴气，还真是鬼…”
她腰间的通印，辉泽浓郁，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而出。
不管是厉鬼，还是恶鬼，都是冥界的“人”，事情没弄清楚前，万一叫通印把他们抹杀了，那才是真的行了“恶”，会有损功德。
于是，她伸手安抚通印，小声道：“不急不急，尚有余地。”
在宋世平和杨战息分工走向两面墙壁，施诀设界之际，第五茗也没闲着，掏出一摞符纸，一路分发给在庙内的人，穿梭到门口，张罗道：“来来来，搭把手，咬点指尖血，把这符纸贴到门上去。”
一人拿到符纸，看着自己的手指，犹豫道：“你不是道长吗？为什么要我们来做这种事，再说了，有两位义士帮忙，何须用上我们？”
思量有余，另有一人顾虑道：“你这符纸万一有问题怎么办？我们都是要去应试的士子，先不说我们的手只能研磨写字，就算要做点读书意外的事，可如何能在开考前，行下见血的不吉利之事。”
常言道“人从众”，岂不知，有些时候也会有“众从人”。
便像此刻，有人先开了口，剩余的人也跟着停了举动。
又惊又皇，最先说话那人见此情形，心里有了底气，大喝道：“不行不行，不管什么事，都没有应试重要，我不能帮你贴符纸。”
第五茗分发符纸的动作一僵，道：“你们是读书人，是挺精贵，万事以读书为重，倒是没有错。”
握住符纸的手，挥指向门口，大袖展展，她道：“可眼下，你们若拦不住它们，别说读书了，你们保命都难吧。”
人群中杂声四起：
“我们要考试。”
“二十多年啊，这一次如约举行，下一次在什么时候还不知道。”
“我们没有那么多机会。”
“错过了怎么办？！！”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
突然，一道熟稔的声音，在人群中大喊道：“道长，我来吧，我不用去应试。”
一顶帷帽，穿梭而出。
第五茗眸光一闪，收回手，注视着。
因有人挺身而出，士子们纷纷为其侧让，但那顶帷帽却在走了两步后，定住了。
满屋粗重的喘息声中，一道弱弱的声音，阻拦道：“裴烨，不要去。”
帷帽之人，挣脱了禁锢，道：“亓官，你放心，我这样的人，连小鬼都要被我吓退，我不会有事。”
微不可闻的一道叹息，把那顶帷帽送到了第五茗面前。
裴烨抱手道：“道长，我们又见面了。”
第五茗一愣，道：“是你啊。”
裴烨伸出双手，道：“我不用应试，我的血，可以随意取。”
第五茗道：“你还真是好人。”
庙内的安静，与庙外咋咋呼呼的阴风，形成强烈对比。
“——铛！！”
兵器掷地。
角落里，一名高挑少年，收剑入鞘，在众人的视线中，一边拨开人群，一边笑脸盈盈，跻身上前，道：“借过，借过…你们这群人可真坏的很…”
众人目光一凝，如银针暗器，盯设向此人。
这少年仿佛熟视无睹，眼里只有第五茗和裴烨的那一顶帷帽，嘴里嘟囔道：“你们坏的很呐，怎么能挡了我去做英雄的路呢。”
后半句一出，众人闻言眼神一滞，纷纷漏出歉意。
第五茗抿唇偷笑，对这少年另眼相看了几分。
少年凭着矫健的身手，猛地跳跃到第五茗面前，笑眼圆圆，矮下身子，与第五茗平视道：“我赵千翼可是未来的武状元，岂能和那些‘坏人’一伍。道士姐姐，你瞧瞧我是不是年轻貌美，血肉厚足。”
第五茗点点头，笑意渐浓，道：“嗯，我瞧你是不错，很年轻…”
忽而站直身，一把拦过裴烨肩头，赵千翼歪头一笑，嘟囔道：“我以为道士姐姐会先夸赞我的美貌。”
一道冷冷的目光，从人群中，盯向了他的后背。
他误以为是门外那群东西的原因，哆嗦了一下，紧了紧拦在裴烨肩头的手，道：“道士姐姐夸我年轻，想来也觉得我不比这位戴帷帽的义士差多少。”
毫不客气地，手中的宝剑往裴烨怀里一塞，他对第五茗伸出一只手，道：“道士姐姐，可以先用我的血，不够了再取这位义士的。”
裴烨一震道：“你要参加武试，就更不应该…”
赵千翼打断他的话，道：“到这小庙前的路上，我就注意到你了。”
把在裴烨肩头的手悄悄移动，到了裴烨背上，他拇指一按，裴烨疼得龇牙咧嘴，哀叫道：“小兄弟，你…”
赵千翼收了手，回正身，学他痛苦的模样，龇牙道：“你受了伤，一路上保护这个，保护那个，你是谁啊，我才是未来的武状元，你这人能不能不要和我抢功劳。”
裴烨支吾道：“我…”
赵千翼眉头一挑，半扬明媚的脸庞，道：“我再多一句嘴，与你同行的人，你可以舍了，你瞧瞧你都伤成什么样了，他还只顾着躲在里面，没出息。”
裴烨道：“同行的人？你是说亓官吗？他胆子小，最怕…”
哐！哐哐哐！！！
咚咚咚咚！！！！
除了狂卷的阴风，那群东西也开始砸门了。
惊得屋内众人叫喊连连，生生淹没了裴烨后半句为亓官辩解的话。
第五茗一把扯过面前那只手，指尖划过，割出血液，道：“武状元，没时间让你们闲聊了，先干正事吧。”
赵千翼并未推拒，甚至挨了一刀，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顺着第五茗的动作，上前一步，仍由对方取他的指尖血，点醒符纸。
第五茗用血抹上一张符，便指挥赵千翼往门上贴去，道：“高一点。”
“分布均匀点。”
“左右两边都要有。”
赵千翼手上忙碌，嘴上也忙碌道：“道士姐姐，你这贴的什么阵法啊？管不管用？十指连心，你在我心上划了一刀又一刀，这罪我可不能白遭。”
裴烨主动道：“我也来帮忙。”
第五茗道：“不用。此符阵是借由血气散去，哄骗外面的东西，我们逃出去了，如果血里掺了他人气息，反而会坏事。”
因为筹集不到众人血，她当即便换了一个法子，只是辛苦给血的人了。
赵千翼嘴唇惨白，神情得意道：“道长姐姐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她只需要我。”
贴完一张符纸的空隙，他手掌一转，夺走裴烨怀中自己的宝剑，借力把裴烨推进人群中，道：“你能不能躲一边去…实在不行，就去找人，把你背上的伤处理处理，别在这里打扰我和道士姐姐。”
裴烨刚跌入人群中，一只手，从暗处牵住了他，把他带到了不显眼的角落里。
赵千翼见状，轻哼道：“还算有点良心。”
随着符纸越贴越多，门外阴风虽然没散，但扑打大门的东西，却安静不少。
赵千翼探头瞧着门外，高兴道：“道士姐姐还真有点本事。”
突然，人群后方，一名女子，喊叫道：“那是我姐姐，自是本事了得。”
赵千翼疑惑道：“嗯？队伍里何时混入女子的？”
第五茗手中符纸耗尽，她一手托举赵千翼的手，一手深入爻仁，拿出一只玉瓶，还未替赵千翼止伤，腰背后紧紧圈上了一双手。
她摇头道：“小音，别闹。”
语毕，便紧着去处理赵千翼的伤口。
溪亖音丝毫不闻，侧头瞪眼，道：“茗道长是我的姐姐，你这人不要左一口姐姐，右一口姐姐，她不是你姐姐，你和她没那么亲近，别‘姐姐’‘姐姐’的叫，你只能叫她茗道长。”
赵千翼愣神道：“你…你从哪里来的？”
呆呆地看看同他一样茫然的众人，又瞧瞧身旁忽然多出来的溪亖音。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众人才发现，在供台后面，多出了好几人。
除开门前的女子，后面还有两名未及冠的少年，以及一名同他们年岁相差不大的黄衣男子。
布完阵法的杨战息，回到庙堂中，疑惑地看着这三人，道：“南泥？你们怎么进来的？”
南泥指了指后面，眼睛一眨，道：“走后门呗。”
庙中凡人惊疑：“这间小庙还有后门？”“他们这时来，不是来送死吗？”“他们能进来，我们是不是可以从后面出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最后一语问出，庙内豁然静如止水。
珪光张开双臂，断了众人的想法，道：“后面没有路，就算有路，外面还有不少东西围了上来，你们出不去。”
第五茗正好为赵千翼处理好了伤口，收起玉瓶。
拉着溪亖音的双手，她转过了身，道：“你们不是走了吗？怎么回来了？”
溪亖音道：“路上遇见凉离和甘歌了，他们开了道，让我们进来告诉姐姐…”
指了指庙中的众人，她道：“庙外的东西是厉鬼，是这群人招惹来的，阴气极重。”
路了绿补充道：“他们在被发现时，已被阴气所染，不等天亮，若不解阴气，会变成尸傀。”
珪光从怀中掏出一堆药袋子，道：“我们是回来送药的。”
宋世平单手收剑，走了过去，道：“只有这东西，能有用？”
路了绿跟着从怀里掏出一堆平安符，道：“有一半用，只要保他们到明日正午，烈日再晒一晒就没事了。”
宋世平道：“分下去吧。”
随他之言，路了绿和珪光捧着东西，跟着他在人群中穿梭，分发起药丸和平安符。
杨战息却来到南泥身旁，指了指供台后，道：“后面没问题了？”
南泥双肩一耸，善恶尺在他面前扬了两圈，道：“你说呢？”
杨战息提起手中的刀，笑道：“算我多余一问，行了吧。”
因分发药丸和平安符，庙内一时热热闹闹，第五茗带着溪亖音挤到了供台前，与其他几人汇合，道：“可有派人去通知隗七？”
南泥手中一晃一晃的善恶尺，立马插进了腰间，肃然道：“常遇春去了。”
第五茗道：“你们刚刚提到遇见了凉离和甘歌，风有情去寻他们了，你们可有看见？”
南泥道：“嗯，见到了。”
第五茗蹙眉道：“风有情拿这群东西没办法？”
南泥道：“东西中有宝物，能护他们。乐正他们纠缠在其中，并未说清楚，进来时，看见风将军和怀晓都被它们牵制住了。”
第五茗道：“这般厉害！”
杨战息叹道：“茗道长不知，我和宋世平之所以带着这群人躲进庙里，便是因为那群东西太过诡异了，不惧金光，不畏术法，不追到活人，势不罢休。”
第五茗道：“可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
杨战息摇了摇头。
南泥所知也已经讲完。
见状几人默不作声，第五茗吩咐道：“分头去问问庙内人。”
倏地，一只紫袖长臂伸进几人之间。
溪亖音下意识把第五茗护于身后。
南泥则抽出善恶尺格挡住那只手。
杨战息下步挺腰，倒拿长刀，以柄击那长臂。
幸亏第五茗眼疾手快，徒手接了刀柄，道：“住手！！”
溪亖音道：“怎么又是你！！”
赵千翼那张明媚的脸，生生挤进了这个圈子，道：“是我是我，小姑娘记性真好。”
“…”
“…”
“…”
在场四人，杨战息还算思绪在线，立马收走长刀，关心道：“茗道长，你没事吧？”
第五茗把手背在身后，甩了甩，道：“你那点力道，打他可能会有事，打我只是挠痒痒。”
溪亖音拉了第五茗的手，柔柔揉捏，瞪了赵千翼一眼，道：“上一刻才见过，我又不是一条鱼，何至于会忘记。”
南泥跟着瞥了一眼这一身艳紫的少年，善恶尺并未收回，反而在其眼前一晃又一晃，道：“你不去领药丸和平安符，凑到这里来做什么？”
赵千翼目光暗沉，盯着南泥手中的善恶尺，瘪嘴道：“这东西也能拿来当武器？”
手中宝剑向前一递，他大方道：“宝剑赠好友。”
南泥一怔，善恶尺缓滞，顿时，送上前，挡回那柄宝剑，道：“谁同你是好友。”
赵千翼丝毫不在意，咧嘴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好友。”
溪亖音道：“谁跟你有一回了？”
杨战息道：“今日第一面，哪里来的第二回。”
南泥轻哼道：“三回成好友，你倒是会套近乎。”
赵千翼先指了指第五茗，又指了指宋世平那方，最后又撤回来指了指杨战息，道：“符纸，药丸，挡刀，可不就是三回嘛。”
南泥马尾上的发带，随他动荡的气息张扬舞动。
他咬牙道：“哪有这么算的！”
赵千翼道：“你们都认识，还相熟，不顾生死也要走到一处，心在一起，如此算来，我与你们任何一人有交际，不就算是接触了三回吗？”
“…”
“…”
“…”
“…”
这话，歪理中，带了点道理，他们竟一时无人能找到话反驳。
第五茗拉回众人思绪道：“别闹了，眼下情况，可没那么多时间开玩笑，先去弄清楚那群东西是什么。”
三人齐声应道：“是。”
赵千翼猛地把剑往地上一跺，道：“哎呀，瞧我一时忘了，我来是有事要同你们说。”
第五茗道：“我们真没有功夫陪你闲聊。”
溪亖音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南泥和杨战息齐齐睨了他一眼。
腰下紫袍随赵千翼的动作，蹁跹飞扬，他双手叉腰，道：“无需问别人，我知道。”
闻言，第五茗回身道：“你知道？”
南泥善恶尺点上赵千翼的肩头，泄了赵千翼的气口，道：“莽。”
杨战息笑道：“南泥，他和当年的你真是一模一样，不仅喜欢穿这晃眼的紫袍，还喜欢浪费内力在这种虚张声势的东西上。”
南泥和赵千翼异口同声道：“俗，不懂就不要乱说。”
二人相视一眼，南泥别扭地侧过头，撑上供台，支腿坐着。
紫袍蓦地垂了下去，赵千翼收起架势，悻悻道：“当前局势不妙，我不同你们闹。”
越过人群，指向门外，他道：“门外东西的来历，我知道。”
他模样凝重了几分，半晌，才缓缓道：“或许，它们是我招来的。”
第五茗吃惊道：“你？！！”
杨战息道：“你可知他们是什么？”
赵千翼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但我亲眼看见，他们从我击杀的四十二名匪盗身上，化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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