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煜川出神地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肉眼凡胎，就算厉烨舟的身体素质远远高于常人，也无法从无数的莹莹星光中，分辨出数百万光年之外的一艘星舰。
第一次星际旅行前的厉烨舟，在仰望星空时，是否也像现在的他一般，热切地渴望扶摇直上九万里？
“厉烨舟？厉烨舟人呢？”
阿烨……柔煜川按住心口，心脏鲜活地跳动，震动着掌心，让他仿佛回到十八年后。
好想厉烨舟的怀抱……
“厉烨舟？”
教练员喊了五六声，柔煜川终于回过神，十分钟过去了，时空管理局的人居然没出现，要任凭他在厉烨舟的身体里非为作歹吗？
如此令人发指的工作效率，换在启明号，九分钟前已经被他一脚踢出舱门。
他一边盘算着找机会联络上柔照宁所在的星舰，确认八岁的柔煜川身体里是不是厉烨舟，一边在无数火热目光中，走向跑道。
厉烨舟是这场选拔的焦点，可以说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呼吸都在人们的关注之中。
好在今天的选拔赛不需要踢球，主要是体能测试。
他稍微热身活动后，充分适应了厉烨舟的身体，回想了下自己十岁时的模样，估算以厉烨舟的身体素质会有怎样的表现。
十岁孩子的身体再强也有限度，但加上他所掌握的技巧，如虎添翼……
“唔。”柔煜川挠了挠下巴，精准地拿捏好分寸，与其他人拉开适当距离，既能稳夺第一名，又不太过张扬，防止厉烨舟因为远远超乎同龄人的变态体能和反应力，被当成非正常人类拉进实验室。
“厉烨舟，你也太棒了吧！”
“呜呜呜我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厉害，厉哥你能不能教教我？”
装在十岁身体里的二十六岁灵魂：“……”
先前那些扬言要打败厉烨舟的孩子们，纷纷围上来恭喜他在测试中获得第一名的好成绩，对他展现出做为足球运动员的超强天赋与实力，天花缭乱地一顿佩服与羡慕。
柔煜川像被一万只噪鹃围着，叽里呱啦一顿唱搅得他脑仁疼。
他实在不会应付孩子们的热情，大太阳下蒸腾的汗臭味，黏腻的肢体接触与过于喧闹的声音让他感到陌生与不适，下意识地往后避开，却有更多人围上来。
“……”柔煜川沉默了一秒，换作自己或是旁人，他才不管对方是谁有多少人，一律赶走，可想到这是厉烨舟的人生，他轻咳两声，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厉烨舟灿烂的笑脸，而后活灵活现地表现在脸上，僵硬的和孩子们碰拳示意。
公布进入第二轮选拔的名单后，陪同的家长老师被允许进入球场，柔煜川好不容易适应了和孩子们往来，就被厉穹海拽出人群。
“你看你的天赋多么了不起，你是蓝星队重获荣耀的唯一希望！不光是爷爷，还有教练以及你的朋友们，都在期待着你有更优异的表现呢！明天的分组模拟赛上，你要……”厉穹海抓住孙子就开始念念叨叨，不停地洗脑，“做为奖励，你想要什么，爷爷在力所能及之内都答应你。”
柔煜川看着厉穹海捏紧的拳头，想到了那本被撕碎的《小型飞行器操作入门》，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提出想要类似的书籍，哪怕这本书在旧货市场上给钱就卖，但只要一讲出来，脑袋必定挨拳头。
他无声地叹口气，指向路边的蛋糕店，“我想吃草莓慕斯蛋糕。”
“……就这？”厉穹海难以置信。
柔煜川想到在11号基地时，厉烨舟很遗憾没能再吃上一口的草莓慕斯蛋糕。
他点点头，“是，我只想要这个。”
厉穹海闹不明白自家孙子又在耍什么滑头，思来想去一块蛋糕也不能怎样，撵着孙子一块儿进了蛋糕店，挑选蛋糕后回家，“只能吃一小块，这种高糖高热量的食物，你一定要牢记不能多吃，只可以吃我搭配好的营养餐……”
厉家住在第三军团用来安置基层军官及其家属们的小区，厉烨舟的父亲因伤退伍后，做为补偿分到一栋小房子。
柔煜川见到了厉烨舟的父亲——厉卓远。
在战场上失去一条腿后，被迫退伍回到家乡，结婚生子也没能为了家庭重新振作，妻子果断离婚远走他乡，再无音讯，而他郁郁不得志，更加阴郁颓丧，整日借酒消愁，搞得伤病缠身，每个月的医药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靠厉穹海做蓝星队顾问的工资，以及厉烨舟成为职业球员后的奖金和代言赞助支撑着。
他俩回到家，厉卓远连看也不看一眼，窝在沙发上咕噜噜喝酒，看电视，祖孙仨跟陌生人似的。
家里的幻境仿佛生活在九百年前，只有基本的家用电器，唯一的通讯器掌握在厉穹海的手里。尽管两层小楼带阁楼，有四间房可以做为卧室，但厉烨舟得和厉穹海挤一个屋，厉卓远住一楼，其它房间则堆满了杂物。
柔煜川观察完一圈，借口要洗澡，进了浴室锁上门，紧接着遭到厉穹海的突击检查。
“不许反锁，我要用。”
“……”柔煜川跳下窗台，打开门，“我先出去？”
“你不用管我，洗你自己的。”厉穹海也不是真要用，一会儿摆弄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一会儿掏一掏脏衣篮，忙了半天没忙出个所以然来。
柔煜川实在受不了一身的汗味儿，拉上帘子，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澡，换上干净衣服。
厉穹海瞥他一眼，布置给孙子一个任务，“昨天给你的比赛视频，晚饭后我要看你写的分析报告。”
“好。”柔煜川应道，在餐厅的桌上看到一台破旧的平板，没联网。
厉穹海从冰箱里掏出食材，在厨房里捣鼓，时不时地扭头看孙子在干什么。
柔煜川没正经看过一场比赛，唯一一次坐在球场看台上，思绪已经飞出十万八千里外，根本没注意到球场上的激烈厮杀，他看着视频，其实球员的个人能力与团队配合、战术数据这些，与战场的情况本质上没有区别。
顺便深入了解下足球规则，在自己不了解的领域里，要保持谦逊的态度。万一有意外状况，他被迫留到明天，得让厉烨舟顺利通过选拔赛。
记得在十个月旅行期间，厉烨舟强行拉着他踢过一回，那时候他无法适应陌生人靠近，也不能做太激烈的运动，于是不带其他人，就他俩在草坪上有模有样的踢着玩，他才对这项运动有了基础了解。
很快，柔煜川根据厉烨舟已经写好的一部分，顺着他的思路，模仿他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在晚餐前写完一份分析报告。
厉穹海看完，从微表情来看，很满意，嘴上却不饶人：“你不要以为自己小小年纪能看懂战术布局就了不起了，你要和我、教练们多看多听多学……”
柔煜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防止自己忍不住一个手刀拍晕厉穹海。
吃过晚饭，厉穹海打算借分析报告和孙子进行一番深入教育，柔煜川看眼闷头喝酒的厉卓远，揉了揉鼻子，嘀咕道：“酒味太大了，我们能回房间吗？”
厉穹海厌恶地瞪一眼颓废的儿子，“早晚喝死你！”说完，带着柔煜川回到卧室。
他刚关上门，脖子后面忽地沉重一痛，脑子压根没反应过来，已经失去意识。
柔煜川扶住厉穹海的身子，得亏厉烨舟天生的力量，十岁的孩子没太费什么力气就把一个成年男人拖到床上。
他检查了下厉穹海的后脖颈，掌握好力道的一击，不会留下太重的痕迹以及后遗症，
这种不会对时间线产生异变吧？
柔煜川从厉穹海的衣兜里摸出通讯器，迅速地给时空管理局发去救助信号与坐标，接着联络此时只有八岁的自己。
如果厉烨舟正在他的身体里，看到自家爷爷的联络，一定会接起。
如果原装的他……
“……”
通讯被挂断，柔煜川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删去记录。
可以确定是他自己没错。
八岁的柔煜川已经嫌恶一切陌生人的打扰，对于不认识的通讯请求，在提示音响后的三秒之内掐断。
看来他和厉烨舟并不在同一时间线上。
柔煜川与通讯器沉默对视，思考着别的办法，千百年来关于“穿越”之说，前人有过无数次的试验，无论是回到过去还是去往未来，无一例外地失败，留下无数的试验记录与构想，等待后人勘破难题，又或者有过成功，但被掩藏或者被时空管理局解决掉。
现在是十岁的厉烨舟，他不能做出惊世骇俗的试验，把自己和厉烨舟都置于被消灭的绝境中。
柔煜川转念想到厉烨舟会在几岁的自己身上呢？先前厉烨舟惋惜没能再看到记忆，无法身临其境般的体验到他惊心动魄的人生，现在好了，他可以真正体验一把，也是有趣而奇妙的经历。
他信任厉烨舟，会在他的人生里过得很好。
只是……满打满算分开才四个小时，他已经开始想念厉烨舟，自从结婚之后，他们还没分开过这么久吧。
夕阳渐渐下沉，暮色降临，卧室的小灯自动亮起，柔煜川过去查看厉穹海的状态，才注意到厉穹海的床靠着的墙上，挂着几件装裱好的球衣，有厉穹海自己的，从地方俱乐部到蓝星队，号码变过两次，也有厉烨舟的，估算只有五六岁，还挺小巧可爱，角落里的一件……上面印着厉卓远的名字。
厉穹海把未能完成的梦想寄托在后代身上，结果儿子叛逆，选择参军，远离家乡多年后带着残缺的身体回到家，从此一蹶不振。他没能实现梦想，又差点失去儿子，固执把最后的希望押在唯一的孙子上，为了防止再出现儿子一样的意外，展现了极其恐怖的控制欲。
非必要情况，厉烨舟的双脚不能离开地面，甚至不能离开厉穹海的视线范围，扼杀一切关于飞上太空的幻想，不可以像寻常孩子一样上学念书，追求梦想。
比坐牢的自由度还低。
这样的限制下，走在与梦想背道而驰的道路上，到底付出多少努力，又是如何调整心态，即成为获得顶级赛事冠军的天才球员，又在极短的时间内成长为战无不胜的军团上校，而他才能遇到厉烨舟，感受到比恒星更热烈的光明与温暖。
柔煜川躺在厉烨舟的床上，抱起被子深深地嗅，闻到成年后的厉烨舟一样阳光般的香气，他不由地勾起唇角，打了个滚。
“咚”，一时激动，脑袋撞在木质床头上。
柔煜川揉揉脑袋，一骨碌爬起来，轻轻地敲打床头，瞅准一条缝隙，用力抠开，藏在床头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倾泻在他的腿上。
借着黯淡的灯光，他展开这些纸质的书籍与画报，无一例外和浩瀚的宇宙相关。
柔煜川仔细地翻看每一本书籍与画报，像对珍宝般的抚过上面的字迹，然后抱在怀中，“我的阿烨，真可爱。”
他笑了笑，便谨慎地把东西放回去，还原好床头，免得被厉穹海发现。
收拾好，他继续抱着被子，闭上眼，用灵魂来感受着这份熟悉的温暖。
“滴滴滴——”
柔煜川听到通讯器的提示音，紧接着声音被诡异地拉长，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厉家的天花板，而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他终于和自己的身体见面了。
看了眼时间，有种老天爷在开国际玩笑的荒谬感。
——十八岁的柔煜川被球砸进医院，陷在深度昏迷中。
距离苏醒还有六天。
哈哈，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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