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煜川看着昏迷的人，无语地笑了。
有点幽默。
换一个思路——如果厉烨舟在他身体里，被困在不能动的身体里，对一个活泼好动的人来说如同酷刑折磨，所以希望厉烨舟不在。如果人醒了，他和自己面对面，有点尴尬。
柔煜川觉察到掌心里有什么动了动，低头看去——
在他苏醒之前，厉烨舟一直守候在床边，在他觉得自己化作尘埃漂浮于宇宙时，牢牢地握着他的手。
按厉烨舟的身份，哪怕强烈要求留下来“赎罪”，也不会被允许留在病房。
柔煜川吐口气，攥紧自己苍白而微凉的手。
赵恒予的父亲——赵骧，和厉卓远认识多年，并肩作战过多次，算得上是好战友。厉卓远受伤致残，与赵骧有一定关系，所以身为军士长的厉卓远才能分到条件设施不错的军官家属小区，而赵恒予的住处就在厉家隔壁。
层层关系之下，第三军团有意抢先埋下一步棋，一番运作后厉烨舟才获准待在他的身边。
第三军团的一窝蠢货，自以为走出一步妙招，却是让他和厉烨舟歪打正着。
厉烨舟的掌心热烘烘的，不是黏腻的燥热，而是干燥又舒服的暖意，柔煜川摸摸自己的手，一个冷颤，感觉自己像个变态，连忙起身去病房外，门口是柔照宁安排的保镖，他问他们借了通讯器，到僻静的拐角处向时空管理局发送新的紧急求助与坐标。
他又查了厉烨舟十岁参加选拔赛的记录，显然厉烨舟当时与他一样，没有选择再买一本《小型飞行器操作入门》，他选的草莓慕斯蛋糕无伤大雅，他的横插一脚没有让时间线产生异变。
这时，寂静的走廊外，突兀地响起嘈杂的叫喊声。
“厉烨舟，你给我滚出来，像什么话！你是医生还是护士，你会治病吗？少他妈逞能！”
柔煜川从拐角探出小半张脸张望，隔着一道玻璃门外，两个保安打扮的人，半推半搡地把厉穹海带走，因此走廊上仍回荡着他一连串的质问。
“你以为你可以借机巴结上那个姓柔的？他能不能醒还是问题，即使醒过来也会杀了你泄愤！人家有权有势，把你大卸八块也不会坐牢！你呢，你甘心丢命吗？你什么时候蠢成这样了！”
“拿到一次冠军，赚到够花一辈子的奖金，你就满足了？你以为所有钱给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们那么看重你，那么多球迷喜欢你，你想要让我们伤心？你知道你有多对不起我们？看来是我太纵容你，让你太狂妄了！”
“厉烨舟，滚出来——”
厉穹海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门后，那些失望而愤怒的呐喊仍在四下里回响。
余音虽在，但影响不到厉烨舟丝毫。
且不说现在是他在厉烨舟的身体里，人根本听不见，厉穹海也很难突破那道玻璃门的“防线”，柔照宁派来的保镖不止病房门口的两个，另有三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堵在玻璃门前。
柔煜川骤然明白，厉烨舟留在医院，是逃离厉穹海掌控的唯一途径。
利用第三军团的暗中支持，让厉穹海再也无法操控自己的人生，厉烨舟得以追求真正的梦想，并以实绩告诉厉穹海——我不是我爸，我能活着，并且活得快乐而潇洒，拥有自由与尊严。
柔煜川回到病房，保镖递给他一个全新的通讯器。
“柔女士交代的，方便随时联系。”
柔煜川道谢收了，他见过这部通讯器，厉烨舟当时收下了，拥有了人生第一个通讯器，可以独立自主地与外界构建起联系，当然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他的公开资料全都扒拉出来，看到倒背如流。
病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只有监护仪器上跳动的数据表明人还活着。
他曾听保镖说，昏迷的一周里，厉烨舟除了吃饭洗澡去洗手间，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每天窝在沙发上睡五六个小时。这副身体健壮到非正常生物的地步，可在小小的椅子上坐久了，屁股惨遭压扁。
陷在光怪陆离的昏迷中，其实感应不到身边的人，两个陌生人之间哪有什么奇妙的心灵感应，有也是他醒过来之后知道厉烨舟的存在。
柔煜川坐到窗边的沙发上，沙发软硬适中，他调整了个十分舒坦的姿势，让久坐之后有些僵硬的身体得到放松。
一整个人松懈下来，厉穹海的怒吼声便在脑海中时隐时现，他回想起和厉穹海唯二的联系。
第一次在旅行结束，他与厉烨舟分别之后，独自一人躺在启明号舰桥的地上，瞪着天花板，放空大脑。
沉寂近一年的启明号，设备刚刚重启成功，大屏幕上显示有通讯请求，他不接，对方便不知疲倦般的纠缠不止，门外的保镖听见动静，告诉他通讯请求来源地，他才接起，结果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责问。
“呵，终于打通了啊……把厉烨舟还给我！你到底把他带去哪里了！你到底为什么要缠着我孙子不放？你知道他消失十个月，不去训练，缺席新赛季，对身体与职业生涯有多大的影响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康复没多久，视物时间长了容易酸涩，他闭上眼，黑暗笼罩下来时，隐约又像是浅浅地陷入黑暗虚无之中，他冷冷地打断厉穹海，“厉烨舟在回家路上，他和我没有关系。”
说完，挂断。
他没有闲心在乎别的，只想尽快适应没有厉烨舟的生活。
第二次是他和厉烨舟的“地下恋”曝光，火速办理结婚手续后，他又是一个人站在庄园的沙滩上，任由一**冰冷的海浪冲刷过膝盖，慢条斯理地点燃人生中的第一根香烟，然后对着澄澈如洗的天空吐出一缕烟。
厉穹海又找来了。
“你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世上那么多追求你的人，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厉烨舟？七年了，七年了您这位大少爷还没玩够吗？你怎么敢要他和你结婚？你要害他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赶紧离婚！我告诉你，我们厉家绝对不会承认你……”
他抬手掐断通讯，这一回，他要想办法适应和厉烨舟共同生活。
“……”柔煜川揉了揉额角。
倒不是被厉穹海的独断专行给气的，而是心疼厉烨舟。
原本以为厉穹海担心厉烨舟的安危，不能接受同性婚姻，又或者认定他对这段关系抱着玩腻了就抛弃的心态……总之，都不是什么难以化解的大问题，但这几番经历下来，厉家的情况比他以为的更难应付，在11号星球时和厉烨舟提议拜访厉家长辈，本是出于礼貌……现在他不太想礼貌，免得让厉烨舟为难。
柔煜川倒向沙发另一边，换个坐姿。
沙发对于一米九二的大块头厉烨舟来说，也有点委委屈屈，正好医护进来给病人做例行检查，这个时候厉烨舟会去相连的套间洗澡，吃点东西。
水流延绵不绝地流淌过滚过轮廓清晰、手感扎实的肌肉，柔煜川捏捏这儿掐掐那儿，甚至在想要不要单手举起一个保镖，感受下蓬勃的力量，机会可实在难得。
最后，他在套间里轻轻松松抬起一个三米高两米长的金属柜子。
“有趣。”柔煜川洗手吃饭，回到病床边。
夕阳的余晖洒落，为沉睡着的人脸上增添了一抹血色，柔煜川歪着脑袋看了看自己，便忙着给厉烨舟下载资料。
忽地，监护仪器“滋啦”几声，屏幕上的数字不再跟随生命体征跳动，偌大的病房一角里，凭空出现一道金黄色的门。
柔煜川道：“恭喜你们打破了上一回合的速度。”
光门里走出两个男人，身穿时空管理局的制服，却不见左妍抒的身影。
柔煜川只想尽快解决麻烦，“厉烨舟安全吗，他在什么地方……”
他眸色悄然一凛，时间是静止的，唯有微微的风从光门里吹出来，他闻到似有若无的腐烂气息。
“柔煜川——”
呼喊声从遥远之处传来，混合喧闹声、口哨声等等，恶狠狠地摩擦着厉烨舟的耳膜。
视线逐渐清晰，眼前不再是博物馆的昏暗通风管道，而是一张口眼歪斜、血糊糊的脸。
他正坐在这个人的身上，半举起的拳头上沾着血污。
竟然在眨眼之间，把他带到五年之后。
厉烨舟强忍着捏碎这王八蛋的冲动，起身，熟练地从衣兜里摸出消毒纸巾与小瓶装的消毒喷雾，迅速处理干净手上的血迹。
等等……接下来该去哪里？
厉烨舟从通讯器里调出课程表，查看时间，很快确定接下来柔煜川应该去上课了。
他不熟悉联邦最高学府的地形，好在通讯器里能查到地图，顺着最佳路线走就行，唯有周围人崇拜又恐惧的眼神如有实质般黏腻地往他身上贴，几个胆大的直接上来堵住他的去路，谨慎地打招呼。
“你好，柔同学，我的父亲是联邦司法部……”
有了第一个开口吃螃蟹的，其他人纷纷介绍起自己显赫的家世。
“嗡嗡嗡……”
犹如苍蝇飞舞。
厉烨舟冷冷瞥眼说话的人们，奈何十一岁的孩子面对成年人，从身高体型上不占据优势，平时杀人的眼神在此刻并不能发挥明显气势，根本挡不住这些苍蝇。
他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做为柔煜川的合法爱人，他现在能不能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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