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以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打量陌生鱼，眼神充满好奇。
倒也难怪。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人鱼。
珊瑚巢穴位于海底，根本照不到光，喻以笙每次只能摸黑寻找妈妈。
目前除了知道妈妈是红头发的，其余特征一无所知。哪怕妈妈说自己是一只火烈鸟，喻以笙也敢信。
就算浮出水面，周围水质那么差，完全映照不出小人鱼的样子。
如今遇到同类，喻以笙才总算看清楚，‘人鱼’具体长什么模样。
陌生鱼看起来是条男鱼，身形非常魁梧，目测头尾长度有个四、五米。
相比之下，某条小人鱼只有一米八。
他之前为此沾沾自喜，觉得超越了地球男性的平均身高，死了都能刻在墓碑上。
陌生男鱼肤色偏黑，却无法掩饰身上的伤痕。
尤其锁骨到手臂的位置，几乎找不到完好的肌肤。
伤疤是战斗留下的勋章，陌生鱼经历过那么多征战，现在却依然站在喻以笙面前，足以代表他的强大。
相比之下……喻以笙看向自己的手臂。
纤细、白净，除了刚才抓海龟的背甲把指甲弄伤之外，连个细小的划痕都没有。
一看就是条娇生惯养的柔弱小鱼。
喻以笙低头同时，注意到陌生男鱼的尾巴。
跟自己blingbling的海蓝鱼尾不同，他的尾巴呈现灰褐色，仿佛某种生锈金属。
自己变成大鱼，尾巴也会生锈吗？
喻以笙太好奇了，甩着尾巴绕到陌生男鱼身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接近一只狂化人鱼有多么危险。
——他更不知道，环绕游泳是小人鱼接触大人鱼的第一步。
鱼崽通过这种方式，向大鱼展示泳姿，并且告诉长辈‘哥哥/姐姐/叔叔/姨姨/爷爷/奶奶，鱼鱼很健康哦~’。
陌生男鱼……提亚特停在那儿，静静盯着围绕自己游泳的小鱼，仿佛在判断他是哪种生物。
人鱼幼崽？
怎么可能。
这片海域里，已经几百年没出现过这么小只的人鱼了。
喻以笙绕着人鱼游了两圈，发现他不止身形魁岸，腰腹部位还长出自己没有的鳍纱，乍一看像穿在鱼尾外面的裙子。
鳍纱可以挡住人鱼的生殖器官，起到遮羞的作用，是鱼鱼性成熟的象征。
年仅十岁的小鱼崽，还要等大约100年，才能穿上这条‘裙子’。
无论谁见到别鱼有，自己没有的东西，都难免觉得稀奇。
喻以笙伸出手，碰了碰提亚特的鳍纱。
这是小人鱼接触大人鱼的第二步。
鳍纱是大人鱼最敏感、而且最代表个鱼特色的部位。
让小鱼触碰鳍纱，代表长辈对幼崽的友好和信任。
提亚特狂化几百年，遇到人鱼同类只会本能的战斗。
像这样亲近的动作，已经多久……
“呜嘤。”你看起来很强大。
喻以笙朝他叫了声，完成长幼接触的最后一步：赞美。
听到幼崽纯净的叫声，陷入混乱的提亚特总算想起来：
像这样亲近的动作，自己还是一条小人鱼时，也曾在母亲的带领下与大人鱼做过。
温柔慈蔼的大人鱼，会用悠长平缓的歌声回应小人鱼，为幼崽献上祝福和净化。
可是——
“嗡。”提亚特久违地开口，声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粗哑难听不成调。
他早已经不会唱歌了。
身为统治这片海域的暴君，他不需要做唱歌那种无聊的事。
短暂安定后，体内的暴躁再次占领上风。
提亚特看向小人鱼，想起自己来到这片海岸的目的：人鱼不需要同类，他是来抹杀这条小鱼的！
提亚特的眼神恢复冰冷，摆动尾巴转向脆弱、幼嫩的小鱼崽，张开长满锯齿状牙齿的嘴——
喻以笙转着圈欣赏完这条鱼，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注意到他的耳鳍正在滴血。
大概是刚才掀起风浪时，耳鳍遭到岸边砂石冲击，所以受伤了。
耳鳍是非常脆弱的部位，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在游泳过程中越撕越大，很可能造成永久性伤害。
如果没有那波‘及时浪’，小鱼可能就旱死在海岸边了。
喻以笙秉承着‘有恩必报’的原则，主动靠近人鱼，伸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伤口。
“呜嘤。”
好起来吧。
上次尾巴受伤时，喻以笙发现自己只要摸着伤口‘嘤嘤嘤’，心想‘好起来吧’，伤口就能迅速愈合。
这个办法对妈妈有效，不知道对陌生鱼有没有作用。
“呜嘤嘤！”
喻以笙担心治不好他，又多叫了几声。
在那条鱼些微变得清澈的眼神中，受伤的耳鳍慢慢愈合，连耳鳍旁边的陈年伤疤也变淡了。
“呜嘤！”好啦，我们两不相欠！
虽然用‘治耳鳍’回报救命之恩，显然不对等。
可喻以笙忙着把水母带回家投喂妈妈，甩甩尾巴就离开啦。
提亚特留在原地，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仿佛回到自己还没有彻底狂化的时候。
——我刚才想做什么？
杀了那条小鱼？
鱼崽那么可爱，那么有礼貌，怎么可以要做那么残忍的事？！！！
有些鱼，甚至无法共情几分钟前的自己。
提亚特困惑地原地游了两圈，又想到在萌生杀意之前，还有一件事情没做：
那条小鱼向自己打招呼了。
身为长辈，他应该为初次问候的幼崽准备见面礼。
.
闪光水母果然比海草有营养，虽然妈妈身体依然虚弱，却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
自己的叫声能够治疗伤口，但想要让妈妈彻底好起来恢复精神，必须给她吃更有营养的东西。
喻以笙离开巢穴时，暗暗下定决心：今天必须带个荤菜回家！
抓个深海巨鲨……大章鱼……超钳蟹……至少抓只虾吧！
某条鱼觉得自己一退再退实在丢人，内心偷偷发誓：等会儿遇到的第一个活物，不管是什么，我都要试着狩猎。
即使遇到恐怖、难缠的深海巨鲨，也要勇敢的扑上去！
喻以笙flag立得飞起，结果刚出家门，就看到一团黑影朝自己游过来。
周围生物发现那团黑影，逃得逃躲得躲，生怕被对方逮到。
喻以笙：？？？
我这乌鸦嘴，该不会真的刷新到深海巨鲨了吧？！
很快，黑影游到自己附近。
喻以笙睁大眼睛努力看过去，发现竟然是前些天遇到的陌生男鱼。
不是深海巨鲨，幸好幸好。
周围鱼：哪里幸好？这玩意比深海巨鲨恐怖一百倍！！！
巨鲨只在狩猎的时候攻击别鱼，哪像提亚特那个疯子，露头就秒！
上次的接触过程还算愉快，喻以笙也算间接被他救了一命。
而且提亚特是自己当鱼这么久，除了妈妈外见过的唯一同类，有种天然的亲切感。
小人鱼在周围生物震颤且惊恐的目光中，摆摆尾巴，朝提亚特游过去。
“呜嘤。”鱼，你好。
喻以笙主动跟提亚特打招呼。
“嗡嗡。”你也好。
提亚特听到声音，发出粗糙的回应。
上次见面后，提亚特又独自练习了几次。
他现在的声音，确实没办法发出人鱼纯净的叫声。
可只要多尝试几次，依然能够跟同族沟通。
人鱼族没有语言体系，却拥有强大的‘共鸣’体系。
建立深切羁绊的人鱼群落，能够通过共鸣传递想法，达到心有灵犀的效果。
即使没有建立羁绊的人鱼，也能通过声调或动作，简单了解对方表达的含义。
喻以笙知道，陌生男鱼在跟自己打招呼，愉快地甩了下尾巴。
海面底下一片漆黑，实在不适合鱼际社交。
喻以笙邀请陌生鱼浮上水面，才发现他跟上次见面，外表有些微的区别。
喻以笙盯着他的眼睛。
第一次见到提亚特，喻以笙甚至找不到他的瞳仁在哪，整个眼睛像恐怖电影似的白惨惨往外翻。
当时，某条颜控小鱼暗暗想：幸亏海里不能照镜子。
如果看到自己眼睛外翻的模样，喻以笙肯定会被丑哭，每天晚上做噩梦。
时隔几天，提亚特眼神依旧可怖，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些神采。
眼神改变之后，感觉他整条鱼都变帅了一点。
“呜嘤？”鱼，你这两天去整容了吗？
提亚特没听懂。
如果他听懂了，应该不会做出接下来的举动。
过去两天，提亚特一直在海洋里寻找小鱼的气息，主要为了补上之前的见面礼。
他狂化程度太深，用歌声赐予祝福暂时做不到。
于是，提亚特在附近海域搜寻一番，找到了能够代替自己唱歌的‘东西’。
提亚特甩了下长尾巴，卷在尾鳍末端的倒霉蛋被甩出来，转着圈圈打了好几个漩涡。
“嗡嗡。”见面礼。
倒霉蛋被甩得像卷筒洗衣机似的，喻以笙盯着看了半天，才发现那是一条月海豚。
月海豚是喻以笙自己取的名字。
因为这种海豚长得像月牙，体形娇小却智商高。在漆黑的海底，他们会用声音锁定猎物或召唤同伴。
“呜嘤。”谢谢，我不吃。
即使月海豚体型偏小，头尾长度不到两米，但对于小人鱼而言依然是庞然大物。
况且海豚属于高智慧动物，人鱼通常不会把它们写进食谱。
月海豚听不懂人鱼之间的对话，在旁边一边模仿卷筒洗衣机，一边瑟瑟发抖。
遇到海底暴君提亚特的时候，月海豚感觉自己死定了！
那位暴君凶狠残忍，只要出现在他的攻击范围，任何生物都会被撕碎！
月海豚从小接受亲兽教导，遇到人鱼要躲得越远越好。
事实上，海豚家族内部会传承记忆，大海豚会告诉小海豚之前的事。
族群中年纪最大的祖母豚曾经告诉小海豚：
在很久很久之前，月海豚与人鱼是共生关系，能力强大的海豚会被人鱼选中，成为狩猎搭档。
当时的月海豚，都以被人鱼选中为傲。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海水变得越来越污浊，人鱼战斗力越来越强大，逐渐不需要月海豚。
再后来，只要月海豚靠近人鱼的攻击范围，就会被杀死。
“啾啾——”
月海豚发出类似小鸟叫的声音，绝望地向遥远的同伴发出讯号：
家豚们，今晚不用给我留饭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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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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