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卷浪,初夏之晨。年轻人涉过海岸线时,就已经注定要走近另一个人的生活。蝴蝶于沧海之上盘旋,潮汐涨落,周而复始。此后,命运的羁绊牵动每一个人。
海浪会无数次敲击沙滩,这深邃的大海已然经历过千万年的潮起潮落。而生命的大海同样不舍昼夜,又更加高深莫测。
陈常山正在生命的大海里沉浮。
笔直的柏油马路,是山与海的交界线,同样是色彩的分隔线。那两侧,一半是靛青,来自深邃的大海;一半是品红,来自盛放的夹竹桃。
机车在山海间呐喊,飞快得只剩下残影。远处的红灯亮起时,轮胎摩擦地面,速度被放慢。
男人一身All Black(全黑)穿搭,风格简单。
棉质短袖有些宽大,泄露出优越的身材条件。日光下,肌肤散发光泽,流畅的肌肉线条又增加其力量感。长腿撑在地面,宽大的布料倒显得脚踝有些纤细。
他的视线落向一旁的后视镜,随后捏住离合,左脚上勾,将机车停在等候区。
陈常山挺直腰,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油箱画圈。黑色头盔遮挡住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狐狸眼,正盯着不远处的信号灯。
一旁的轿车摇下车窗,似乎也被这炫酷的机车所吸引。司机伸出脖子,兴味盎然地准备与驾驶者攀谈。
“小兄弟,你这摩托真酷,多少钱?”
这大概是陈常山第10001次听到同一个问题。
“二十万左右。”
“哟,还真不便宜。有这钱,干嘛不买个汽车?”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反问,连打量的眼神都与过去的10000次如出一撤。
男人乱动的手指停滞两秒后,又在原地敲打同一个点。指尖上下摆动,叩击声和往事一起,淹没在风里。
他认同地点点头,回答道:“是哦。”
下一秒,信号灯变换,摩托车继续向前行驶,伴随着海腥味开启工作的一天。
九点,Mysterious Ghost(隐秘幽魂)职业车队。
入门的正中间是长形展台,二十多座奖杯依次排开,彰显出MG车队的实力。
各类赛车停放在两侧,既有老板个人珍藏的全球限量版,也不乏具有纪念意义的冠军赛车。
玻璃间隔将空间一分为二,绕过楼梯就到了维修部。
“陈工,这是昨天送过来的。”
助理严冬青刚过实习期,亮晶晶的眼神里满是崇拜。仅仅是因为在这里上班的第一天,他就目睹过陈常山修车。
那是一辆受损严重的雅力士GR。
车队的工程师都试着修过,却始终没有解决发动机的问题。还是陈常山上场,才修复完成。
除去专业领域的绝对实力,陈常山在待人接物方面,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冷淡。不过,天才总是有恃才傲物的资本,没有人因为他的性格来找茬。
一号维修区里,正停放着一辆Hyundai i20N Rally1。
车架严重变形,前后保险杠消失,后尾箱无法关闭。左后轮倾斜,轮毂变形,羊角断裂,悬挂系统可能也有损伤。
随着混动时代的到来,赛车采用五速序列变速箱,并且取消中央差速器。
Hyundai连续两年在WRC(世界汽车拉力锦标赛)获得厂商总冠军。去年MG就选用的同款车型作为比赛用车,直到现在仓库里还有一大堆备用件。
“通知三组维修师,九点半集合,然后去仓库找Hyundai i20N Rally1的备用件。”
交代完之后,陈常山就转身去了休息室。
他脱下上衣,那锁骨大大方方地展露在空气之中。而脖颈间的银色素链滑入沟壑深处,引得人遐想无限。
可很快,一件维修服将这风景遮挡。
额前的碎发也被鸭舌帽压住,男人的神色同样藏匿在阴影之下。当他抬起头的那一刻,眼眸灵动又清冷,比天边的繁星还要耀眼。
这强烈的视觉冲击袭来,使人挪不开眼。
按照严冬青的话来说,没有人会不喜欢穿着制服修车的陈常山,除了二组那个没长眼的工程师。
维修区。
备用件整齐地堆放在一边,人已经聚齐。严冬青向维修师传达完驾驶反馈后,陈常山例行公事地向组员同步进度。
“各位,一个月之后就是环塔拉力赛。新人这两天就会来报道,届时会和我们一起参加比赛。”
“哟,陈工的训练怎么不带上我们二组?您这可是偏心。”
门外有不速之客的声音传来。
“陈工这话说得倒是轻松,不知道三组的技术,是不是也这么好?别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拿出去平白招人笑话。”
这么阴阳怪气的腔调,除了二组的工程师李远志,整个MG都找不到第二个人。
说来也是奇怪,从陈常山入职MG的那一天起,李远志就开始没事找事,连一点“友善”的缓冲都没有。
陈常山懒得搭理他,倒是严冬青接过话茬。
“李工,大家都知道,二组一向都是您亲自带领,要是和我们一起,这不是打断二组的训练安排吗?”
严冬青还十分客气,给出一个台阶。可偏偏有人不领情,想留在台上唱戏。
“怎么?他陈常山可是MG的总工程师,厚此薄彼可不是领导风范。”
『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平日里陈常山只将这些话当做空气,可他昨晚才度过一个难眠的夜。
在床上辗转反侧两三个小时之后,大脑还是异常活跃。他只能吞下安眠药,才勉强睡一个囫囵觉。
“李工,您比我早入行十年,想来我还得叫您一声前辈。”
陈常山这话说得谦卑,让李远志都有些诧异。他心里咯噔一下,狐疑在眼底一闪而过后,李远志还是给出一个轻飘飘的回答。
“你知道就好。”
『我当然知道,知道你是没事找事的烦人精。』
“我不过依仗有两三分天赋,才能在两年内当上总工程师。这本来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您怎么还耿耿于怀?”
清晨的眩晕似乎还留有后遗症,身体的不适感让陈常山更加烦躁,怼起人来愈发无所顾忌,专门往别人的最痛处撒盐。
“李工,您的能力出众,可就少一样东西。要不然,今天总工程师说不定就是您?”
“什么东西?”
接话的人是严冬青。
其他人的好奇也做不得假,一行人十几双眼睛全部盯着陈常山。那眼底的疑惑几乎都快要溢出来,其中也包括李远志本人。
“当然是接受现实的勇气。”
所有人的视线又挪到李远志身上。
“你少跟我在这阴阳怪气。”
李远志的音量瞬间调高,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好像有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又下不来。
照理说,李远志不甘心也是情有可原。
他入行时间早,勤勤恳恳在队里奋斗十年才当上工程师。而陈常山,仅仅用两年时间,就迅速成长起来,坐上总工程师的位子。
但李远志同时也忽略一个现实。
赛车手转工程师本就少有,陈常山又是硕士毕业,读的是德国的空气动力学。不论是理论,或者实操,他都担得起总工程师这个名头。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您怎么还生气了?”陈常山轻笑一声,“您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要开始练习了。”
“笑话,新人现在还没有到位,三组也是年前才组建起来的。想跑环塔,先把人给凑齐。”
不可否认,三组确实还处在磨合期。
而时间,是最好的润滑剂,三组最缺的也是时间。
“新人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我们三组,不至于手忙脚乱地去参加比赛。”
陈常山捡起工作台上的文件夹,指了指门口,逐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各位,新人这两天就会到位,能被MG签约的人,实力自然是毋庸置疑。”
他翻开文件夹,里面正是新人的资料。
“环塔只是新团队的一次尝试,不必太过紧张,全力以赴就好。”
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成功击散众人头顶的乌云。
计时器开启,整个团队开始忙碌。
车辆被千斤顶抬起后,分别在两侧支起三脚架。以车轮划分为四个区域,每个维修师负责不同区域。
有人快速卸下轮胎,检查悬挂系统;有人拆开底盘;有人调整刹车系统,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其实团队一起工作近三个月,大家都已经熟悉区域分工的模式。各个人员及时沟通交流车辆受损情况,默契地选择最优的方案。
随着各种零部件的更换、调试,任务接近尾声。最后,大锤不断敲打,变形的后尾箱终于闭合。
大屏的计时器显示——五十五分钟。
依照相关比赛规定,维修时间要保证在四十五分钟以内。但由于这辆车缺少备用件,五十五分钟依旧是个不错的成绩。
“成绩不错。”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响声,是车队经理杜仲在敲玻璃,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
“你们配合得很不错嘛。”杜经理走到众人面前,“看来我的担心倒有些多余。”
“杜经理,敲玻璃还真是你的风格,早就申请给维修区装个门,现在让新人来看笑话。”
『不是说领航员过两天再来报道吗?』
陈常山扫了一眼资料表,发现走在前面的是赛车手。
而赛车手身后的“小尾巴”却没有进门,一个人躲在玻璃门外。他一直背对着,又低着头,只能瞧见一个大概身形,根本看不清楚脸。
“这……这不是忙着没空,再说这事该归后勤管。”杜仲含糊其辞,迅速地转移了话题,“给大家介绍一下,三组的赛车手——徐凌泉。”
“大家好。”徐凌泉向前两步,大方地朝向众人打招呼,“请大家多多关照。”
一屋子的人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连秋石,你可以叫我秋石,石子都可以。”
连秋石是三组年纪最小的,他最先递出手掌,低头才发现满手的机油。
徐凌泉却抓住想要收回的手,没有一丝犹豫地用力回握。
“很高兴认识你。”
松开手掌,手心同样染上机油。
“这是郁金,金子,他比我大两岁。”
连秋石本来就跳脱,得到回应后,连音调都轻快两三分,牵着他的手就往组员身边带。
“这是余海月,月哥,喜欢吃烧烤。”
“你好。”
“陆英,陆哥,喜欢捣鼓发动机。”
“你好。”
“方南星,星星,是第二小的弟弟。”
“你好。”
逐一的自我介绍后,徐凌泉双手不再是刚进门时的干净。经过五次握手,他的皮肤沾上机油,留下黑黢黢的印迹。
徐凌泉的目光转向周围五个人,又落回自己的手——大家都是一样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笑意爬上眉梢。
不经意间,连秋石拉起他的手。随后大大小小六双手叠放一起,这一刻大家相视而笑。
“环塔加油。”
紧贴在一起的手高高举起又放下,骄阳似火,我心里亦有一团熊熊烈焰。
不远处,那“小尾巴”却始终沉默不语。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遮住小半张脸。
他穿一身运动套装,短裤之下,双腿匀称又不失线条感。白色长袜包裹脚踝,在小腿肚勒出轻微的肉感。而露出的皮肤白净,像是很少晒到太阳一样。
或许是察觉到打量的眼神里,年轻人转过头来。
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似乎有无数惊涛骇浪席卷而来。那双熟悉的眸子,在陈常山心头掀起狂风巨浪。
犹见故人,却又不是故人。
陈常山的思维在这一刻停滞,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好像真的有一只手按下暂停键。
大脑被自动触发,开始播放车祸时的惨状。
血,那是铺天盖地的殷红。铁锈味混杂土腥味,蔓延在整个空间里。周围是一片死寂,只有鸟叫和水滴声。
土地被染成暗红色,汽油滴落,又稀释掉血液浓度。直到雨滴倾盆落下,接二连三地穿过车窗的窟窿,才砸醒昏睡的陈常山。
失血过多使他的思维缓慢,陈常山眨了眨眼,尝试着移动身体,伤口的疼痛才勉强让他恢复几分理智。
飞溅的玻璃碎片扎在身体的每一处,他的大腿被卡在变形的车身里,整个人呈卧躺的姿势,连抬头这样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
绝望的是,他能感受到自己处于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可不管如何呼喊,上方的人始终没有传来回应。
驾驶位原本坐着他的爱人——辛京墨,可事故发生的瞬间,他扑向副驾驶的陈常山,将人紧紧护进怀里。
车顶好像有一个年久失修的水龙头,源源不断地滴下血珠。那扑在脸颊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陈常山不敢耽搁,只能撑起精神,一点一点地摸索。
他一边绝望,一边寻找希望。
终于,他找到掉落的手机,虽然拿到的代价是鲜血淋漓的小腿。
电话拨出那一刻,雨好像下得更大了,又或许是血流得更快。但陈常山来不及想这些,他又陷入无边的昏睡中。
“陈工……陈工……怎么了?”
失焦的眼睛挣扎着,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没什么?可能是空调温度有点低。”
陈常山控制住颤抖的身体,他毫不留情地咬住唇下的软肉。直到血腥味传递到舌尖,才停止动作。
而门外的年轻人还望着这边,他一双杏眼清澈明亮,此刻还流露出些担忧。许是白炽灯太明亮,照得他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极其清澈单纯。
陈常山开始怀疑是不是安眠药吃得太多,导致幻觉出现。曾经他满心欢喜地和辛京墨待了一个星期,却被心理医生告知这都是幻觉。
身体不由自主地走近两步,陈常山却只得到一个羞赧的浅笑,年轻人再次低下头来。
不,不是梦,不是幻觉,是现实。
沉浮的往事,再次被重新提起。窥探到故人的影子,陈常山心里生出几分雀跃。
那个死去八年的爱人,始终活在他的心底。此刻,这样一双极其相似的眸子,便叫他生出占为己有的**。
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同样落入年轻人的眼底。他没有躲避,依旧无辜地望向陈常山,眼神里净是疑惑和关切。
面上越是坦然,心底越是欣喜。
只有商枝自己知道,这样的注视他期盼已久。
而这短暂的共鸣,就足以掀起惊涛骇浪。过去的时光终究会被掩埋,新生活即将到来。
蝴蝶翅膀开始振动,诉说两人的紧张情绪。
本是无意的对视,有人却慌忙地挪开视线。
直至离开,年轻人都没有说话。
『这个符号表示心理活动』
大海有潮起潮落,生命也是一种大海,比真正的大海更加高深莫测,它也有过潮起潮落。
——《昆虫记》
东山在那个绵绵阴雨之晨走入这条小巷时,他没有知道已经走入了那个老中医的视线。因此在此后的一段日子里,他也就无法看到命运所暗示的不幸。——余华《难逃劫数》
枫月西行叶叶红,清风卷浪辩晨钟。——刘禹锡
希望是最后一次修改,要疯了,要疯了。
2025.9.7修5175字
20259.10修4912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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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沉默的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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