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景往日水润饱满的唇瓣起了一层死皮,尝试起身时,浑身如同散架,四肢酸痛无力。
侍从听到动静,从外间进入里屋,准备伺候庾景洗漱。
然而,当侍从走近,却发觉庾景不仅面如菜色,还双目迷离,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侍从仔细辨别,模糊辨认出他说的话,心头却更加骇然。这人一会儿说着自己疯了,一会儿道歉,一会儿说不可能。颠三倒四,言语无状,加之失魂落魄,颇有几分痴狂之态。
侍从心头大骇,急匆匆跑出去寻人,不多时,庾景的床前便围满了人。
昨日同庾景一道去宋府的卢三娘被众人抓着反复询问昨日发生了什么,庾景可是在宋府受了刺激?
卢三娘再三重复庾景昨日一切正常,同宋柔徽在席间一片和睦,未有异象。
庾老夫人哭得泪眼婆娑:“什么都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这样?大夫开的药都喂不进去,只会说胡话,幺儿当年……便是这般……”
卢夫人亦是红了眼,避开众人,将庾景的贴身小厮叫到跟前,问道:“你日日跟着你家公子,仔细想着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一件事都莫要漏下,若寻不到治病法子,睿儿出了什么差错,我定然不会轻饶了你!”
小厮跪下就是砰砰磕头,哭得涕泗横流:“小公子前些日子一直被大公子关禁闭,终日郁郁,昨日去见宋大小姐时屏退了下人,小的也不知道是否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小公子伤了心神,但昨日小公子操练结束后,还有心思进食,并未有什么黯然神伤,魂不守舍之态……”
这些事卢夫人也已经查清楚了,不说昨日见过庾景的下人都说庾景并未有什么不对劲,便是她自己,在昨夜庾景同她问安时,也没觉察出对方有什么失态。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睡了一觉,便突然发病了?
小厮头已磕得流血,卢夫人见他那张与庾景差不多大的年轻脸庞,心中不忍,闭了眼道:“罢了,莫再磕了。”
小厮下意识又磕了个头,忙道:“多谢夫人慈悲,小人感激不尽!”
卢夫人摆摆手,遣人离开后,疲惫地坐在躺椅上,怔怔望着前方出神。
卢夫人的贴身嬷嬷见卢夫人神色郁郁,心思转圜了几番,附耳道:“太太,依我看,小公子此事不简单。”
卢夫人略微回神,问道:“嬷嬷怎么看?”
王嬷嬷将门窗紧闭,再三确认无人偷听后,才压低声音道:“小公子看着不像病了,而像中邪了!”
嬷嬷年事已高,崇信神鬼之说,卢夫人自小被她带大,素来信任她,也跟着对鬼神有几分敬畏,只是因为丈夫同长子都对鬼神之事厌恶至极,她便也只能将这份敬畏隐藏。在嬷嬷点破此事与鬼神有关前,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此类猜测。
卢夫人:“便是真与鬼神有关,为何独独缠上睿儿?”
王嬷嬷看着卢夫人,欲言又止,卢夫人见状,不解道:“嬷嬷有何事不能直说?”
王嬷嬷:“……太太,近日便是那位没了的日子。”
卢夫人瞬间领悟到王嬷嬷没说完的话,浑身冒了层冷汗,脸色煞白,喃喃道:“是她,她来报复我了!”
王嬷嬷抱住颤抖不止的卢夫人,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安抚:“别怕,太太,别怕,没事的,有我在,我不会让她伤到您,也不会让她伤到您的孩子的。”
卢夫人却已经被歉疚与恐惧席卷内心,断断续续地哭道:“当年之事是我错了,嬷嬷,都是我错了,所以亮儿今时今日仍不愿娶亲,她也不愿离去,可做错事的人是我,她为何不来找我,要害我的睿儿?”
王嬷嬷活得比卢夫人久,心也比卢夫人硬许多,卢夫人对当年棒打鸳鸯逼死许家娘子一事耿耿于怀,王嬷嬷却从不觉得卢夫人有任何不对。
那许家娘子出身本就只是尚可,而后其父还坐事被废,成了白身,岂能再与庾府这样的高门大户结亲?
王嬷嬷像从前那样低声安抚卢夫人:“当年之事,换任何一个人来处理,都不会比太太更仁慈,太太已仁至义尽,给足了那许娘子体面,是她自己钻了牛角尖。”
卢夫人听着王嬷嬷的话,眼前浮现的却是年轻女孩儿羞涩地向自己问好的情形。
她本也很喜欢这个女孩的性格,即使她家出了意外,她的身份不再能做庾家儿媳,她也想过收那女孩儿做她的义女,替她再寻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只是后来究竟为何会造成那般惨烈的结局,卢夫人也说不清缘由。
她常常在梦中见到那许家娘子的身影,看她笑,看她哭,看她决绝赴黄粱……
明明她未曾见过许家娘子的尸身,午夜梦回,卢夫人却总被那具冰冷骇人的鬼影惊醒。
她心中有愧,瞒着周围人祭拜过许家娘子,日常抄诵佛经,到寺院捐献香火时,总不会忘了她的那一份。
她盼许家娘子能早日投胎,早日觅得良缘,不要再时时入她梦来。
多年来萦绕在她心间的,究竟是愧疚作祟,还是恐惧使然,卢夫人已分辨不清。
当嬷嬷说要请法师,彻底超度许家娘子阴魂时,卢夫人沉默良久,无声颔首。
庾景病得蹊跷,症状又不太体面,高门贵族对对此讳莫如深,庾府因此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对外只道庾景不小心染了风寒,需卧床休养一段时日,不便见客。
暗地里,则是将人偷偷送到京畿附近的一座寺庙,捐了许多香火钱,请所谓大师为其驱邪。
庾老夫人爱孙心切,加之人越老,便越容易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之事,竟也跟着一起瞒着庾亮此事。
法号了空的和尚当初看了庾景一眼,便断言他被嗔痴二毒所害,可谓一语中的,当下便得了卢夫人三分信赖。
又见其行事作风清简出尘,有谪仙之姿,不由更添两分信任。
因此,当其提出需在寺庙举行法事,卢夫人虽十分为难,到底咬牙同意了。
另一边,谢九得知庾景去见了宋柔徽后,正欲发作,便又听闻了庾景得病的消息。
与这消息一同而来的,还有宋柔徽写给他的信。
谢九展开信纸,起初还板着张脸,越看嘴角越抑制不住,眉眼的阴鸷不知不觉散去,乍看还有几分和颜悦色。
阅毕,见小厮仍候在下方,谢九清了清嗓子,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冷声问道:“她去见庾景了么?”
小厮讨好地笑道:“哪儿能呀,宋小姐如今心思都在公子身上,除非有的人死皮赖脸缠着宋小姐,否则宋小姐怎么会主动去见旁人?”
他话里话外都在踩庾景,一番话听得谢九浑身病气都散了三分,随手扔下一块玉扳手道:“赏你的。”
小厮捡起玉扳手,仔细擦干净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眉开眼笑地磕头:“多谢公子!”
谢九不讨厌他谄媚的样子,但也有些看腻了,摆摆手让小厮离开,然而,当小厮将将退出房门时,谢九又叫住了他。
小厮身躯下意识地绷紧,转身的瞬间又戴上了谄媚的面具:“公子可还有事?”
谢九看着信,刚还喜形于色的脸,不知缘何又染上沉郁。
他摩挲着信纸边沿部分的皱褶,那褶皱的形状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幼时被罚抄写功课,他不满不服,嚎啕大哭时溅落在宣纸上的泪水干透后,便是这般模样。
谢九抿唇,心中有些慌乱。
她写这封信时,哭了么?
小厮听见谢九的疑问,吃了一惊。
他这“谢九爷”到底是有多自信,竟认为宋小姐会为他黯然垂泪?
虽不知对方究竟有何打算,为何会看上谢九,但小厮始终不觉得宋柔徽多么在意谢九,更遑论会为他流泪。
那水痕只怕也不过是不小心溅上去的茶水罢了。
小厮心中不屑,面上却也跟着装出疑惑担忧的神情,略微思量后,斟酌开口:“柔徽小姐毕竟是女郎,想来仍旧有几分在意公子那日的话。”
他说的正是谢九心中所想,谢九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信纸,敛眸掩去眼底的悔意。
他不出声斥责反驳,小厮便知晓往这个方向说没问题,继续道:“公子出身谢氏高门,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本就得女郎们青睐,柔徽小姐定也只是太在意公子,才会吃味与公子开玩笑,公子那日说的话实在有些伤她的心了。”
小厮说完堪称“指责”的话后,谢九虽神色低沉,却未有发作的征兆,反倒陷入了更深的沉思。良久,他轻咳一声,语气不太自然地说:“你脑子比旁的下人好使,会说话,上次挑的礼物也合她心意。”
小厮忙谦虚道:“我都是根据公子的指示推测的,哪里担得起公子谬赞,起初我也十分担心出差错,若是误了公子大事,当真万死难辞其咎!”
谢九:“够了,不必再说这些拍马屁的废话。”
小厮急忙噤声:“是。”
谢九再次陷入沉默,垂眸着手中信纸上的那一抹泪痕,既不说话,也不让小厮离开,小厮跪在地上,腿都要跪麻时,他才终于开口道:“你觉得,她还会喜欢些什么?”
小厮偷偷抬眸,揣摩谢九心思。
若只是想给宋柔徽送礼物,所以询问他宋柔徽喜欢什么东西,谢九本不该犹豫这般久……
除非,他更想问的,不是礼物,而是其他。
例如,他要怎么做,才能更讨宋柔徽喜欢。
谢九为人高傲,从未低头讨好过任何人,即使心悦他人,也耻于宣之于口。
仅仅是这般意味不明,模棱两可的问题,也已经大大突破了他以往的作风。
虽然我很想立刻完结,但有个词叫心有余而力不足[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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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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