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屋区的食阁刚过晚餐高峰,吊扇在头顶嗡嗡转动,几张塑料桌上还留着残余的饭菜。
几人端着茶杯坐在角落的电视机前,有说有笑地看着晚间新闻。
“本地知名企业家、有‘酒店大王’之称的谢祖辉涉嫌多起商业犯罪,目前已接受商业罪案调查科问询。”主播的声音清晰而正式,背景画面切到了谢祖辉旗下标志性酒店的外观,“据可靠消息,调查涉及非法资金转移、虚假贸易以及土地开发违规操作等多项指控。”
“受此次调查影响,谢氏集团旗下多家企业出现危机。位于乌节路的酒店谢氏广场暂停营业接受审计,部分海外酒店资产已进入强制变卖程序。远东航运已被临时接管,旗下三艘货轮因债务问题被扣押。” 画面中闪过工人在酒店门口张贴查封公告的场景,警戒线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电视里的新闻还在继续:“包括林氏集团在内的十余家谢氏长期合作伙伴均已收到调查问询,部分企业因涉嫌共同违规已被立案,本地金融市场受此消息影响出现波动······”
腊月的季风卷着南洋特有的潮湿暖意,掠过狮城的组屋区和商业区。
1994年的春节将近,牛车水的店铺早早挂起红灯笼,竹篾扎的年画在骑楼间随风摇晃,空气中飘着肉干铺和糕点房传出的焦糖香气.
新一年,街坊邻里搬着藤椅在楼下清洗年节餐具,孩童举着风车跑过斑驳的混凝土墙面。
清晨的光明山普觉禅寺还浸在椰林薄雾里,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诵经声与燃香交织在一起。
李柏康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衬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线条,站在主殿门口。
须发皆白的老僧正立于阶前,双手合十对他躬身行礼,他亦微微颔首还礼。
香火缭绕中,男人的侧脸在酥油灯映照下轮廓分明,眉宇间褪去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沉静。
佛前供着的兰花正吐露芬芳,与远处传来的诵经声一同将俗世纷扰隔绝在外。
他在殿前的菩提树下站定,望着檐角悬挂的铜铃被海风吹动,发出清越的声响。
檀香混着椰叶的清香在鼻尖萦绕,再过三日便是春节,组屋区的家家户户该贴起“福”字和春联了。
寺门外的泥地停车场上,三辆黑色奔驰轿车安静等候,车身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阿泰穿着深色西装,站在车头前,时不时地看眼腕上的手表,见李柏康身影出现,他立马快步迎了上去。
“康哥。” 阿泰恭敬地颔首。
李柏康停下,问:“那边有消息了?”
“谢祖辉动作很密。”阿泰压低声音,随后从公文包里抽出文件,“我们的人盯着他三天了,发现他通过裕廊的地下银行转了三笔款子去瑞士,还让私人秘书订了后天分别去伦敦和老挝的机票,看样子是准备分头跑路。”
李柏康接过文件却没有翻开,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薄雾在他眼前渐渐散去,远处的兀兰工业区烟囱正冒着白烟,新加坡河上的渡轮鸣着汽笛缓缓驶过,像一幅缓缓展开的时代画卷。
“老婆孩子走英国,他逃老挝,挺有情义。”他声音平静,隐隐能听出讥讽。
男人抬头望向寺庙的金顶,阳光穿透云层,在漆砖瓦墙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都带着尘埃落定的味道。
“该收网了。”随后他将文件递回给阿泰。
男人语气里没有太多情绪,却让周围的手下都精神一振,“跟那边说一声,马上春节了,别拖到节里大家都不清净。”
阿泰重重点头,刚要转身去安排时,却被李柏康叫住。
男人望着寺庙深处的观音殿,声音轻了几分,“让阿忠带人这几天去弗莱庄园附近守着,别扰了她。”
“是,康哥。”
······
傍晚的霞光将弗莱庄园染成一片暖橙,椰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投下斑驳的光影。
乔榆扶着露台的栏杆站着,手不自觉地护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孕肚已经有些明显,浅色的连衣裙被撑出柔和的弧度。
她望着庄园铁门外的林荫道,那里隐约有几个陌生的身影在徘徊,不是父亲安排的保镖。
心头的不安像潮水般蔓延,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外界联系过了,也没见过阿爸。
每天的接触,只有下人送来些吃的时候会和她简单说一两句,却对她的任何问题都避而不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这段日子里庄园里的佣人少了大半,她隐隐觉得是出了什么事。
“晚风凉,站久了容易着凉。”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陈美琳扶着腰慢慢走来,她的肚子比乔榆大了不少,白色孕妇裙下隆起的弧度格外明显。
乔榆转过身,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自从撕破脸后,乔榆对待她的态度就十分明显了,平日里两人也无甚交集。
陈美琳走到露台另一边,望着远处的夕阳,语气闲适:“在房里待着闷,出来走走。正好路过你这儿,就过来看看。”
她侧过身,目光落在乔榆的肚子上,“看你这肚子形状,应该是个男孩。”
乔榆没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头三个月最关键。”陈美琳像是没察觉她的冷淡,自顾自地说下去,“要多吃点鱼胶补补,晚上别熬夜,腿抽筋的话睡前泡泡脚会好很多。”她说得煞有介事,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
乔榆对她这个不速之客感到不安,于是不耐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在这里假惺惺的。”
她太了解这种女人了,表面温柔和善,背地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陈美琳轻笑一声,转过身靠在栏杆上,夕阳的金光洒在她脸上,映出几分诡异的美感:“没什么想说的,只是觉得今天的夕阳很好看。”
她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语气轻飘飘的,“像极了燃烧的火焰,看着热闹,其实很快就会熄灭。”
乔榆心中一紧,这话里的深意让她不寒而栗。
就在女孩无比疑惑时,陈美琳似乎欣赏够了夕阳,准备离开。
刚要转身,女人又停下脚步,转头回来看她。
陈美琳静静地打量着她,好一阵才开口,女人眼神里带着丝丝若有似无的怜悯,“我突然觉得,你其实也蛮可怜的。”
乔榆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陈美琳已经扶着腰慢慢走远了。
傍晚的吹过露台,带着凉意。
乔榆站在原地,陈美琳的那番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望着庄园外那些陌生的身影,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
远处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露台上的光线越来越暗,只有天边还残留着一丝橘红的余晖,像在无声地预示着什么。
乔榆裹紧了身上的披肩,转身走回房间,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在狮城,华人基本占了七成以上,春节是他们全年最隆重的节日之一。
除夕夜,在乔榆小时候的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就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捞鱼生。
去香港这么多年,除夕都是和外婆一起过的,外婆很注重传统,仪式多,也还算热闹。
唯有今年,是乔榆一个人过的。
弗莱庄园冷清得像是没有了人烟气了一般。
房间里很静,越静,她就越能听到远方的劈里啪啦的烟花炮仗声。
原本佣人今天该在的,谢太太说今年家里添了两件喜事,应给大家放个假。
佣人们心中惶恐,这么多年没有一个春节他们不是在庄园过的,况且谁不知道谢家败落哪里来的喜事,不过先生多日未回,他们只好听从了陈美琳的安排。
晚九点,乔榆已然睡下。
近来她嗜睡,每日睡觉的时间很长,往日这个时候,张嫂会上来陪她说说话,不过今日没有,她就提前睡下了。
月光透过纱窗,映在女孩的柔面上,清晰地照出她轻拧着的秀眉,似乎这一觉并不安稳。
乔榆刚入浅眠,楼下就响起了一阵的急促脚步声,直逼二楼。
深夜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乔榆被惊醒后,听见了声响,下了床后战战兢兢地走到房门口,刚出去看情况,房门就先被人打开了。
是王秘书,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乔榆都眼熟,阿爸的保镖,他们怎么会深夜里突然来在这儿?
走廊的吊灯正随着杂乱的脚步剧烈晃动,像极了此刻的情形。
“小姐,请立刻跟我们走。”王秘书气喘吁吁,一脸急色地跟她说。
乔榆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王秘书拉着,带了下去。
“王秘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阿爸知道吗?”女孩焦急问。
男人没回答她,只是慌忙地带着她跑。
一路上,乔榆这才注意到这座偌大的庄园,此刻除了他们以外,再空无一人了。
乔榆虽然心中万般不解,但她知道王秘书是阿爸极为信任的人,一定是出事了,只是究竟出了什么大事,要半夜来带她走。
她走了,那阿妈怎么办?
乔榆想问的实在太多,但显然这个节骨眼上,男人根本没空回答她的问题。
一直到出了庄园,刚要上车时。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伙人,又将他们拦了下来,他们的目的很明确,直奔乔榆而去,王秘书这边的人连忙护住她。
司机想要启动车子,却直接被拖拽了出去。
夜色很黑,打斗间不知碰到哪里,车灯突然大亮,只看到一群人影扭打在了一起。
那棍棒极为吓人,一声一声的哐当巨响,砸坏了车身,双方都很激烈,像是不要命了一般。
两拨人里一直有人来拽乔榆,女孩坐在车里害怕极了,不过似乎两拨人都怕伤到她,以至于不敢去强劲拖她。
乔榆坐在后座,脸色惨白,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不敢动一点,车窗上全是鲜红的血色,看得她胃里一阵翻山蹈海。
外面的情形如何,她不敢探头看,直到突然听到由远到近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
林修齐从车上跃下,他身后的人护送他到乔榆坐着的车前。
男人打开车门,伸手:“阿榆,跟我走!”
混乱的打斗声中,乔榆看见来人是他,颤颤巍巍地应下,随后下了车,跟着他逃。
“修齐哥,我阿爸······”她的话音未落就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一个捂着流血的手臂男人踉跄来到她身边,想将她拽走。
幸好林修齐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过去,随后快速将她带到了自己的车上。
“修齐哥,到底怎么了?”
“阿榆,别问了这么多了,伯父在码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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