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一把新砍来的柴丢进火堆，呛人的浓烟升起，林森拢了拢脸上的兽皮罩，静静看着虫一的动作。
“今晚在这里过夜？”添完柴，虫一挨着火堆坐下，对于山的苏醒他表现得很平静，也好像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异常，淡定地询问林森。
话落，几人目光聚焦在林森身上，林森环看一圈，没有立刻作出决定，反而看向了山。
就几人目前的状态，野外过夜绝不是一个明确的选择，那怕火堆能勉强解决保暖问题，生生熬一晚也并不轻松，更何况还要时刻谨防野兽的偷袭。
换句话说，他们现在应该做的是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原路返回。
只是有一个问题。
山怎么办？
“……”山接过林森的眼神，他脸色苍白，看起来难得的虚弱，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平静，林森不确定对方有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眼神下移到男人的脚踝上。
追击鬣兽的时候他就发现了，男人腿上有伤，不知道是旧病复发还是新伤跌旧伤。
“你……”再三斟酌，林森还是选择主动开口，这是从大湖边分别后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林森这样说。
大山部落距离这里并不近，他想象不出山一个人拖着伤残的身体返回去的样子。
听见林森的提议，所有人都面色如常，仿佛早就预料到的一样。
“你想我跟你回去？”山反问。
“……”
他想不想山跟他一起回去？
林森心里隐隐有答案，但又模糊感受到，无论他怎么回答事情都不会像他以为的那么简单，于是这一次换成了他在沉默。
虫一和猛眼观鼻鼻观心，知道这里没有自己的事情，默契垂下脑袋，听完两人的对话也只是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做多余的反应。
柴火很快又烧完了一轮，虫一和猛毫不吝啬地添着柴，火堆烧的很旺，冰天雪地里，林森竟然感觉脸被火烤得有些刺痛，忍不住盯着火堆出起神，平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快速吃了烤鱼，为第二天的外出做准备，其他人也做着各自的事情，并不宽敞的山洞还算温暖和谐。
想起山洞林森就想起先走一步的乌甲，如果顺利，对方应该已经进入了大湖的区域，留在山洞里人见他一个人回来，又了解事情的经过后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但林森预感，不会让他失望。
余光里有人影晃动，是猛，他提着骨刀又要去砍柴，林森瞥一眼眼前的火堆，深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回山洞。”林森说，不等几人回应就朝地上的山伸手，意思很明显。
山没有犹豫，握住林森包裹着兽皮的手掌，同时顺势捡起了地上的兽皮衣。
林森自然接过，抖了抖上面的雪粒子，扬手披在背上。
他穿衣服的功夫，虫一和猛两人已经动作熟练地处理收拾好了东西。
林森垂眼看准虫一手上的骨刀，伸出了手，虫一想也不想把骨刀递上去，林森接过顺势塞到山手中，也不看对方的反应，最后瞥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火堆，迈开了腿。
——
“你们留在山洞。”花雨裹紧了身上的兽皮。
“不要，我和你们一起去。”绿草抱紧了手上的小弓，固执地往山洞口挤。
“留下来。”老人严厉地呵斥小野人。
“我要去。”绿草哭腔明显，一边朝一旁的小溪和长毛递眼色，两个小野人接到信息，灵活地窜过身前的几个大人，不等靠近洞口，木门忽然外面打开，寒意顺着门缝钻进山洞，所有人齐齐看向门口。
乌甲带着一身寒意走进，几眼就看出了花雨几人正准备做什么，他一言不发地坐到火堆前，解开身上的兽皮。
“他们呢？”绿草愣愣地看着乌甲，看清男人浑身的伤口，止住了上前的动作，神情茫然了一瞬，一个恐怖的猜想涌上心头，稚嫩的脸上瞬间挂上真情实意的慌张。
“不知道。”乌甲埋着头喘息，身边没有人靠近，良久，男人还是在十几道焦急的注视下缓缓撩起眼皮，“你们要出去找人？”
“他们在哪里？”花雨急忙问。
“我沿路留了标记。”乌甲没有直接回答花雨的问题，说完又低下了头，一副不愿意再交流的样子。
见状，山洞里的人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继续先前的打算。
“绿草，长毛，还有小溪，你们留在山洞照看火堆，我们出去找虫一他们。”刚才拦住绿草的老人说。
“不。”绿草收回在乌甲身上的目光，“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
“还有…”
小溪和长毛小声附和，老人一个眼神过来立马噤声。
“你们想让他知道你们不听我们的话，不遵守规则？”老人严肃地说。
“不要……没有……”
几个小野人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绿草挺着胸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最后气得的转身背开人群，剩下两个小野人眼神左右摇摆一阵，慢吞吞地跟上绿草。
“带上雪橇。”木门再次被推开，乌甲像是被钻进来的寒意惊醒，冷不丁又冒出一句话。
“嗯。”不知道是谁应了一声，刺骨的寒意随后被隔断在门外，山洞回归了往常的寂静。
温暖的山洞里，僵硬的四肢很快回暖，原本冻结的伤口又有鲜血涌出，乌甲一动不动地坐在火堆前，仿佛毫无所察。
“你的伤口。”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在山洞里带着回响，几个小野人一点点挪到男人身边，眼睛直勾勾看着对方肩膀上的伤。
“……”乌甲没有反应。
“你的胳膊断了？”绿草忽然说，乌甲眼皮一颤，朝凑近的小野人递去一个冷淡到极点的眼神。
绿草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他会给你治好的。”
闻言，乌甲轻嗤一声，显然并不相信。
“真的，他什么都会，还救过我的命。”见男人的态度，绿草有些不高兴。
“……”乌甲懒得理会幼稚的小野人，一个眼神也不再给对方，绿草却丝毫不受影响，自顾自的说起来。
“你不要不相信，我告诉你，我有一次掉进了死亡漩涡，其他人都说我沉到水底了，是他把救起来，救了我的命。”
“还有一次，我发热，祭司不愿意给我草药，是他来了我和阿达的山洞才把救醒过来。”
“还有我被赶出部落，阿达告诉我要一直跟着他，跟着他就能活，他明明不想带着我，还是让我进了山洞。”
“他还很好，从来不嫌弃我没用，只有他愿意带着我去山上采集和捕猎。”
“还知道很多祭祀不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我们……”
绿草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慢慢又带上了哭腔，三人小野人挤在一起，像被抛弃的小兽，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就爬满了整张脸，忍不住小声地啜泣。
“要是没有他我就死了，我们就死了……”
“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乌甲因为体力耗尽，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阵发黑，听见几个小野人的哭声心中更是烦躁不堪。
“他没事。”男人不耐道。
“什么？”绿草还沉浸在悲伤中，自言自语道，“他没事吗，那怎么还不回来？”
“救人。”乌甲言简意赅，一个人也不多说。
“啊……”这是小野人们意料之外的回答，却又莫名让人安心，几乎立马就忘记了哭泣。
“救谁？”小溪仰着脸问。
“……”乌甲闭着眼，看起来有些痛苦。
见此，几个小野人也不再追问，凑在一起喃喃了几句救人，各自擦干净脸上的眼泪，起身学着大人的样子整理了山洞的物件，往火堆里添了好些柴，直到无事可做，重新回到火堆边。
“他叫什么名字？”出乎意料地，这次乌甲主动开了口。
绿草懵懵地啊了一声，回复道：“他没有名字。”
“……”乌甲斜眼看过去，小野人立马改口，“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谁知道他的名字。”小野人的回答在预料之内，男人追问道。
“不知道。”绿草说，觉得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又立马补充，“我从来没听见其他人叫他的名字。”
“山也不知道？”乌甲眼神和语气放缓了不少。
“不知道。”绿草毫不犹豫地回答，等男人转过头才意识到不对劲，“你认识山？”
“……”
“你怎么知道山的名字？”
“……”
“诶你说话！”
“……”
——
白茫茫的雪地上，几个细小的黑影缓慢移动着，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停下来，四处搜索着什么，很快又恢复匀速前进。
晴夜的能见度远不及白天，站在被大雪覆盖的原始丛林里，抬眼望去的每一帧都像复制粘贴后的内容，即使是经验老道的猎人在前进过程中也得再三小心，以免迷失方向。
林森一行人情况却有所不同，熄灭火堆后，他们循着和鬣兽缠斗的痕迹顺利回到了和大山部落捕猎队碰见的地方，之后的方向就开始有些模糊，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雪地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的一根竖插着的树枝，同时伴随着一道明显的人通过的足迹。
很大程度上节省了一行人在辨认方向上所耗费的时间，但即便如此，一行人前进的速度依旧并不乐观。
林森的踏雪板早就在捕猎的过程中消失了踪迹，导致他们现在几乎就是在积雪中前进，每一步下去小半只小腿都会陷进积雪。
所幸前进的过程中他们身体也一边在散发着热量，不然后果不敢想象。
再一次抵达竖插在雪地里的树枝前，林森拔出树枝随意甩到一边，靠着一旁的树干稍做休息，队伍跟着停下来。
为了节省体力，两小时的路程里几人没说一个字，全靠眼神交流，现在也是如此，林森一一看过眼前三人，眼神询问几人的情况，虫一和猛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表示还能坚持，轮到山时，林森眼睛有意多停留了一会儿。
山点过头，眼神却没有离开林森，眼看着林森视线往下，落在他完全没入积雪的小腿上，等对方再抬起眼时，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林森看懂了男人的意思，却分辨不出对方有没有说实话，但无论是真是假，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收回目光后，林森举起望远镜，转头查看前方的情况。
预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这一次，镜头里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有人。”林森用只有几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闻言，虫一和猛对视，同时举起腰上的望远镜，林森又仔细看了看，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把手中的望远镜递给山。
“是花雨他们？”虫一语气惊讶。
“是他们。”猛惊喜补充，“他们拉着雪橇，是来接我们的。”
林森嗯了一声，目光遥遥看着朦胧到模糊成一团的前方，等接过山还回来的望远镜，提起一口气，加快速度朝着来人的方向赶。
“是他们！我看见他们了！”花雨激动地喊，还不忘克制着声音，消息传来，女人身后的一行人里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纷纷举起手中的望远镜。
“是是是！”“是他们。”“等等，好像多了一个人…”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人群凝固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有人给出了答案。
“是山。”
“山？”花雨疑惑，“他怎么……”
“不用管，加快速度。”老人打断了花雨的话，几人纷纷回过神来，拖着背后的雪橇全速朝几人靠近，五六分钟后，两行人成功汇合。
“终于找到你们了。”花雨把几人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确定几人都安然无恙，眼里激动地冒出泪花。
“天黑了很久你们都没有回来，还以为你们……”花雨哽咽，抹了抹眼睛，自言自语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虫一和猛红着眼眶，沉默不语地接过花雨几人递过来的踏雪板和鱼肉。
林森把手中的踏雪板递给山，弯着腰给对方示意用法，目光在女人手中的鱼肉上一扫而过，花雨注意到，连忙解释。
“我们怕你们没有力气，所以……”
“没事。”林森表情平静，末了又补充，“很好，谢谢。”
这是花雨没有想到的回复，她怔愣了一下，连连摆头，“不用谢不用谢。”
林森没再回复，等山穿好踏雪板，立马递上手中的鱼肉，山摆手拒绝，林森不由分说地鱼肉塞进男人手里。
“吃。”他只说了一个字，随即张大嘴巴咬住手中剩下的冷鱼肉，毫不顾忌形象大口咀嚼，山垂眼看着林森，又扫了眼身前神色如常的几人，还是抬手把肉送进嘴里。
原地快速调整好状态，一行人再次出发，花雨几人拖着雪橇，上面放着装踏雪板和鱼肉的背篓，已经还没有派上用场的弓和箭，林森几人紧紧跟在后面，警惕隐藏在暗中的危险。
因为没有料到会多出来一个人，花雨几人准备的踏雪板并不够几人分，虫一因为瘸腿，主动让出一只给了山的伤腿，对此没有人有异议。
有了踏雪板，又补充的体力，队伍前进的速度顿时加快了不少，后半段的路程他们也同样好运，没有遇到任何野兽，一个小时后，外出了一整个白天的捕猎队，终于顺利回到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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