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林森照例给山热敷，不过这次他只是拿出了石碗和兽皮，剩下的由山自己操作。
“每晚都需要这样做吗？”山敷好兽皮。
“嗯。”林森回答，他正在检查渔网，反反复复修补了一个月，上面已经满是打结后留下的疙瘩，今天更是直接从中间撕开了一条大缝，再怎么从旁边拉藤蔓过来都补不上。
林森尝试了半天，无奈确认这渔网彻底罢了工，捕到五条大鱼的愉悦被冲淡，他抱着报废的渔网，一时想不到怎么处理。
捕鱼几乎是他们所有的食物来源，失去渔网，他们面对接下来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的寒季就失去一个结实的保障。
他必须修好了渔网，或者找到替代品。
但这冰天雪地里，找这样的坚韧细长的枝条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精力，人力。
“怎么了？”敏锐察觉到林森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山凑近林森。
“……”林森抬起脑袋，抓着手里的渔网示意山，“坏了。”
闻言，山拉过林森怀里的渔网，还不等林森提示就找了破出的大洞，仔细查看了几下，把渔网还给林森。
“你没有藤蔓了。”山一下子说中了林森的难处。
“嗯。”林森回答，露出懊恼的表情，他早该料到渔网用不了多久就会坏掉，然后在寒季正式来临之前多准备些藤蔓，以备后患，但那时候他忙于搭建山洞和其他事情，竟然疏忽了这么重要的一点。
“我有。”山说，林森一下子抬头，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忽然有道声音传过来。
“我也有。”
闻声两人齐齐转头，发现山洞里的其他人都支着脑袋看着他们，不知道看了多久。林森循着声音找到说话的人，第一眼觉得眼熟，但这个念头只在他脑袋里一下子滑过，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我的山洞里有很多，但是都没有带来。”老阿达解释，他之前会帮部落里的人制作兽皮裙，背篓，用来交换食物，山洞里存了许多材料，不过大部分都是很常见的东西，离开部落的时候就没有全部带上。
寒季结束后，部落会将死掉的人和他们的东西一起烧掉，因为迎寒礼离开部落，之后也没有回来的也视作提前死亡或者死亡，也就是说如果现在回部落，他的那些东西还能取出来。
听清楚解释，林森扬起来的心情又迅速跌落。
一是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原因和大山部落扯上联系，其次，他要的东西远在大山部落，要怎么取？
山拿了给他送过来，他亲自去取然后折回来？一个人？其他人一起？
无论如何都会耽误大半天的时间。
可……
这明显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林森纠结起来。
见林森的反应，其他人不再吭声，默默做着手里的事情，但明显都有些心不在焉，渔网关乎着什么他们都清楚，但无论林森做出什么决定，他们都支持。
而林森，仔细考虑过后，很快又有了新的顾虑。
无论是他亲自去还是山送过来，他们都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这会不会引起大山部落的人的怀疑，尤其是那位古怪的大祭司，且在对方明显对自己抱着敌意的情况下，这样的疑虑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们承不承担得起。
说得再直白些，他们靠渔网捕鱼的事情会不会被对方察觉。
如果被察觉……
林森稍一细想，无数的麻烦事就冒出来，看起来最轻松简单的选项，其实也暗藏着不少风险。
迟迟做不出决定，又找不到更优解，林森表情愈加凝重，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阵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山在石碗里热兽皮。
他视线无意识地跟随着山的动作，随即听见山的声音。
“你担心祭司？”
“嗯。”林森一愣，点头。
“还有大山部落的其他猎人？”山说得隐晦，但林森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话里的意思。
祭司代表权利，猎人则代表狩猎，背后是食物与争夺，祭司可以凭借权利指挥猎人，去尽情获取自己想要的，看中的东西。
男人很聪明，总是能一下子猜中他的心思。
“嗯。”林森了当承认，他确实怕大山部落的猎人来和他们抢大湖里的鱼，鱼够还好说，要是不够，他们只有十几个人，不敢招惹一个有几百个人的饥饿部落。
“我不会告诉他们。”
“……”
听清楚山的回答，林森心下一动，表面上不为所动，好像早就料到一样，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男人接下来的话。
“你可以和部落交换。”
交换？
听到山的话，林森第一个想到的是前两天他在雪地里和大山部落的捕猎队对峙的场景。
用望远镜交换一捆对于他们来说用处并不大的藤蔓？听起来比直接拿走更让人起疑，不论是用望远镜还是其他东西。
林森不说话，静静等着山再做补充。
“给大河治疗。”山话一出来，山洞里的人纷纷抬头，眼盯着山，不敢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
林森也没有想到山说的交换是指这样的交换，脑子短暂停顿，快速换算起来，山却没打算停下，像怕林森拒绝，努力说服着对方。
“肉，石刀，兽皮，草药，还有藤蔓，你想要的东西都可以提。”
“大河是族长，他的命值很多东西。”
山说得很慢，每个词都给林森留了反应的时间，越到后面，山每说一个词林森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挑动了一下，等男人说完，林森还是有山洞里其他人看着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当事人却神色自若，好像刚才用心计算的不是自己部落。
“我为什么要交换。”林森先消化过来山的意思，询问道。
站在林森的角度，是因为他急需要藤蔓，站在大山部落的角度，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仅仅是为了交换一点物资？
似乎站得住脚，但林森需要知道山的答案。
“我找你，还有红果和石水。”山说，林森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脑子转了好几圈，后知后觉过来红果和石水的捕猎队为什么会出现在大湖附近，还有下午山和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指得都是什么。
不可解的难题一下子变得明朗，林森暗暗在心里惊叹，事情竟然会这么巧合。
大河受伤，偶遇山的捕猎队，雪崩，最后渔网破损，每一步都环环相扣，只为了给他解决渔网破裂的难题。
在心里感慨完，林森又仔细思索了山提议的可行性还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反复确定了这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抬眼看着山。
“好。”
解决完渔网的事情，林森心安稳了不少，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晚上的任务，一闲下来，竟然早早地有了睡意，他打了个哈欠，难得地仔细观察对面的人都在忙什么。
大部分时候，林森只顾捕猎及相关的事情，山洞里诸如照看火堆，清理木灰和山洞，整理柴火，照顾几个小野人……全部是由山洞其他人完成。
现在，对面有的在做引火子，有的在制弓，还有哨子，踏雪板，望远镜……总之都没闲着，甚至三个小野人也在旁边仔细观看，认真学习。
林森又看了眼几个小野人，收回目光。
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晨，林森像往常一样按时醒来，山洞里人还没有醒，他动了动，旁边的人立马睁开眼。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起身，顾自收拾准备出门。
期间，其他人也陆续起来，因为知道林森和山要一起去大山部落，没有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反而都坐在火堆前眼巴巴等着林森说话。
林森收拾好，转身看见身后杵着的虫一三人，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虫一和我去大山部落。”他看一眼虫一，目光转向猛和乌甲，“你们留在山洞，不用外出捕猎。”
“我们今晚回来。”
认领了各自的任务，三人点头，表示无异议。林森看一眼身边的山，示意自己准备好了，几人动身。
推开木门，几粒雪子缓缓落在林森手背上，林森抬头看天，见雪势不大，低身钻出了山洞。
雪刚下不久，新覆上的一层雪很蓬松，却不厚，三人排成一列，山在前方领路，虫一在末尾，三人不快不慢地在雪地前进。
中途，雪下的大了些，他们靠拢队伍，继续往前，整整过去了三个小时，熟悉的山谷映入眼帘。
和林森印象里的截然不同，倒是和他这些天外出捕猎见到的每一个被积雪淹没的山谷没有区别，如果不是中间的高台和明显清理过广场，他险些没有认出来。
雪下得又小了些，等林森几人抵到中央的广场，彻底停止。
“山？”山坡上有人下来，似乎是要清理广场中央的积雪，看清靠近的几人，喃喃出声。
山没有理会对方，带着林森和虫一直直朝祭司的山洞走。
“山回来了！”背后的人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是山，山回来了！”
空荡荡的山谷里回荡着身后人激动的声音，林森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了山坡上有黑色的人影探出。
一个，两个，三个……
幸亏是白天，猎人们都外出捕猎，留在山洞的都是畏冷的老弱病残，不然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林森并不想被围观，埋下头，一路盯着脚下，直到踩上干净的石板才重新抬头。
眼前的是一道由被泥土附满的石墙和兽皮构成的山洞口，各占了一半，兽皮这边刚好可供一人通过，不等他们走近，兽皮从里掀开。
是一个裹着黑白色兽皮的女人，表情并不好看。
“找祭司。”山说，女人往后退了一步让出路，几人前后走近山洞。
这是林森第三次来这个山洞，和前两次相差无几。
宽大，空荡，中央熊熊燃烧的火堆，端坐在石床边缘的老人，以及正前方墙壁上猛兽头骨，火红色的火光下，黑洞洞的空荡眼眶可怖的让人不敢直视。
“我带他来给大河治疗。”山越过所有解释的内容，开门见山道，林森回过神，不再注意上方根本不存在的视线。
“……”石床上，老人睁开眼睛，像是没有听见山的话，阴恻恻的目光直直锁定了林森，林森面不改色，直视回去 。
身份转变，他不再受限于面前的老人，所谓的尊敬的大祭司，看着对方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敬畏，甚至还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
林森莫名升起一股畅快的味道，不过没有持续多久，老人移开目光，在垂着头没有正眼看他的虫一身上一扫而过。
“你保证他能治好大河的腿。”老人终于开口。
“不保证。”山回答。
“不保证？”老人重复了一遍男人的话，苍老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几分威慑力。
“大河的伤拖了太久。”山说，老人沉默。
山用了‘拖’这个字，咋一听没问题，仔细一咂却又几分责怪有人医治不及时的味道，这一细小的差别林森辨别不出，其他人可不一样，男人说完，老人脸上立马出现不明显的愠色，不过并没有发作。
“你要什么？”老人转向林森。
“看我需要做什么。”林森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回答道，山洞不出所料地再次陷入沉默，林森在心里咂吧咂吧了自己的回答，不觉得有问题，按兵不动，却没想到这一沉默，就沉默了十几分钟。
石床上的老人闭上了眼睛，林森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侧过头看了山一眼，山也看着老人，表情平平，眼里却酝酿着无声的风暴，在林森看过来的那一瞬间隐匿干净。
山用眼神安抚了林森，再度开口，却被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
“祭司！救救大河！救救大河！”女人惊慌的哭喊近在咫尺，像在耳边炸了一朵惊雷，林森遏制着自己转头的冲动，竖起耳朵。
“大河吐血了！祭司！”
“救救大河！！祭司求你救救大河！”
“……”
女人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绝望，无助，凄惨……
即使不知道女人长什么样子，林森仿佛看见了对方脑袋匍匐在地，泪水爬满脸颊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女人的声音逐渐沙哑，她不再说话，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呜咽，林森不忍再听，看向石床上的老人。
结果可笑又可悲的，老人依旧闭着眼，位置都没有动一下，电光石火间，林森竟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老人在等，等他心软，或者山心软，最后主动给男人治疗，然后就可以免去他索要的那点报酬，也不管报酬是什么，要多少。
想清楚这点，林森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情绪，温暖的山洞里，他胸腔里有一簇火苗渐渐燃起，烧着他的五脏六腑，逐渐渐向四肢蔓延……
这时候，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他望过去，看见山转身走向洞口，穿着黑白色兽皮的女人想伸手去拦，被男人一个眼神骇在原地。
林森舒一口气，心中火苗一点点熄弱，他在心底提醒自己这番的目的，掐灭最后一点火光。
“山！”山撩开兽皮走出山洞，见来人，月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期冀。
“山你快救救大河!你带他回来了是不是？”
“救救大河……”
模糊分辨出女人的音节，林森的心彻底冷静下来，也渐渐觉察出一点不对劲。
为什么男人偏偏这个时候出了意外，偏偏是他刚到大山部落，久久没有从祭司山洞出来之后。
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世界上那里有这么多巧合？
林森冷漠地想着，抬脚走出了山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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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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