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很偏僻，坐车四个小时才能到。
闻渊在出租车上全程看网课，到目的地的时候差点在路边吐出来。
下次还是得贴晕车贴，吃药什么的果然不靠谱。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监狱周边生物多样性很丰富。
地面的草已经变成枯黄的颜色，在来年春天会迎来新生。
灌木的叶子有青有红，偶尔能发现带着虫蛀的痕迹，只剩下淡棕色的叶脉。闻渊觉得很有艺术气息，轻轻摘下一片只剩下骨架的，打算带回去做个标本。
常绿林在十二月仍旧郁郁葱葱，枝头稀稀拉拉几只麻雀，面前的景象倒是有点欣欣向荣的感觉。
假如忽略树边的铁丝网以及铁丝网里的犯人的话。
进入灰白色的建筑物里，经过一道道门，一层层检查，闻渊终于到了探视窗口。
很快他就见到了闻雪。
女人长着和闻晴极其相似的脸。
当然，闻渊与她长得也像。
尤其是眼睛，闻雪的眼睛又大又亮，即使在监狱里待了快二十年，与她对视之后，还是觉得她一定对生活充满希望。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小渊？”她捧起电话机，放在耳边。
闻渊笑着摇了摇头，隔着玻璃窗向她展示了一张画：“还有一个人，可惜她来不了。”
目光碰到姜花的那一刻，闻雪瞳孔缩起了一秒，下意识伸手，指尖却只与玻璃接触。
回过神来，她十分意外地问：“她，你怎么会和她有接触的，你妈妈和她，和解了？”
“我和她认识算是巧合，但也没有很巧。我妈还是不太喜欢她。”闻渊略带遗憾。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闻晴放下以前的事的那一天。
“哦，他还让我给您带句话，说等您出去了，陪她一起种花。”
纸张不是很厚，透着光，闻渊能在背面看出图案的大致轮廓。
“她现在怎么样了？”闻雪眼眶微微发红。
闻渊思考了几秒。黑色短发到肩，双眼皮，喜欢化淡妆，笑的时候眼角有细纹，锁骨上打了钉子，手臂上纹了雪，话很多，活泼开朗，开了一家纹身店，一家修打火机的店。
“我猜你是去修打火机的。”闻雪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勾着嘴角说。
“你也帮我给她带句话吧，”她又思考几秒，“就说，嗯，就说让她好好的。”
虽然不知道这话能不能带得到，但闻渊还是答应了。
其实他本身没什么话和闻雪说。
沉默几秒后，闻渊有点紧张地再次开口，“小姨，我想问一件事。”
“嗯，随便问。”闻雪仍然看着姜花，仿佛透过画面，就可以看见画画的人。
“值得吗？”
没有主语，没有动词，短短三个字，闻雪懂了。
她问：“那你费劲巴拉地回去，就为了和那个小男孩再续前缘，你觉得值得吗？”
闻渊很想反驳其实不止为了他。
但没必要，一回来就和他这样那样的确是事实，闻渊一周前刚强吻他两次也是事实。
无可辩驳的事实。
“就凭你的脑子和自制力，在哪里上学考不了清华北大？”闻雪揶揄的眼神在闻渊身上来回扫视。
这话说得闻渊都不好意思了，毕竟连里面的狱警都对他投来欣赏的眼神。
“有些事，你不做会后悔。至于值不值得，要看自己。”闻雪对他眨了眨眼，
闻渊总觉得这些比他多吃了二十几年饭的人似乎都有洞察他心的能力。
虽然闻雪吃的是牢饭。
实际上他对即将要做的事根本没有犹豫的心理，只是想找人赞同一下自己而已。
结果姜宁立马就能看出来他不对，和他说照顾好自己，闻雪，听起来是支持的吧。
他略微安心，换了个话题：“那，在您看来，我爸是什么样的人呢？”
对方微笑，像是陷入了很美好的回忆。
“姐夫啊，他是我见过，最能称得上完美的人了，可惜入狱之后的发生的那些，我都是听你妈说的，她又很爱藏，所以——”闻雪停顿了一秒，“总的来说就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闻雪的记忆里，陈同州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笑的人。
但他的笑让人如沐春风，不虚伪，不谄媚，很真实。
他似乎没有心情差的时候。
有一次闻雪打火机坏了，陈同州就借了她一个很贵的。
可惜闻雪的衣兜太浅，骑摩托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了。
捡回来的时候机身磨损得很严重，盖子都不知道飞哪去。
当时城里还没有能修打火机的店。
那天她本来是去和姜宁约会的，但因为打火机坏了，半天都魂不守舍，思绪不知道飘哪旅游去，弄得姜宁以为她移情别恋。
于是闻雪被姜宁拉到角落，指着鼻子骂了半天。
她现在还记得，姜宁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说：“你要是不想谈了就早点说！反正我这个年纪和条件去相亲肯定有人要的，找个男的生个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也挺好。”
闻雪一边哄老婆一边和她说早上的事，收获姜宁的白眼之后，被赶回了家。
闻雪一脸忐忑打开门，见到自己未来姐夫正好和姐姐在吃饭。
姐姐招呼她吃饭，她没那个心情，瘫在沙发上，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
结果陈同州只是弯弯眼睛，把变成了两半的打火机尸体收好，淡淡说了句：“正好，提醒我要戒烟了。”
感动得要哭，闻雪弹起来，食欲满满地走到餐厅，接过闻晴递来的一双筷子，就着桌上的酸菜鱼和水煮肉片狂炫了三碗饭。
闻渊看了一眼他小姨的身材，觉得女性的食量真是不能随意揣测的。
“反正就是，我觉得你有这样一个爸还挺幸运的。”闻雪眼里带了羡慕。
幸运宝宝闻渊并不这么觉得。
要是真幸运就应该让陈同州活到现在。
而不是让他们一家人都这么累。
他的运气都耗在遇到那样一个好爸爸身上了也说不定。
剩下的时间不多，只够两人聊聊近况的。
闻雪听了傅笺的故事，评价她傻傻的。
闻渊偷瞄闻雪，心里想她也不遑多让。
然后一件让他疑惑了一周的事情浮上心头。
闻渊觉得这次不问，以后或许就没机会了。
这个场合，不能明说。
“姜宁——阿姨和我说，你们当年的……另有隐情，是吗？”他一手在口袋里，摩挲着那只刚修好不久的打火机。
他后悔了，这句话很多余，而且能带起闻雪心里的痛苦回忆。
无论闻雪回答什么，现状都是不可能被改变的。
“你希望听什么答案？”闻雪脸上表情都没变，仍旧很放松。
“算了，时间快到了。”说完，闻渊就要放下听筒。
对面的人突然开口：“我没料到她连这个都会和你说。”
随后闻雪先一步把电话挂回去。
闻渊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里面的人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
她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像是在用眼神安抚闻渊。
闻渊需要被安抚吗？他扫视自己全身。
目送闻雪被带进去后，闻渊也原路返回，从车站出发。
大巴上味道很重，汗液混杂烟酒，再加上不知名的各类香水。
五花八门，最开始熏得闻渊想吐，后来习惯了。
他运气很好，买到了靠窗座位的票，于是没管隔壁座位上老瞥他的小青年，转头看窗外。
玻璃外的风景像走马灯，在闻渊眼中飞掠。
人死前是不是也这样，满脑子都是生前的见过的画面，一幕接一幕。
有树、有花、有路人，有被忘记了很多年突然想起来的，也有一辈子都会刻在心里的。
难怪谁说人生是列车呢。
原来，这趟静止的列车，一开动，就代表了命运即将走向终结。
又背了三个多小时的书，闻渊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充满婴儿啼哭和外放短视频的密闭空间。
手机企鹅里还登着傅笺的账号，在几个置顶下方的聊天框，是他和唐安的。
【五点半到你爸公司天台】
闻渊比约定时间更早到了那地方。
栏杆是八年前翻修的，甚至门边还装了个监控，几乎可以无死角地拍到上面的所有东西。
这是他踩点时发现的，但决定把谈话的地点放在这儿，是最初就做好的打算。
至于为什么这么打算——
那是陈同州坠楼的地点。
当时都说他是心理压力太大，不堪重负到自杀。
但他留下的那封遗书，根本就是有人仿着字迹写的。自杀？无稽之谈。
十岁的闻渊能看出来，闻晴当然也可以。当时闻晴没提，这就意味着，她必然妥协了。
现在闻渊十八岁了，不愿意傅笺重蹈覆辙。
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有个完整的家。
打开天台门的那一刻，扑面来的冷风包裹闻渊全身。
他顶着风走向只到他腰部的栏杆边，远望。
别说是行人，连汽车都像蚂蚁。
从这里坠落，会是什么感觉呢？陈同州当时又是什么感觉呢？
究竟是有人推他，还是他自己往下跳的，闻渊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了。
天上一片云都没有，太阳高挂，闻渊抬头，忍不住眯了眯眸子。
陈同州死的那天也是这样。
最后时刻遇到刺眼的光线，或许他都没有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吱呀”一声，门后走出一个人。
闻渊转身，抬眸，却没有看唐安。
唐安错愕了几秒，随后满脸不耐烦：“怎么是你，傅笺呢？”
“她啊，现在大概在楼下和你爸聊天。”
闻渊视线飘向男人，只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游走到那个监控摄像头。
“浪费时间。”唐安嗤笑一声，手已经放在门把上。
闻渊背靠着栏杆，姿势悠闲，叫住了他，朝他招手。
“如果你真的想庭外和解，我可以帮你劝傅笺。”
带着满脸狐疑，唐安离开门边，走到闻渊那儿去。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当年是不是唐成永推的我爸？”
“你放屁！我爸才做不出那种事！”
闻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打火机。不是陈同州留下的那只，是闻渊自己的。
他扯扯嘴角，送给对面一个嘲讽的笑：“看来你也没那么讨厌同性恋，别人就是恶心，放到唐成永身上，他就还是你的好爸爸。”
唐安明显被闻渊惹恼了，语气更加激动，眼里也闪烁着凶恶的光：“你知道我喜欢了张语洁多久吗？从你爸葬礼那天，我第一次看见她开始……”
“可她居然是恶心的同性恋……”唐安说着说着，居然笑了出来，他一手搭在栏杆上，靠近了闻渊，压低声音，“我家就是被我爸的那个男小三毁了的，后来他和我妈离婚，出去找男人的频率就又高了很多。”
闻渊并不害怕，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
“所以呢？”他不紧不慢，脸上依旧挂着笑，但心脏剧烈跳着，用手指凭空戳着唐安的胸口道，“恶心的从来不是同性恋，是你和你爸身上的劣质基因。”
而两人之间气氛太紧张，他们的注意力只放在对方身上。
以至于唐安和闻渊都没有发现摄像头底下的白色铁门，被开了条缝。
“不，不可能！”唐安语无伦次，用力推了闻渊的肩膀，“你，恶心，你们该死！傅笺该死，张语洁该死，你也该死！”
机会，来了。
闻渊闭上眼，顺势向后倒，没等他身体倾斜着倒下去，豆腐渣工程的小脆皮栏杆居然先咔嚓一声断开。
从四十层的楼顶往下掉的滋味，在陈同州死后八年，闻渊也体会到了。
他只觉得身体一阵轻盈。
监控都拍下来了，有姜宁在那儿守着，证据一定不会被销毁。
他将用自己的命，换唐安被监禁终生。
“我操！”唐安大概愣在原地了吧。
“闻渊！”这是……叶述霖吗？他怎么会来天台……
不会死的咱们是h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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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铁饭碗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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