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吉田爱是个不太能藏住事的女孩子。
我一边帮忙整理,一边随口询问着她一些有的没的。因为我跟妈妈正在帮她收拾东西,她稍显惶恐,又抱有感激,几乎是老老实实地有问必答。
随意聊了一会儿,我对她的情况也就基本清楚了。
原来她是由白鸟泽校方还有她以前的老师共同资助的学生——我敢肯定,她的成绩一定非常非常优秀。因为我并没有查到白鸟泽关于资助学生的任何消息,尽管我自己不需要资助。
这让我想到了班级的排序表。
吉田爱在我前面两个位次,或许并不是巧合。
吉田家境拮据。她说自己本就是单亲家庭,妈妈在医院工作,自己在家乡念书,顺便照顾外公外婆。结果妈妈因医疗事故不慎感染而去世,葬礼和医疗费几乎花光了所有赔偿金,她只能依靠外公外婆生活。
她外公外婆是小规模农户,在乡下照顾菜园和农田,收入不高。国中时候,吉田爱就在她家乡唯一一所初中念书——她家乡那个地名我根本没听说过——放学后要回去帮忙务农。
在这种并不舒适的学习条件下,她的成绩却一直很好,名字永远高高挂在榜首,从未有过变动。
后来,她的老师亲自上门劝说她外公外婆。只要能够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白鸟泽,就可以获得学校的特例资助。即使没有拿下第一名,老师也愿意提供帮助,送她去公立学校继续念书。
老师说,吉田爱就是适合读书的孩子,不能再让她只顾着帮家里干活了。
这些话语说服了她的家人。
尽管吉田爱本人还有些懵懂,完全不理解自己命运发生的巨大变化。
“……我觉得,在哪里做什么,都差不多,我也不讨厌干活,”她挠挠头,“老师告诉我,考上大学,可以得到更多的钱……可以帮到家里。我就来试试了。”
“没想到,真的能进入这所学校……嘿嘿。这里好大,好漂亮,制服也好看……真好。”
女孩低下眼眸,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装在袋子里的柔软制服,表情格外珍重。
2.
“第三名,”安原老师将一叠卷子推到我手边,“自己看看吧。”
“……是。”我低头接过。
跟安原老师的见面并非提前约好,而是临时定下。刚刚结束了宿舍那边的整理,我和吉田爱告别,正准备跟妈妈一起回家。
这个时候,手机收到信息。
我很久以前有给安原老师留自己的电话号码,但习惯了用邮件进行交流,从没互相用号码联系过。这次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发信息,问我有没有离开学校。有时间的话,去学校职员室找她一趟。
我当然会去。
妈妈在车上等待,我独自回到白鸟泽的校园,走了十几分钟才找到指定的职员室。
敲门进去,整间屋子比外面暖和不了太多,里面只有一个人。
那人脸色偏苍白,颧骨明显,眉尾上挑,戴着一副半框银丝眼镜,看着严肃冷淡,不苟言笑。只看外表,会感觉她至少比纸面年龄要年长四五岁。
走近我才注意到,她身材瘦削高挑,即使坐在椅子上也能看出这人一定很高,绝对超过了一米七五,不知道有没有到一米八。
安原光。
她会是我的老师。
我翻看着属于自己的卷子。
一道化学题目的推断出了问题。
一道数学大题的最后一问答案错误。
剩下的分差则是在国文和英语上,有一点细节被扣分,我没有太在意。
“按照你的水平,化学那道题有失误可以理解,”安原老师用笔尾轻点,“数学这道,不该错。”
“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道歉,”她又把国文那份卷子挑出来,“国文和英语你要自己想办法解决。这方面我帮不上忙。”
“好的,我会尽快处理。”
“嗯,抓紧时间。这只是入学考试水平,现在的你还不够扎实。”
“好。”
话落,她推推眼镜,上下打量了我一遍。
“怕冷?”她问。
“啊……没错。”我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可能是我一直都尽量把手往袖子里缩。
“身体也需要调理,学习不是单纯的脑力比拼,”她拍拍我的肩膀,“多吃点饭,少吃凉的。状态必须稳定。”
“好。”
“这段时间你专心完成剩下的书,其他的等开学再说。做好心理准备,我不会心软,”安原老师站起身,“还有,我不希望你永远只是第三名。”
“是,”我低眸,认真回应,“我记住了。”
3.
后来我又草草翻了一下前两名的卷子,才从白鸟泽离开。
说实话,看完第二名的卷子时,我只觉得是自己有点粗心,想成为第一或许并非什么难事。但当看见第一名,也就是吉田爱的卷子之后,我感觉到背后发凉。
细致的,整洁的,完美的答卷。
让我哑口无言。
面对一份没有看过答案的卷子,只凭自己,我绝对难以回答到她的程度。哪怕我自以为完全掌握了卷面考察的知识点,也无法保证百分百正确。
但她可以。
“这个吉田,大概就是真正的天才,而且很擅长考试,”安原老师好似不经意般提起,“只要有人愿意指导,付出一些时间去学习,她就能轻松完成你觉得无比困难的目标。”
“……”
我不说话。
“对了,她应该是你的室友呢。你觉得她怎么样?”她问。
“还好,”我平静回答,“刚刚见过了。”
“想换室友的话,现在告诉我。”
“我认为没有必要。”
我直视着安原老师,微微蹙眉,表达自己的意见。
一个同学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尽管她算是我学习上的对手,会让我产生压力和紧迫感,这些感觉于我而言甚至有些新奇。但我不会觉得她讨厌,也不会迁怒一个单纯的、朴实的女孩子。
“那好。”
安原老师难得有了一点笑意。我在其中感受不到什么欣赏,应该是嘲讽更多。不知道是不是针对我。
“希望你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加藤。”她又推了推眼镜。
“我会的。”我礼貌欠身。
4.
回家路上,我坐了后排,脑袋抵在窗边,沉默不语。
考东大并不是我拼死都要达成的目标——但现在,有人走在了我的前面。我的自尊心和好胜心不允许被区区一个天才名头轻易打败。
我拥有远比吉田优越的学习条件。
我要做到最好。
回到家,我把自己闷进房间,没怎么休息就又坐在了桌前。花费三分钟让自己静下心来,清空思绪,然后开始学习。直到妈妈喊我换衣服,今天去缘下家一起吃,我才停笔。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我看了眼时钟。
换衣服——一时间我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换。看见妈妈把烘干熨好的校服递给我,我才想起之前跟缘下太太说好了,今天要穿白鸟泽的制服给她看。
穿上那套白色与紫色为主的制服,我走到全身镜前。
西装外套的确更显成熟,感觉比穿水手服时要大两岁。我挺喜欢这套衣服,唯一讨厌的还是裙子。日本女生制服逃不掉的裙子。总觉得这条制服裙比我国中的裙子还短一截。
所以又从柜子里翻了条厚的黑色裤袜穿上。
跟妈妈一起前往隔壁,来开门的是拓也。
“千树,这就是你的新制服吗?!”他格外兴奋地围着我转,“白色西装好帅啊!”
“是吧,”我笑了笑,“如果是领带就更好了,我不喜欢领结。”
“女生的都是领结吗?”
“对,没办法自己选。”
“欸——”
拓也拖着长音,像是比我还可惜。我走进室内,往厨房那边看去。
“今天吃什么?”我顺口问拓也。
“妈妈说要做乌冬面!”
“不错,那我们……”
正准备叫上妈妈一起去厨房,厨房那边的推拉门被打开。
小缘只迈出了一步就顿住,目光不自主看向我。没出两秒又像被烫到一样避开,自然地走出来。
“千树、还有加藤阿姨,”他礼貌问好,“快做好了,妈妈正在盛面,等我整理一下餐桌。”
“桌子我来帮忙收拾,妈妈先去厨房吧,帮忙盛一下。”我安排着。
“好。”妈妈没有意见。
餐桌上摆放着飞行棋和一些小卡片,看得出来两兄弟今天有过激烈的战斗。我们分工明确,我把棋子和棋盘整理好,他收拾卡片,最后擦桌子。
“新制服,很好看。”收拾时,他低着脑袋小声说。
“嗯,我也觉得,”我点头认同,“毕竟价格是三目町校服的两倍。”
“这么贵吗?”他有些惊讶。
“在白鸟泽,校服都算便宜的了,”我十分淡定,“学费说出来吓死你。”
“……那我还是保重性命。”他拍拍胸口,显得有些后怕。
5.
缘下太太很喜欢我穿新制服的样子,在饭后拉着我拍了好几张照片。有单人照也有合照。妈妈亦步亦趋跟着缘下太太,只希望那些照片她都能收到。
不理解她们在做什么。
我坐在沙发,任由来了兴致的缘下太太帮我编辫子。哪怕头发之前剪短过,现在只是齐肩长而已,她依旧乐此不疲,在我左侧鬓角位置编了一条小小的麻花辫。
“真的很可爱!”缘下太太揽着我,帮我戴上一只发夹,转头看向我妈妈,“加藤,下次我们一起带小千树去买衣服吧?”
“好啊,”妈妈立刻答应了,“之前都是她自己买的,我还没给她买过。”
“有女儿怎么能不好好打扮!”缘下太太立刻作谴责状,还不忘温和询问我,“怎么样,小千树,我们可以帮你选吗?”
“……”
拒绝不了。
我十分麻木地点点头。
不远处的小缘和拓也在憋笑。
注意到了看笑话的二人,我眯起眼睛,把小辫子拨动一下,想别去耳后。结果辫子就是不听话,又滑到脸旁边,只能作罢。
“不然,下次给小缘买衣服的时候也带上我吧,”我看向缘下太太,主动提议,“他衣服看着太单调了,总要穿点有活力的颜色。”
“欸、对哦!”缘下太太恍然,“小千树衣服的颜色还挺多呢。也得教教我们力,他就喜欢那些上了年纪的颜色,小小年纪活得像个小老头一样,真是随了他爸爸……”
“是吧,”我对小缘扬眉,“我当然会好好教他。”
缘下力僵住。
拓也是小孩子,本来就喜欢鲜亮的颜色,球鞋还是荧光橙,穿什么都不影响。但小缘……我清楚他的服装喜好。这家伙偏爱一些闷骚打扮,就算想在衣服上弄点心思也是暗戳戳的,完全不像比我年纪小。
的确应该改改。
主要是报复一下。
“喜欢什么颜色,小缘?”我扬起笑,偏头问他,“禁止回答黑白灰和棕色。深蓝深绿也不行。”
“……呃,”他憋了半天,不太确定地蹦出一个词,“咖啡色?”
“这就是棕色。”我说。
“银色?”
“算黑白灰。”
“墨色……”
“好了,到此为止。”
我拍拍手。
“不需要你的意见了。”
“……”
在拓也放肆的笑声中,小缘看起来格外无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