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在这之前,我把所有与学习无关的事情都抛诸脑后。不论他们的态度是厌恶还是轻蔑,不论他们口中谈论的加藤千树究竟是什么模样,我一次都没有回应过。
在近乎极端的冷静下,我完成了所有试题。直到代表结束的铃声响起,我迅速带着自己的文具离开考场。
考试成绩一般在两天后公示,但我等不了那么久。既然现在有空闲,我打算一劳永逸地处理掉之前的麻烦事。
我知道有些事情无法真正影响我,我知道说不定下学期,就再没人会想起加藤千树这个名字。但我仍然无比愤怒,不想放任一切草率结束。我浑身上下都是尖刺,这些刺,一定要让我讨厌的人流血才行。
所以我前往了一年二班。
这里是川口松明的班级,也是谣言流传出来的地方。
考试之后,学生们都要返回班级听老师讲假期安排。我站在他们班级门口,审视着眼前走过的每一个人。
有些人避开了我,低着头进入班级。有些人根本不认识我,对我毫不在意。而还有一些人——我看见了他们眼中清晰的,没有根源的恶意,仿佛我对他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自恋女。”
耳边飘过这个词汇。
来了。
2.
我向旁边横跨一步,用身体挡在门口,不允许他,以及后面的所有人通过。
“喂,”直视着说出这句话的男生,我抬高音量,“刚刚那个词,是在说我?”
瞬间。一切因我而陷入诡异的氛围、紧绷的空气,藏匿起来的观察与心虚,像是终于有了聚集中心一般。无数视线都被吸引到我和那家伙身上。
他没想到我能这么直接地问出口,脸上闪过惊异,但残存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我面前认输。
“我可没带上谁的名字,”那人硬着头皮嗤笑一声,“有些人对号入座而已。”
“所以,是说我吗?”
我向前一步,又问一次。
他被哽了一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从牙缝里挤出来话语:“你自己心里清楚——”
“抱歉,”我礼貌打断他,“就是因为并不清楚你刚刚那句‘自恋女’在说谁,我才过来问你。”
我抬高了音量,把他说过的话语和针对我的浓浓恶意,全部明晃晃地暴露于所有人眼前。
“回答是或不是对你来说有这么困难?”我露出奇怪的神色,“还是,你根本听不懂我的话?”
“你——”
“到底,是说我吗?”
“……”
众目睽睽之下,他咬紧牙关,像是被侮辱了一般站在原地。他没办法承认,只要承认,他就会变成只敢在背后悄悄骂人,害怕当面回应的懦夫。
“加、加藤同学……!那个……”不远处的川口松明试图开口帮腔。
姗姗来迟的另一位主角终于登场,我已经等他很久了。在他说出什么帮忙辩解开脱,或者自责道歉的话语之前,我就先将目光转向他,打断他的声音。
“川口松明。”
我叫了他的全名。
“关于我的所有谣言都因你而起。”
“你是想彻底毁了我,让我没办法正常上学,还是想威胁我必须和你交往?”
3.
我直接将事情定性,把所有责任全部扔给他。
川口对我告白的时候,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唯一能把这件事添油加醋传出去的只有他一个。所以,一切麻烦都是他带来的。
我要报复他。
“我、没……”
他张张嘴,无法组织词汇,和之前告白时一样嘴笨得要命。被这么个蠢货用无聊的伎俩陷害,我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从告白那天起,你就在威胁我了,”我面无表情,说出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你说如果不和你交往,一定会让我付出代价。”
“我没有!”他总算有了否认的底气。
我露出几分嘲弄。
“那为什么你身边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都因为我拒绝了你,在背后谈论我,骂我,说我不识好歹?”
“……”他又说不出话。
我尽情地把积攒的情绪与压力全部释放,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和声音。所有人都能看见像疯子一样的我,不惧怕任何人的我,会把事情闹大到无法和解的、咄咄逼人却又备受伤害的我。
他们都会知道,不是我的错。
而且我,绝不好欺负。
“你这么做,不是故意的?那是在为我好吗?”
“听见自己的朋友不断辱骂我,夸你用情至深——哈,一个在告白之前我都不知道名字的家伙,该为我付出了多少啊,还真是用情至深。”
佐藤老师应该就快要回来了,她是二班的班主任,同样是我的英语老师。我从不打算只靠自己。
“费劲心思抹黑拒绝自己的女生……肮脏至极的家伙。没和你交往果然是正确的。”
我走到他身前,控制住自己想一巴掌扇上去的冲动,暗含讽刺,甚至带着一点怜悯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
“真恶心啊。”
4.
我们几个被带去办公室。
没有人知道川口对我告白时的真实场景,但后续发生的一切却有迹可循。我做足了受害者姿态,夸大那些言语对我造成的影响,甚至表现出了几分过激。
对川口,和对自己的过激。
事实上,我绝不会进行自我伤害,也不会轻易造成不可挽回的事情。可他们——尤其是学校方面——必须要明白这件事情很严重。会影响我和川口的生命安全。
我只是个被流言蜚语逼上绝路的优等生。
“恰巧”出现在这里的安原老师适时开口:
“这孩子,加藤千树,算是我半个学生。她主动找到了我,偶尔会请教我一些理科问题。”
她并不教授我所在的班级,和我没有任何亲缘关系,是个合适的角色。
“加藤性格稳重,从不跟人主动闹矛盾,而且她家庭复杂,学习是她唯一的出路……现在却因为拒绝了男生的告白,不想被影响状态,就遭到这样的霸凌……”
安原老师叹息,脸上有几分不忍。
“实在是可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母亲交代……”
我差点笑出了声,被安原老师在暗处瞪了一眼,只得绷紧表情,努力挤出一点眼泪。刚刚的忍笑也变成了在忍耐痛苦。
我是完美的受害者。
5.
后来,一切都被处理得很干净。
川口主动退学,听说转去了其他学校。他那个朋友被迫对我道歉,还遭了处分,之后每次遇见我都会被吓得跑好远。
以及,全校紧急开展了关于言语暴力与校园霸凌相关的班级会议。告诉学生们不要随意议论他人,不要传播不知真假的消息。再有类似的谣言事件,被调查出来的相关学生需要承担责任。
说是班会,其实就是警告。
没人敢再随意提起我的名字。
有些人害怕我,有些人主动来找我道歉,祈求我的原谅,有些人躲着我走,生怕被我抓住把柄。他们都知道,哪怕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语,就会给自己引来祸端。
我不满意这个结局,因为一切本不该发生。他告白,我拒绝,止步于此,对所有人都好。
况且,我也伤害了别人。
川口从未威胁过我,他哭着这么说了,声泪俱下地澄清,求我告诉老师们真相……可惜没人相信。我躲在安原老师身后冷淡地着看他,不为他说一句话。
只需要一个下午,被议论的对象立刻变成了川口。
明明他的处分只是记过一次,回家思过一周,再给我当面道歉和手写道歉信。才半天而已,他就受不了我遭受过的重压,用退学来逃离白鸟泽。
一报还一报啊。
真脆弱。
我说过,面对影响我继续向上的人或者事,我总是不择手段。结果最重要。现在很好,再没什么能妨碍我的了。
6.
这件事,我没有跟小缘讲过。
但他应该早有觉察。
上次休息日他就问过我,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说是看我心情不好,需要放松。不过问了几次我也不愿意说,最后焦躁地让他走开,他便不问了。
他没有走。
安静陪在我身边,一切如常。
为什么他脾气能那么好?
因为喜欢吗?只是喜欢,就可以忍耐我糟糕的个性吗?
哪怕小缘不再说出口,我却还是能感觉到。细密的,软腻的,微不可查的无数情感于生活中不断渗透,渗透,一直渗透到血肉,到骨髓。
他的喜欢,并不轻浮。
好像是认真的。
那如果。
如果我把自己丑陋的,阴暗的想法与谋划,全都告诉他。
如果他知道我是故意让川口体会我的感受呢?
他是会和现在一样包容我……还是跟那些家伙一样,害怕我,离我越远越好?
我并不想他远离。
可我总在胡思乱想,总忍不住去试探,去确认。
就好像要跳进一个极深的坑洞,而小缘是最下方的垫子。我不断往下倾倒着各种东西,非要看看这个垫子会不会坏掉,仿佛直到它彻底毁坏,接不住我,才能得意地证明自己没有跳下去是明智之选一样。
不论什么关系,都会被这样的我亲手摧毁。
再次独处,位于我的卧室。我坐在床边,他坐在旁边椅子上。小缘拧着我送的魔方——他随身带着,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的——往我这边看过来。
“千树,心情很好?”
“嗯,还不错。”我回答他,余光扫过他的身影。
“是好事。趁着放假,多放松一下吧。”他温声说。
“我哪有多少时间放松。”我冷硬地回答。
“没事,”他笑着,“我可以帮你。”
7.
我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
可能是我自己。
我讨厌我自己,胜过讨厌其他任何人。就像我对自己拥有自信,同时也拥有无数的怀疑一样。我纠结到了极点,无法坦然享受拥有的一切。如果别人也讨厌真实的我,会不会让我好受一些?
这算罪恶感吗?
用同样的方式,伤害了一个对我造成伤害的人,我会有罪恶感吗?
我不清楚。
“……小缘,”我低敛眼眸,对他说,“我做了一件事。”
“一件,不太好的事。”
“什么?”他问。
我告诉他了。
花了大概十几分钟,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讲完。恍惚间,我又一次进入到抽离的、旁观的状态,用极尽客观的视角,毫无情绪的语气,说出这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这大概是一种自我保护。
就像上次对缘下先生他们,讲述我自己的家事,讲述妈妈跟奶奶一样。我无法代入进去,无法承担过量的情绪。
但我还是亲口说出了自己对川口的恶意。
看到了吧。
我并不是个美好的人。
他安静地听,不打断我。我也不敢看他,继续说着。直到说完一切,口干舌燥。直到连我解决事件之后,觉得川口退学是罪有应得,我甚至为此感到愉悦和轻松的心情都被尽数地,像呕吐一般全部表达……
我才听见小缘开口。
“千树,”他不知何时来到了我面前,蹲下身,仰起脸看我,“还好吗……?”
盯了他几秒,我笑出来。
“好啊,非常好。我不是说了吗,解决了他,我很开心。”我不断重复着,让自己相信。
“可你……”他试探性地,轻轻碰到我的手,“看起来在难过。”
“……!”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手指冰凉到几乎失去感知。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
可能是,一片空白。
“千树,”他覆住我的手,慢慢合拢,交握,“千树。”
“千树特别厉害,没有做错。”
“千树处理得很好。”
“千树,他们说的话和你无关。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你是对的。”
“千树,考虑太多你也会累。不要一直去想……放松一点,安心,已经解决了,已经没事了……”
他缓缓说着。
所有的话语都像风。
像无言的风,带着暖意的风,伤害我的风,不需要去在意的风……与带着他气息的、温柔的风。
很多话语都听不清了,我只能听见。
“千树,千树。”
他一直在用我熟悉的声音,用总是在我身边的声音,用曾经说过喜欢我的声音——
不断地,叫我的名字。
“千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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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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