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膛里的余温透过手套,隐约传递到掌心。
我呼了口气,这里的空气一如既往,硝烟与劣质香烟味混成一团,很呛人,从进门起就萦绕在鼻尖。护目镜上蒙起一层薄雾,我推了推,很快便散去。
第十五发子弹,七环,偏左。
不算好,也算不上太坏。
右臂在举枪时有些轻微不受控的偏移,肌肉好像没有拉开,这不是个好兆头。
“哟,今天状态不佳?”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戏谑。我没有回头,只是放下枪,清空枪膛,空弹壳落入回收槽,发出脆响。
是邓茜。
她在通讯中提到今天要去和掮客见面,会晚一些出现,一晚就晚了两小时。
“靶纸该换了。”我说,摘下战术手套,手指有些发僵。
她走到我旁边的靶位,把自己的枪包扔上台面,拉开了拉链,声音很响,“换靶纸解决不了你的问题,楚楚。”她瞥了一眼我的靶纸,“刚才那枪,你走神了。”
“没有。”
我重新戴上手套,拿起枪,检查弹匣,然后推弹上膛,枪口略下沉。我调整了呼吸,再次稳住。
“是吗?”
邓茜的声音带着笑意,她也戴上了耳罩,开始做射击前的准备,动作熟练。
接下来的时间里,邓茜没有再讲话,靶场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射击声。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准星与靶点之间,呼吸、屏息、击发,周而复始,偶尔,眼角的余光能瞥见邓茜利落的动作,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
邓茜并不喜欢用枪,但她的枪法并不差。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一小时?我的弹匣空了两次,邓茜那边也安静下来。
她摘下耳罩,揉了揉耳朵,“你不会准备在这里待到第二天吧?”
“为什么不行。”我反问。
汗水已经浸透额头,有些黏腻,待会儿得好好洗个澡,我想。
邓茜挑了挑眉,她的眼睛总是带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我,目光很认真,“你今天不对劲。”
我没接话,拿出一盒新的子弹。
“行吧。”她耸耸肩,“那你自己慢慢较劲,我去喝一杯,林小姐可是发了邀请,说夜渡上了新……”
“我和你一起去。”
我打断她,摘下了护目镜,将装备放回背包。
世界瞬间清晰,也嘈杂起来。
邓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我们没有去夜渡。
酒吧的灯光和音乐过于刺耳,也过于喧闹。路过巷口时,邓茜让我在原地等着,她则小跑进便利店里。我盯着店门口的霓虹灯牌看了好一会儿,邓茜提着一袋子东西出来,手里还抱着两瓶合成酒精饮料。
“别傻站着了,过来搭把手。”
我接过她手里的酒,“怎么买了这个?”
这种饮料叫做净月,据说是对月球的印象酒,包装设计很精美,淡蓝色,酒精浓度比较低。邓茜是个爱喝烈酒的人,她才看不上这种低度数的饮料酒精。
她说这种酒就是小甜水,喝这个还不如喝碳酸饮料。
她白了我一眼,把袋子也塞进我手里,“还不是有人喜欢喝。”
我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些零食,竟然还有橙汁。
“你可真是转性了。”
邓茜没有理这句话,她神神秘秘地跟我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是她前段时间找到的,一定要让我看看。
我点点头,今天还有很多时间。
最后她把我拉到了十九区,七拐八拐,像是绕进了居民区,又好像没有。电缆像蛛网缠绕,房子堆堆叠叠,很难说身处几楼。
我们在一户废弃的人家前站定,已经不知走过了多少个天台。
“今天是要强闯民宅?”我问她。
“当然不是,我们要爬上去。”她指着上方,又强调一遍,“要翻上去。”
说着,她给我演示了一遍。
邓茜搬过一旁的木箱,里面还有些泥土,之前应该是种植箱。她踩在箱子上,手扶着木框,稍微借了下力,身体一跃,翻身上了天台。
“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她俯下身,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表情有些嚣张。
“我很重的。”
“不要紧。”
我还是谢绝了她的好意,我比她重,容易反把人拽下来。更何况,这点高度,对我来说不是难事,连木箱都不需要,往后退两步,直接脚下一蹬,上墙。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眨了眨眼,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令人羡慕的身高。”她调侃道。
我把挂在门框上的塑料袋提了上来,找了个顺手的位置放下,“羡慕就去做义体手术。”
“不解风情。”
她嘟囔了一句,让我把东西拿出来,这时我才注意到了她买了张塑料桌布。
“你平时都在什么鬼地方晃?这种地方也能找到。”
“工作啊。”她漫不经心地说,“上回和老高来收债,你也懂吧,这地方的债务……呵呵,这家人早跑了,债务也收不回来,我们可是被委托方指着鼻子骂了一路呢。”
“也就老高愿意跟你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
邓茜做事很周全,但偶尔也有意外。
我们找了几块石头将桌布的四角压住,我问她为什么不早点说,现在还得翻上翻下,她说我翻得太早了她没来得及讲,总之都怪我。
行吧。
天台的风很大,但远星城的暑气冲淡了这一点,我们并排坐在水泥砌成的矮墙上,脚下是交错的灯火,远方红霞燃烧着天空。
邓茜拉开易拉罐,仰头灌了一口,发出不太爽利的叹息,“有什么感想吗?”
“感想?”
“嗯。”
她盯着我,似乎在期待我说出些什么。
“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
“很热,风有点大……”我说道,看着她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才笑了笑,接着说,“不过,风景很好,谢谢。”
“心情有好一点吗?”她又问,“喝一杯?”
我没有立刻回答,视线尽头有一面坏掉的灯牌,字已经模糊,灯管一明一暗,规律地像心跳。
“干杯。”
我说着,拉开了自己的那罐酒,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刺激感在胃里灼烧。
这不挺好喝的。
和邓茜说拜拜的时候是晚上八点。
她急着回家接孩子,指她三妹,中考前学业压力很重,经常很晚还泡在图书馆,邓茜担心妹妹的安危,每回都要亲自去接。我心想那她有的忙,这距离中考还有一年呢。
我也不好多留她,道了声再见后向两个方向走去。
脑子还是发闷,我怀疑可能是今天太阳晒太多了。我没打车,也不想回家,于是就这么沿着街区漫无目的地游荡,城市灯光闪烁,今夜的风刚刚好,吹在脸上很舒服,街灯在视野范围内明明灭灭。
后来懒得想方向,干脆随便跳上一辆公交,车里没几个人,我靠窗坐着,脑袋里空白一片。
回过神来的时候,司机喊我终点站到了,人已经晃荡到了十二区的城市广场。
这个点,夜晚才刚刚开始。广场上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小贩们扯着嗓子招揽顾客,游人如织,各色装扮的行人穿梭于摊位前,边上还有带着劣质音响唱歌的歌手,他们唱得卖力,主题总离不了反抗。
正好肚子又饿了。
我在广场边缘寻摸了一圈,最后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烧烤摊前停下。摊主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他穿着件还算干净的白色背心,一条狰狞的黑龙从后颈一直盘到手臂,看起来不好惹,像混帮派的,手艺倒还不错,比起回家吃奶奶的营养餐,我更乐意吃这种“垃圾食物”。
“老板,你平时也在这儿开摊吗?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坐在红色塑料凳上,随口问道。这家店的味道和卫生都还过得去,我把这家店的位置写入备忘录,计划下次可以带邓茜来尝尝。
“……我新来的。”老板头也不抬地答道。
老板话不多,但人不难沟通,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凶神恶煞。
我一边毫无形象地吃着串,一边无聊地打量着行色匆匆、神色各异的人们。就在这时,广场中央那面巨大的全息投影装置突然闪烁了几下,随后便开始播放一段制作精良、配乐激昂的宣传片。
影片的旁白中,女声极富有煽动性的说辞响彻广场,“……在黎市长的英明领导下,伟大的远星城开拓者不畏险阻,砥砺前行,五十年间,成功将城市安全边界向外推进五十公里,新的居住区、新的工业园、新的希望正在冉冉升起!我们的家园正在不断扩张,我们的未来一片光明!远星城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画面上,是各种高楼林立,悬浮车穿梭于城市间,民众喜笑颜开,好一副美好未来的景象,拍的像科幻大片,就差没把“欢迎来到人间天堂”打在公屏上了。
我看着看着,心底只觉得荒谬。
明天会更好?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和老板借了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我看着全息屏幕上虚假的繁荣,低声嘀咕了一句,声音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美好明天……希望不是在骨头堆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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