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得很快，熬过期末周，本学期就正式结束了。
寒假开始的第一天，宋悦跟着领队老师，在校门口坐上了接他们去万县的大巴车。
文师大报名的人数很多，据说是文安所有大学里的断层第一，负责接送的大巴就有三辆。
这几十个人里，宋悦只看到凌明若一个熟悉的面孔。本想和她坐同一班车，没想到领队老师排人的时候刚好把凌明若排到了第二辆车的最后一个位置，宋悦在她后面一个，只好和剩下的十几个人坐上了第三辆车。
她戴好口罩围巾帽子，在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坐下，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除了她，没人喜欢坐最后面那排比前面高出一截的座位，一整排五个位置上只窝着她一人。宋悦也乐得清闲，戴上耳机放了歌，双手往兜里一插就开始睡觉。
文安到万县少说也要五个小时，她得先睡会儿，熬一熬无聊的车程。
睡意朦胧之际，宋悦感觉到大巴车正缓慢地停下，她以为到了什么加油站，闭着眼睛把帽檐又往下压了一点，继续睡觉。
又眯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肩膀，宋悦猛然惊醒。
她睁着眼睛，愣神了几秒钟，动作迟缓地转过头，胡乱扯了把帽子，便看见周嘉文站在她面前。
“嘉文啊……”她喃喃自语，“起猛了，再睡会儿。”
说着又要闭上眼睡觉。
周嘉文闻言笑个不停，他在宋悦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伸手摘下她右边耳朵上戴着的蓝牙耳机，摇摇她的胳膊：“没做梦，真是我。”
宋悦于是又迟疑着抬头看，她有点儿睡懵了，脑子糊糊的，张着嘴“啊”了一声：“真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报名了这次支教啊，”周嘉文拿出手机给她看电子报名表，“喏，后勤人员。老师说你们这辆车还有空位，让我们跟你们挤一挤，我就上来了，没想到看到你在这睡大觉。”
“后勤人员？”宋悦有点缓过神来了，她坐直身子，疑惑地看他，“你怎么会报名后勤人员？”
“我想跟你一起啊，”周嘉文的直球打得坦荡，“我们这队后勤就是去那边调试一下多媒体什么的，刚好专业对口了。而且领队老师跟我的辅导员很熟，说还能加德育分，我就来了。”
老天，还好他没说什么“我担心你”或者“我是为了你才来的”，否则宋悦要别扭死。
她用力点点头，问周嘉文：“那我到了那边也想跟你一队，还有我朋友凌明若，可以想办法吗？”
“没问题。”周嘉文很痛快地答应了。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抱枕，递给宋悦：“你要继续睡吗？可以垫在腰后面，舒服点。”
淡黄色的抱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还能依稀闻到周嘉文平时常用的香水味。宋悦没接，又问他：“那你呢？”
“我不睡，”周嘉文指指手上的switch，“我打游戏。”
宋悦还是没接，她知道那个抱枕肯定是他给自己准备的。
见她一直不动，周嘉文难得有些急了，他一把将手中的抱枕塞到宋悦怀里，“我真打游戏！”
“好吧，”宋悦接过抱枕，依言把它放到后背腰椎骨的位置，“谢谢，等我睡醒了给你。”
……
等她一觉睡醒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大巴在服务区停下，司机说休息二十分钟，让他们下车去上个厕所，买点吃的。
宋悦一大早起来赶车，到现在滴水未进，补了个觉倒觉得有些饿了，她叫上周嘉文下车买东西吃。
大巴还没开出省，他们省内的高速服务区条件都还不错，吃的东西也齐全。宋悦买了两杯豆浆和几个包子，拉着周嘉文站在外面吃。
她以前不爱在户外吃东西，尤其不喜欢边走边吃，总觉得对肠胃不好。上了大学之后反而没高中那会儿讲究，时不时要开这个会那个会，慢慢的也习惯了边赶路边往嘴里塞东西。
大巴只停二十分钟，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就站在离车子不远的一个台阶上吃包子。
太阳已经高高地悬挂在天上，周嘉文站在台阶下方啃着包子，冷冷清清的阳光铺在他脸上，脸上细小的绒毛也在发着光。
宋悦则背对太阳站在台阶上，微风从侧边轻轻吹动她的头发，有几缕发丝飘到嘴边，她把它们拨弄到耳后，另一只手端着豆浆杯子咕噜咕噜地吸着。
他们俩都吃得很认真，像两只鼓动腮帮子进食的松鼠。周嘉文先吃完，他掏出纸巾擦擦嘴角，又递给宋悦一张。
“谢谢。”宋悦含糊不清地道谢，嘴里咀嚼的速度又加快了点。
终于咽下最后一口，离发车还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她忙不迭擦擦嘴巴，把用完的纸巾往旁边的垃圾桶一丢就要往车那边跑。
台阶有点陡，宋悦穿得太厚动作不方便，再加上跑起来有点急，眼看着就要把自己绊倒，她“啊”了一声。
“小心！”周嘉文眼疾手快地往前跨了一大步，准备接住宋悦。
“啪”一声，两个人的脑袋重重相撞，宋悦疼得涌出生理性泪水，忽而发觉嘴唇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正贴着周嘉文的唇。
他也在呆呆地发愣。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了，连风都不再吹动，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完了。
两人都在想。
还是宋悦先反应过来，她赶紧从周嘉文怀里起身站好，假装无事发生似的催他：“回去了。”
说完便落荒而逃。
……
一直到车发动，宋悦还在懊恼。
这是初吻吧这是初吻吧这是初吻吧？
他俩共同的初吻，发生在一个赶路的狼狈上午，在满是汽油味的服务区，两个人还刚吃完包子。
包子味的初吻……她默默闭上眼。
还没等她接受这个事实，坐在一旁的周嘉文突然伸手戳了戳她。
宋悦疑惑地抬眼看他。
“我不是故意的。”他看起来有些别扭，整个人都僵直着。
“我知道。”宋悦咳了一声。
“那……”
周嘉文慢吞吞地挪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赧然和期待：“还会有下次吗？我的意思是，正式一点的那种。”
宋悦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被她这样盯着，周嘉文很紧张地吞咽口水，但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悦，紧紧抿着唇，眉毛也拧在一起，呼吸声轻到听不见。
“……”宋悦有些负气地转过头，“没有。”
“噢，”周嘉文撇撇嘴，声音带着委屈，“这可是我的初吻诶。”
谁还不是呢？宋悦懒得理他。
“那好吧，其实也没有很想亲……”周嘉文很轻很轻地嘟囔着。
宋悦觉得他好烦。
……
好不容易挨到了目的地，众人跟着自己的带队老师坐车前往分配好的学校，宋悦和周嘉文也要暂时分开。
“等着我。”周嘉文捏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
宋悦点头，跟着带队老师走了。
她和凌明若被分到了万县双霞镇上的小学，带队的王老师给她俩安排住在同一个宿舍里，让她们整理好后去办公室开会。
万县并没有宋悦想象中的那么贫穷落后，学校、卫生院、车站……该有的公共设施都有，只是都比较破旧，像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留下来的。
双霞镇稍微偏远些，去县里要坐半个小时的大巴，盘山公路弯弯绕绕的不好开，宋悦下了车之后仍然有点想吐。
她们分到的双霞小学占地面积不大，只有一栋教学楼，另有一栋实验楼，里面包括实验室、图书室和体育器材室。老师的办公室和住宿区在同一栋楼，一楼是办公区域，二楼是学生宿舍，三楼就是各老师住的地方。
王老师说，宋悦和凌明若住的这间宿舍之前也是两位女老师住的，她们放假回了县城，就把这间屋子空下来给她俩住。
看得出来，这两位女老师非常爱干净，整个宿舍一尘不染，两张床的床板也像是刚被擦过的样子，卫生间清理得干干净净，找不出一根头发丝。
宋悦和凌明若象征性地打扫了一遍，各自铺好床，书本电脑放在桌上，洗漱护肤用品也在洗手台上放好，就下楼去开会了。
会议不长，王老师说该讲的注意事项都在来之前讲过了，今天主要是给她们排一下课表，指导她们如何安排课程进度，并带她们认识一下学校的工作人员。
校长是一位很沉稳的中年女子，她的面颊瘦削得有些凹陷，但眼神锐利，看得出来精神很好，讲的话不多，句句都是重点。
宋悦认真地拿着小本记录，她带二年级和六年级两个班的语文，学生年龄跨度大，她感到有些压力。好在校长说学生并不多，两个班加起来只有二三十个学生，她又松了口气。
凌明若带的是五六年级的历史与社会，跟她交代任务时，校长说这里的孩子有点调皮，她当班主任的可能要多费点心，凌明若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
开完会，宋悦和凌明若无事可做，索性在学校周围逛逛。
双霞镇很小，没有什么可玩的地方，她们所在的双霞小学已经算是在镇中心了。宋悦和凌明若在附近瞎走了两圈，除了几个小餐馆和小卖部，什么店铺也没看到。
“人真的都走完了啊，”凌明若感慨，“想想也是，愿意回到这种地方建设家乡的，肯定是特别有情怀的、特别热爱故土的人吧。”
宋悦笑笑，不置可否。
“但好像都是男的诶……”凌明若扫视大街，除了有那么几个中年妇女穿着大棉袄提着菜走在路上，剩下的全是男人，且各个年龄段都有，抱着小火炉的老爷爷、抽烟的中年男人，甚至还有几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聚在院子里打游戏。
“要不然乡土文学的主角大都是男性呢，女人嘛，在男作家笔下都是抛弃家庭逃去大城市‘享福’的小布尔乔亚，”宋悦微笑，“奥德修斯在海上漂流十年也要回家和妻儿团聚，从古到今，故土的诱惑力都是朝着男人散发的。”
凌明若是文学社的社长，这些典故她也耳熟能详，立马明白了宋悦的意思。她忍不住叹气，问宋悦：“那你以后会回家吗？”
“不会，”宋悦回答得果断，她微微抬起下巴，朝着不远处的沙县小吃点点头，“要不要去吃午饭？”
附近的小餐馆从外面看都有点脏脏的，只有这家看着还算干净。
凌明若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上午在服务区吃过东西，所以饿得慢，不过现在也确实该吃饭了。
“走吧。”她拉着宋悦走进店里。
这个点除了她们没有别的客人了，看到有人进来，老板赶紧从位置上起身，在围裙上抹了把手，语气亲切地问她们：“小姑娘吃点什么啦？”
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阿姨，讲话带着点当地的口音，宋悦觉得她很像以前于微微的物理老师，看起来踏实又能干。
她们点了两份饭，坐下来打量着这家小小的店。
店面不大，看着就十几平米的样子，但打扫得蛮干净，跟外面那些油渍渍的店比起来让人舒服很多，看得出来老板经营得很用心。
宋悦她们正等着饭，突然后厨跑出来一个小女孩，递给她们一包崭新的抽纸，目光怯怯：“姐姐，给你们的纸巾。”
“谢谢小朋友，”凌明若笑眯眯地接过抽纸，问她，“你今年几岁啦？上几年级呀？”
“过完年九岁，上二年级。”
宋悦心念一动，侧过身问：“那你明天要不要去上寒假班呀？”
“要的，”小女孩小声地回答，“我们老师说有大城市来的大学生哥哥姐姐会给我们上课，还是免费的，我们双霞小学的很多小朋友都报名了。”
宋悦擦干净手，拍拍她的肩膀，温声道：“那你明天就在我班里上课啦，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
这时，老板刚从后厨端了饭出来，正好听到她们的对话，有些讶异：“你们是支教老师呀？我还以为是来这里旅游的高中生呢，看着年纪太小了。”
宋悦笑着点头：“刚好我教二年级的语文，这个小朋友明天就是来我班里上课的。”
说完又柔声问她：“小朋友，我姓宋，这个老师姓凌，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很有礼貌地跟她们打招呼：“宋老师好，凌老师好，我叫杜茉莉。”
“真好听，”凌明若摸摸她的头，难掩脸上笑意，“叫小茉莉呀。”
说话间，老板又从后厨给她们端来两碗紫菜汤，然后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一边嗑瓜子一边跟她们唠嗑，语气带着点好奇：“老师你们不回家过年吗？大冷天的委屈你们来这里免费支教……唉，大城市的学生觉悟就是高啊！”
“支教也是丰富人生经历的一种方式嘛，”宋悦回答得很官方，“而且我们就是邻省的人，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这里挺好的呀。”
聊着聊着，老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哎呀！说起来，我们这里前段时间也有一群大城市来的人，不过他们不是支教，好像是做什么法律援助的。”
“法援？”凌明若歪着头想了想，点头，“很多律所都会做法律援助的，咱们国家要完善法制嘛，这种活动还是很有意义的。”
老板又笑呵呵地和她们唠了几句家常话，便不再打扰她们吃饭。
吃到一半，玻璃门突然从外面被拉开，迎面走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穿着黑色的大衣，脚步不紧不慢。
老板乐了：“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是那个做法律援助的小伙子嘛！”
年轻男生本来在门口用纸巾擦鞋子上的污水，闻言抬头往里看，这一眼，他和宋悦齐齐愣住。
“宋悦？”
“邓和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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