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把寒气吹到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即使是艳阳天也让人冷得发麻,凛冽的风像刀子似的,刮得人脸颊生疼。
宋悦戴上厚厚的围巾,迎着猛烈的大风,步履艰难地往实验楼走去。
尽管出门前喝了满满一大杯姜茶,还在肚子上贴了个暖宝宝,她还是觉得手脚冰凉,跟站在冰窖里没区别。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她赶紧关了声音和震动,然后才点出去看未读消息。
凌明若:“悦悦到哪啦?我已经在二楼了。”
宋悦回:“你去204,进门右下角有几摞书,你把它们搬到312,分多次慢慢来,搬完去三楼上厕所。”
看着凌明若回了个好,宋悦关掉手机。
成败在此一举了。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
……
走进实验楼,宋悦很是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人后,她脚步加快,悄然无声地溜进了三楼卫生间。
宋悦在进门左边的第一个格关好门,站定,拿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我也到了。”
群里有九个人,第一个回复的是程纪渊:“我和金老师就在隔壁311,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金老师发了个无语的表情:“我就陪你们胡闹这一次,最好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否则明天之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宋悦赶紧安慰他:“金老师放心吧,基本上没问题,真出事儿你就把责任推我身上。”
书禾:“还有我。”
施然、魏掩瑜和程纪渊也相继发言。
周嘉文立马跟上队形:“我也是。”
金老师骂他:“你就省省吧,我放你们两个外校人进来少不了又要挨一顿骂!”
群里又闲聊了几句,宋悦懒得再回,索性关上手机,专心透过门缝盯着外面。
那天她们几个女孩子坐在一起讨论半天,一致认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一点,引蛇出洞。
至于这条蛇是谁,宋悦也大胆地说出了她的猜想。
……
宋悦保持半蹲的姿势有十来分钟,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于是她缓慢起身,轻轻捏着小腿肉。久蹲过后的腿上好像有几百只蚂蚁在爬行啃噬,又痛又麻,不断撕扯着她的神经。
没揉几下,突然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她赶紧停下手上的动作,重新趴到门缝上往外看。
进门的正是凌明若,她顶着一头雾霾蓝短发,神态自若地走进洗手间。
刚爬上爬下搬完几十本书,手上还沾着灰。凌明若一进门,就先走到洗手台边把手冲干净,又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手,而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到进门右手边的第一个隔间里。
窸窸窣窣的响动从门口转移到厕所隔间,凌明若拆卫生巾的动作很慢,还小声哼着歌。
宋悦眯着眼睛盯住门口。
她在心里默数,倒数到4的时候,门口处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身高大约在175左右,体型偏瘦,因为背光宋悦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看到他戴着眼镜和口罩。
足够了。
宋悦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她微微垂下眼帘,遮住自己迫切而犀利的目光,耐心地等他走近。
对面隔间拆包装袋的响动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细细水流声。
口罩男悄无声息地走近,果不其然,一靠近隔间,他就点亮了手机屏幕。
宋悦眼看着他调出相机页面,无声地把手机翻转过来,从门板下的缝隙处塞进去。
就是现在。
她猛地推开虚掩的门,门板“啪”一声撞到口罩男的胳膊上,他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掉到了地上。
穿戴整齐的凌明若立马跑出来,大声朝外面喊了一句“你们快过来”。
她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瓶盖处被戳开一个洞,此时正滴答滴答地漏着水。
口罩男浑身一抖,反应过来后惊恐地去抓地上的手机,宋悦眼疾手快地踹了他一脚。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他整个人向后倒去。她便先他一步捡起了手机。
此时周嘉文他们也冲了进来,口罩男还要去争抢手机,立刻被几个男生抓住了双手,金老师也跟在后面,脸色难看地盯着他。
“带到外面,把他口罩摘下来。”
他双手被抓住,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被一行人拖着往外走。饶是如此,他还是不肯配合,疯狂地挣扎着,企图为自己再拖延一点时间。
周嘉文的室友是个浑身腱子肉的壮硕男生,他一把抓住口罩男的双臂,把他的两只手反剪在背后,程纪渊则拼命抱住他的两条腿不让他动弹。
大约是认清了现状,他继续挣扎了一会儿后便不再反抗,颓丧地垂着头,无力地将自己的身体拖到地上。
周嘉文鲜少地冷了脸,他上前一步,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撕下了他的口罩。
那张熟悉的脸暴露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
书禾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道:“真的是你?”
金丝边眼镜架后面,祝磊阴毒的眼神恨恨地盯着宋悦和凌明若。
宋悦倒是很平静,她语气平淡:“祝磊,我早猜到是你。”
“接下来怎么办?”凌明若捏捏手里的水瓶,看向金老师。
“报警吧。”金老师叹气。
……
郑岐妈妈带着郑岐赶到公安局的时候,祝磊已经在接受警察的询问了。
除了今天被当场抓住的证据之外,他们确实也在祝磊手机的云盘里找到了之前被偷拍女生的照片。
行径恶劣,证据确凿,他是一定要被拘留的。
祝女士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整个人佝偻着身子站在警察旁边,眼睛红肿,面露疲色,跟宋悦那天看到的时髦阿姨判若两人。
询问的时候她就战战兢兢地立在一边,没敢插嘴,直到警察示意他们可以说话了,她才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到祝磊身边,声音带着哭腔:“祝磊……告诉妈妈为什么啊……”
祝磊什么也没说,只是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站在旁边的郑岐拳头握得紧绷,脸色也很阴沉,就像一只处在暴怒边缘的公牛。
见祝磊不愿和妈妈说话,警察便把祝女士和郑岐带了出去,只把金老师和几个当事人留了下来。
宋悦环顾四周,果不其然,这些受害者都是蓝发。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祝磊抬头看她,嘴角扯出一点嘲弄的笑:“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不然怎么会选在实验楼堵我?”
她确实想办法弄到了祝磊的课表,知道他这天要去实验楼做实验,而且那边监控分布得很稀疏,是个作案的好场所。
“我说,”宋悦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为什么都是蓝发?”
“你应该也猜到了吧?”祝磊微笑,“你刚才也看到她了啊。”
这个“她”,很显然指的是祝女士。
宋悦皱眉,她实在想不明白。其实她确实猜想过很多种这方面的可能,是俄狄浦斯情结照进现实?还是单纯的恋母?又或是病态妈宝男?但看这母子俩的相处模式,又实在想象不到祝磊极度恋母的样子。
“别在这打哑谜,”做笔录的警察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赶紧交代你的作案动机!”
祝磊冷哼一声:“她是个表/子,靠卖肉赚钱的,你们应该不知道吧?”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被惊掉了下巴。宋悦更是感到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接触的圈子也都是知识分子家庭,从没在现实中听过如此肮脏的话语。
“你在说什么!”她气得讲话都不利索了,“你妈妈被你爸家暴还把你带出去,这么多年一个人工作赚钱养你,你怎么能这样在背后说她?”
“原来你都知道啊,”祝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奇,他“咯咯”地笑着,表情阴恻恻的,“那你还同情她?你不知道吧,我小时候她就天天染个蓝头发站在门口搔首弄姿,要不是她这么不检点,我爸也不会打她啊。你说她养我辛苦,你知道她做的什么工作吗!她在理发店给人洗头!你以为那是正经工作啊?我亲眼看见那些男客人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谁知道她卖过多少次呢!我偷拍你们就是想看看,你们这些喜欢染头发的人身体构造是不是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不然那些老男人怎么就喜欢你们这样的呢……”
“你放屁!”
门外传来郑岐愤怒的吼叫,众人回头看的时候,他已经砸门而入,像一头发狂的小兽那样扑到祝磊身上,两人滚到地上,疯狂地扭打着。
“你他爹的放屁!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妈对你有多好!你跟你爹一个样,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的心掏出来喂猪猪都不吃!祝磊你个畜生!我杀了你!”
郑岐顺手把茶几上的烟灰缸扒拉下来就往祝磊后脑勺砸,被他挣扎着躲开,只打到了他的脖子。
一旁的警察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上前把他俩分开。
祝磊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两拳,他被警察反扣住双手,大喘着气,不屑地朝地上吐口水:“别叫我祝磊!我跟我爹姓,我姓郑!你少一口一个你爹你爹的,别忘记你身上也流着他一半的血!你看你,动不动就发狂打人,不是跟他一模一样?难怪那个老师的女儿要跟你分手,谁看得上家暴男和坐台女的儿子啊!哈哈哈哈……”
郑岐也被警察抓住,听到“老师的女儿”后,他明显僵住,却还是厌恶地瞪了回去,吼道:“少用你那恶心的思想去揣测别人!分手是我提的,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没有自知之明!你真是下贱!”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咒骂着,无论警察怎样呵斥都停不下来。宋悦摇摇头,三两步走出了房间。
门口的周嘉文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他担忧地看了一眼面色不愉的宋悦,上前两步想扶她,被她摇摇手拒绝了。
宋悦走到祝女士面前,递给她一张纸巾。
祝女士看着面前的女孩子递过来的纸巾,微微怔住,她迟疑着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的眼睛肿得更厉害了,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刚刚哭过一场。
“阿姨,”宋悦本想安慰她,又觉得在这种情境下,无论什么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只好换了个说辞,“您也看到了,算了吧。”
这个儿子,算了吧。
祝女士又忍不住掩面啜泣:“我宁可自己没有生过他。”
宋悦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您应该早就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只是出于母亲的责任心包容了他这么多年。可是有些小孩本来就是天生坏种,不是凭借后天教导就能改善的。更何况他的父亲还是那样的人……”
她知道,自己作为人民教师预备役,说出“天生坏种”这几个字是非常不负责任的。但她实在不忍心看着祝女士一错再错,继续与一个无法改邪归正的儿子周旋,最终失去自我。
果然,听到“天生坏种”四个字,祝女士浑身一颤,迷茫地抬头看她:“那我的另一个儿子呢?郑岐呢?”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宋悦看不懂的希冀,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知道,”宋悦只能诚实地回答,“目前看起来还好,但谁也不能保证他长大了之后会不会变成他哥哥那样子。我真心劝您,还是先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她说得诚恳,祝女士无力地垂下头,眼神黯淡。
宋悦叹了口气,把剩下的半包纸巾都递给她,随后转身出了公安局。
……
祝磊的案子情节恶劣,不仅被公安机关拘留,学校那边也立马退了他的学籍,并记入个人档案,这件事情将成为他永久的污点,伴随他一生。
廖沈贺主动向辅导员坦白,他和陈辰一直知道祝磊偷拍的事情,陈辰手机里的那些照片都是祝磊发给他的。而且陈辰在他们那里提过对宋悦一见钟情,只是没想到他会效仿祝磊偷拍。他还说自己善意地提醒过宋悦不要染蓝发,宋悦没听,他也就没再说了。
知情不报的行为也十分恶劣,校领导那边商讨过后,决定撤去廖沈贺在校内的一切职务,并记重大处分,永远不得评选奖学金。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宋悦正在金老师办公室商量寒假支教的事情。
她长叹一口气。
文师大的偷拍事件算是尘埃落定,但万千女性维权之路,仍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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