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月跟在他身后,想起在阿竹记忆之海中,有一个夜夜哭咽,不能往生的女鬼,那女鬼是在这里吗?
“你在找那女鬼?”
云渡点头,“你见过的,田玉真第五任妻子。”
哦,她记得这位新娘,曾在入门时摔了一跤,是三七将她扶了起来,为什么她会被单独埋在花园中。
云渡右手掌心朝前,推出一道紫色光印,随即花园长廊的地板一个一个飞了出来,在某块地板下,竟然埋了一具尸体,因为有些年头,衣服破烂腐化,肉身也褪成一副沾满腐物的白骨。
尸骨蜷缩,连葬身的席垫也没有,埋在被人日日踩踏的走廊下,想来死的时候,杀她的人,怀着即使她死也不足以消恨的仇难。
庭月走上前去,以灵力拼接好她的骨骼,将她放在地面之上,发现女人右胳膊下没了手掌,断裂处非常整齐,应该是被锋利的东西切掉的。
“还记得她与三七相握的手,是哪只吗?”云渡走过来,隔着栏杆问道。
庭月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右手。”
当时这位新娘特意用手拉了拉三七的手,表示感谢,后来三七病死,云渡说她是中了替灾之术。
难道这与新娘缺少右手有什么关系?
云渡走到她身旁,看着那女子的尸骨,道:“她和田玉真一样,是为自己活,不惜令别人死的性格,那日,替灾的咒术便写在她右手掌心中,我猜,绊倒也是她计划好的一步,恰好是三七扶起她,她借着表达谢意,将写着咒术的手与三七的手心相贴,成功将灾祸转给了三七”
是这样吗,庭月脑海一闪而过三七温和善良的面孔,越觉眼前的白骨虽是白色,骨子里却透着黑,可追根到底,还是因为田玉真自私可恶的借命邪术害了三七。
她问:“她是被谁杀死的?”
云渡反问:“你不知道吗,你若不知道,为何在面对田玉真时,叫出三七的名字。”
她虽然只在阿竹的记忆中,远距离观察过田玉真的生活,却隐隐约约感受出一种阴沉扭曲的感情,她分不出那是什么,但她可以肯定,三七对田玉真来说,并不是一个丫鬟这样简单。
“所以,是田玉真为了给三七报仇,杀了这个新娘吗?”
云渡指尖敲着栏杆,并不肯定地说:“田玉真杀了她,或许是为了给三七报仇,或许是因为这个女人打乱借命邪术的运行,不过,无论如何,她都会死。”
庭月又问:“听仆人说,这女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不会是她的右手吧?”
“你问问她好了。”云渡朝她露出“包君满意”的笑容,手指在夜中磨转一圈,揪出一缕白茫茫的烟雾,接着扔到白骨身上。
下一刻,白骨头颅出也飘出一缕红色事物,吞噬了那团白雾,红影伸展,倏然化出人形,赫然是一名年轻的女人身影。
她穿着血红长衫,踮起脚尖在回廊上走动,垂着的头好像在找寻东西,喃喃自语道:“就在这里,我感觉到了,就在这里呀。”声音越来越急切尖利,最后变成呜咽凄厉的长哭。
庭月问云渡刚刚拽出来的白色雾气是什么,没想到那女鬼竟然停住了寻找的步伐,头慢慢抬了起来,漆黑眼睛直直落向站在回廊旁的二人。
空洞森然地声音响起,“你们是谁?”
云渡道:“帮你找东西的人,你在找什么?”
那女鬼呜呜道:“我的手没了,我没办法离开这里,好疼啊,田玉真那个丧尽天良的恶鬼,他杀了我,砍断了我的手,让我的尸体每日被人踩踏,哈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他为什么砍我的手。”她哭声停歇,阴阴一笑,“他喜欢那个卑贱的死丫头,哈哈哈,这个恶毒自私的恶鬼,喜欢一个下等的婢女,太好笑了,他为什么还不死,还不死!”
她话语越来越癫狂,忽而笑忽而哭。
“好痛好痛,娘,娘,我要回家——”
“爹,不要收那些钱好不好,芙蓉再也不去找那道士了,求您了……”
“哈哈哈哈哈田玉真,死得好死得好,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活该下十八层地狱……”
女鬼不停咒骂,血红嫁衣在黑夜中抖动,分外瘆人。
“我们走吧。”云渡淡淡道,一边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道奇怪字符,接着女鬼头顶出现一轮旋转地淡紫色光盘,密文罗织,女鬼血红身影笼罩在紫色旋光中,渐渐浅淡,直至消失。
“她去转世了。”知道庭月马上要问这一句,云渡自己先回答出来。
转世?
庭月法术虽然不精通,也知道只有福德正神可以掌控人的轮回转世,她语气尽力恭敬道:“云道友,您和正神是什么关系呀?”
都用上“您”了,云渡挑唇,若有若无的笑意浮现,“在下不才,曾在濒死之时,得正神解救,正神怜我身世可悲,授我法术,让我行走人间除魔卫道,回想阿月不是说过,也曾得过正神青睐,提为八念天师,正神难道没说要教给你些独家秘法吗?”
“……”所以正神授给他轮回之术,庭月心平气和地吸了一口冰凉空气,暗暗腹诽,这身世得多凄惨悲怜啊,得如此隆盛的机遇,笑呵呵接话,“哦,或许说过,或许那只是我在做梦。”
花了些时间再次回到莲花湖畔,云渡让庭月站这里等一会 ,掠身飞到湖中的红色阁楼,像一朵在夜中纷飞的白色玉兰花,楼没有进出的门,他反手炸开一个洞,走了进去。
庭月站在岸边,离阁楼有五十丈距离,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只能干干等着,他进去后,身边再无活人气息,周遭安静极了,只听见风吹动草丛的窸窣声,脚边躺了一排红衣女尸,她害怕脚边突然诈尸,又恐慌身后有其他邪祟靠近,便找了一棵茂盛柳树,跃了上去。
不知等了多久,庭月眼皮有些困倦地合拢,听见下方传来走动的动静,她没有直接跳下去,歪过身子视线移到树下不远处。
月光下,能看清来人并不是云渡。
所以她呼吸声更轻,眼睛睁得更大,来人穿了一袭玄衣,面容被黑气笼罩,看不清五官,长发中有几缕银白,身材高大,是个有些年纪的男人。
他负在身后的左手,拿了一盏墨绿铜铃,铜铃中有白骨雕刻的人偶,正和湖底那些一模一样,只是形状大一点,有一个手掌大。
看来田玉真的邪术,很有可能是这人传授的,庭月目不转睛看着他,推测这便是田玉真身后的邪物,那墨绿铜铃周身煞气浓郁,必然是极厉害的鬼魅之器。
“哈哈破了老夫十三煞转命烛的就是你。”
听见声音,庭月立即抬眼向湖边望去,就见云渡踏空而来,一手拿一盏华丽的红烛,一手搂一个身形较小的女人,站在岸边的玄衣男人,面向他,声音苍哑雄浑,背在身后的铜铃轻微晃了晃,不知是风吹,还是人动。
云渡落在岸边,与玄衣男人隔了七八步距离,放下手中的女子,女子穿一身绿柳襦裙,躺在岸边一动不动,隔得太远,视线受阻,庭月看不清女子的五官。
庭月听见云渡在说话,随风飘进她的耳朵,“多年不见,你这东西竟成了精?”
玄衣男人冷笑一声,“看你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出口却狂妄得很,什么时候见过老夫?别以为收服了一具走煞,便是天大的本事,实在可笑,今天就让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见识见识,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拿出背后的铜铃,摇了摇,铜铃中卷涌乌黑煞气,洪水似的倾泻出来,黑色煞气遮挡住月光,周边景物都包裹在无尽黑暗之中。
煞气激荡,杀人无形。
还是那个黑衣男人苍哑狞笑:“年轻人,老夫修炼三百年,杀了多少修士与天师,这些人仗着年少狂得不得了,揣着把破剑就要斩妖除魔,你说,好不好笑,下辈子投胎,可千万别遇见老夫了,哈哈哈哈哈……”
随着桀桀怪笑,煞气暴涨,庭月撑开的防御结界将要抵挡不住,一旦沾染煞气,便会成为没有意识的走煞,她伸出手指,再次为结界注入微薄到快要干涸的灵力,无济于事,正当她要掏出三窟图一走了之时,忽然发觉煞气的压迫没有了,她仰头,一顶紫色花纹结界在头顶张开,光华流转,灵力强盛。
是云渡。
他竟然知道自己在树上。
庭月尴尬地对着空气一笑,又侧耳倾听树下的动静,簌簌走动声、有什么砰地倒地,一个接一个,不会是那群新娘尸变了吧,这可难办,他一个人打十四个,庭月飞出一道青鹤驾光符,符在夜空燃起,化作一只盘旋青鹤,光芒四溢,可破除眼前黑障,照亮黑暗。
只见浓郁的黑色煞气中,传出一声凄厉惨嚎,云渡单手掐住玄衣男子的脖颈,提了起来,男子手中的铜铃飞到了云渡另一只手中,他抬起,看了一眼,下一刻,铜铃化成一堆青色齑粉,被他反手散在空气中,化为烟尘。
煞气迅速散去,月光重新笼罩湖岸。
玄衣男子仰长脖子,脸上黑雾尽散,露出一张龅牙鼠目的脸庞,庭月跳下树,来到云渡身旁,看到这张脸,马上知道这是个什么妖物,“老鼠精。”
“这邪术,你从哪里得来的?”
云渡唇边挑了笑意,淡淡的,喜怒难辨。
老鼠精感受到笑里的危险,战战兢兢道:“是我挖墓得来的,我不识字,不知道是谁的墓。”
“这样,田玉真的邪术,是你所教?”云渡问。
“是我,……我只要了日日供奉我最好的大米,其他……我什么也没干。”
庭月道:“他知不知道自己会变成走煞?”
老鼠精眼珠提溜一转,答道:“他失败了,才变成了走煞,倘若成功,是可以健康活到一百岁。”
“失败了?”
“献祭的新娘必须是全阴命格,到第五个出了岔子……”
庭月明白了,第五个新娘用了替灾之术,让三七代替她去死,但三七不是全阴命格,打乱了十三煞转命烛的成型,田玉真因此遭受反噬,变成走煞,难怪那鬼新娘说他是恶鬼。
她接着问:“但既然十三转命烛已经失败,他为什么还要继续娶亲,残害新娘?”
“田玉真很聪明,他变成走煞后,为了变得更强,将十三转命烛的阵法做了改动,每年都要献祭新的全阴命格女人来补全阵法,而且,他……要把另一个女人也变成走煞。”老鼠精快速坦白。
问清楚事原委后,云渡放下它,柔声道:“好了,没你的事了。”
老鼠精精神一振,“我可以走了?”
“当然,”云渡浅笑,“下辈子你见不到我了。”
他话刚落地,手接着抬了起来,紫色封印如一道坚固笼子,从天而降,将老鼠精困在其中,它蓦然睁大双眼,发出绝望惨叫,紫光耀目间,它看见对方那双含笑双眸,忆起曾在很久前见过。
那时,它还是一只在林间野地找食的老鼠,无意,爬上一棵古树,隔着层层林叶疏枝,对上一双笑意倦懒的眸子。
它吓得落荒而逃,就在那日后,它运气出奇好,找到了一棵千年老参,一年内成功化形成人。
他到底是谁?
老鼠精没机会想明白,强大的紫色光罩吞噬了它,不过眨眼之间,尸骨无存。
“你直接送它去轮回了?”庭月缓了半天,才小声道。
“轮回?”他笑得温柔亲切,“怎么会,灰飞烟灭罢了。”
省的它下辈子运气太好,再次碰见他。
“……”庭月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攥紧三窟图,微微发白的面孔,扯开一抹不太从容的笑。
云渡转身去看躺在地上的十四具新娘尸体,走到从阁楼里抱出来的柳青襦裙少女时,他俯下身,手拿烛灯,另一只手画符印,落完最后一笔,一直不灭的烛灯忽地灭掉了。
只有灭了烛光,被困住的新娘魂魄才可重新转世投胎。
庭月走过来,弯下腰,看清少女的面目,惊诧发现,这少女竟是死去多时的三七,只见她面容和活着时几乎一样,红润饱满,只是她闭着眼,没有心跳与呼吸,确实是一具尸体了。
田玉真将三七的尸身与转生烛一起藏在了湖心的阁楼中,所以云渡会说多了一具尸体。
云渡用灵力凝成一道阵法,继而随手写了几个斜草连空的符号,下一瞬,阵法光芒大作,中心出现一扇紫色的门一样形状的轮廓,轮廓中似有或明或暗的星河,幽波沉浮,神秘莫测。
庭月站在阵外,问站在法阵中心的云渡,“这是干嘛?”
“渡亡魂转世。”云渡双手结印,左手掌心出现一道古老印记,抬手轻划过眼眸,这时,躺在阵外的十四位新娘体内飘出一缕浅淡暗影,是被禁锢在体内,无法投胎转世的魂魄,魂魄飘飘荡荡,没有意识,慢慢恢复成生前的模样,齐齐飘向阵中。
“不,要——”
这声音虚弱低微,若不是周遭过于安静,很容易就被忽视掉了。
听到动静的庭月立即回头,甩出尽意剑,做防御姿势,只见转生烛内飘出一缕白烟,缓缓凝聚成人形的形状,面容清晰后,竟然是云渡说已经灰飞烟灭的田玉真,他目光阴沉又渴望地盯着前面那道襦裙少女的魂魄
“田玉真没死透——”庭月朝阵法中的云渡喊道。
云渡边用灵力运转阵法,边侧头看了过来,冷月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得无比贵气威严,他淡淡道:“执念而已,不必惊慌。”
原来是临死前的执念,庭月在书上读过,执念过分偏执,会与自身魂魄分离出来,永生永世不得解脱,成不了鬼,也做不成人,只能飘荡在人间,做一个飞蛾一般的游魂,当它现形,便用尽力量,过不了多久自会消散天地
庭月看田玉真似乎风一吹就散的虚弱模样,脸色已经雪白到透明,身体瘦削单薄,摇摇欲坠,周身煞气消失殆尽,只有绵绵的病弱之气。
他走了几步,踉跄扑到地上,抓了满手的泥土,“她是我的,不要……带她走,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庭月听他这般不要脸的言语,火冒三丈,怒声道:“滚滚滚,少来添三七的晦气,你害死了她,死了还不让她安生,禁锢她的魂魄,让她与你一样永远不见天日,你怎么有脸在她的轮回路哭,自私自利,上天入地再找不到比你更自私狠毒的人。”
田玉真目眦欲裂地看着三七头也不回的身影,眼眶裂出一条条猩红血纹,阴沉可怖,力竭道:“不能走,不能走,不能走,三七,你不能走……”
庭月哼笑一声,“别喊了,她听见也不会回头,因为她恨你,厌恶你,往后百世千世也不愿再遇见你。”
“不可能!”田玉真双腿往前爬动,目光疯狂贪婪,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不过只想有个健康的身体,看一看很好的天气,有一个真心爱护他的人,能平平淡淡携手百年,可老天却一定要他早早去死。
凭什么!
什么天,什么神,什么人——都别想从他这里取走任何一件属于他的东西。
命是他的,三七也是他的!
他摇晃地站起身,泣血道:“三七,她说得不对,你不想走的,你回来,你回来,我求你,我求你。”
魂魄在尸体上禁锢太久,已经失去意识,庭月看向即将踏进轮回法阵的三七,却震惊发现她的脚步停止了。
在庭月诧异,田玉真狂喜的目光下,她转过了身,黑亮有神的眼睛重新张开,凝视着田玉真几近疯狂的脸,朝着他的方向,缓缓走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庭月想阻止三七的魂魄,却被云渡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只好眼睁睁看着三七走到了田玉真面前。
下一刻,三七伸出手在田玉真脸上扇了一巴掌,魂魄没有实体,所以这一巴掌没有打到,而是从左脸穿到了右脸。
田玉真愣在原地,眼中闪出血泪,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什么都没有发出,这没有犹豫的一巴掌,将田玉真的执念打得分崩离析,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淡化消失,紧锁住三七脸庞的眼睛,也慢慢变得空洞涣散,没一会儿,全部消散在寂静黑夜中,最后的执念也离去了。
湖水如墨,莲花淡粉,荷叶田田,夜空中的月光一如既往,无情却似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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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姐,你为甚对少爷这么好?”
“我有个阿弟,经常生病,娇气爱闹脾气,他每次闹脾气,我就偷偷用棍子抽他屁股。”
“后来呢?”
“后来,他长到七岁,想为我摘一朵桂花,掉下树摔死了,我常想,如果对他好一点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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