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宅慢慢地,开始闹鬼。
有仆人在白天小声嘀咕议论,看见大晚上有身穿嫁衣的新娘在花园长廊走来走去,像是丢了东西一样,低着头,踮着脚尖,在一个地方,不停地走,边走边哭,哭声悠长凄厉。
晚上阿竹躺在只有一个人的房间,看着对面始终空着的床铺,心里升出难言的寒意。
庭月与云渡就盘腿坐在三七病死的床上,到现在,她也没看出什么线索来,就知道田玉真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娶了好几门新娘,全都死了。
田宅作祟的邪祟,田玉真不死的秘密,借命的邪术,一概不知,田宅闹鬼的事情,也是阿竹听别人提起,并没有真正见过。
阿竹只是个洒扫送药的婢女,能得到的信息实在太少。
真的有哭声。
细细长长,时断时续,阿竹捂紧被子,浑身哆嗦。
庭月被困在这个屋里,走不出去,看不见到底是什么东西作祟,难道田宅诡事都是它造成的?
胳膊肘轻轻捣了捣闭目养神的云渡。
他一派尽在掌握中的姿态,令庭月觉得自己像找不到方向,急切转来转去的山猴。
云渡微微一笑:“静观其变。”
说了跟没说一样。
鬼哭声夜夜出现,如一根坚韧冰冷的细丝,一圈一圈勒在田家众人的脖颈上,无法挣脱,一天一天下去,这些人脸上由恐慌、哭泣,到绝望、麻木。
两人终于从阿竹的记忆之海走了出来。
天色擦黑,周边景物变得灰暗模糊。
屋中红烛只剩一小截,烛泪滴答,落下高低不平的小山形状,屋内罗帐昏昏又靡靡。
庭月拔了拔烛芯,屋内明亮起来。
身后云渡一身朱红锦绣嫁衣,在烛光下,美得惊心。
他走到床边坐下,又拍了拍另一侧,露出邀请的笑容:“要坐下吗?”
庭月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知道他必然看出什么线索,目光在他脸上游弋。
云渡挑眉,带着点不可思议,笑道:“田玉真身上缭绕浓郁煞气,你竟看不出来?”
庭月只有:啊?
他叹了口气,似乎觉得拉庭月田宅除祟的决定,实在不算明智。
庭月心想她要有他这本事,压根不需要帮手,所以还是怪他脑子不灵活,管她什么事,眨眨眼,“田玉真有问题,用脑子想想也知道啊,你说他身上有煞气,可看出他煞气来自自身,还是其它邪物入侵,亦或身怀某中鬼魅之器。”
云渡修长手指卷着垂落胸前的乌发,舒然道:“都有。”
都有,意味田玉真现在已经变成邪祟,身边不仅有其他邪物环绕,还有傍身护体的邪灵器物。
凶险。
她看够热闹,该离开了。
“云道友,”庭月抱定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修仙原则,顺滑起身,拱手拜别,“想起一件事,我师兄生死未卜,思来想去,救师兄比较重要,这边你一人必然毫无压力,咱们后会有期。”
“走不了了。”
温柔至极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庭月二话不说,拔出银簪为剑,反刺向身后之人,他并起双指,笑吟吟夹住那薄利剑身,雪白剑身倒映出庭月肃然的面容。
忽然,她耳尖一动,看一眼云渡,后肘凝力,抽出长剑,翻身跃上房屋最高处的横梁。
——有人来了。
云渡重新盖上鲜红盖头,坐在床边。
脚步声一下一下,在寂静无声的夜晚,格外清晰,不快不慢,不轻不重,压根不像入洞房之人该有的急切。
可他确实目的明确地往这边走了过来。
单膝跪在房梁之上的庭月,施法隐住气息,眨也不眨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嘎吱——
两扇门被一双苍白大手推开。
她停住呼吸,目光从上方落下,只见来人身躯高大,黑色狐裘紧紧裹在身上,蓬松狐狸毛遮住他下半张脸,露出一双长长的眼眸,阴柔邪性,凝视着床边端坐的红衣新娘。
在阿竹记忆中感受不到的煞气,此刻,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他绝对不是人了。
他又是如何变成了邪祟?
突然,燃烧的蜡烛,无风而灭,屋中陷入死寂的漆黑。
庭月早从灵囊中拿出了逃生的法宝。
身侧传来刺骨的阴凉。
她忍不住摩挲臂膀,即使黑夜,也可以用灵力看清周边的事物。
奇怪为什么冷意来得如此突然,转过脸去查看,却对上一双死气沉沉,全是黑色的眼睛。
他咧嘴一笑,“你在这里。”
头一次失去心跳,是因为一只不人不鬼的东西,好歹是名门仙家出身,她惊恐一瞬,立即冷静过来,大胆地回望向早已不是人的田玉真。
“哇,你身后的人不是三七吗?”
他黑色眼眶猛地震动,就这一瞬,庭月甩出一道剑光,攻向凝滞的田玉真,同时,身体后闪,飞向云渡所在的方向。
看起来,田玉真比这个云渡还可怕一些。
一双坚实有力的双手接住了她,幽然冷香萦绕在鼻尖,云渡的长发有几缕垂落在她脸颊,痒痒的。
“失算了。”他没有半点失算的遗憾,轻笑着说。
“没事,把福德给我,我原谅你。”说话间,她已经从他怀中翻到喜床之上。
田玉真知道此番有诈,阴沉双眸看着床上二人,化成黑色雾气逃离 。
云渡勾唇一笑,拽下红盖头,扔了出去,顿时这间喜房被铺天的红色遮盖,那团黑色煞气上天入地也无法逃离出去 。
很快他显出原型,仿若受到巨大痛苦一样,在地面翻滚挣扎,墨黑的眼血红一片,凄厉怒吼,死死瞪着端坐在床边的云渡。
他狰狞道:“你——你是谁!”
云渡静静道:“天师。”
“天师,天师,天师也是人,我不过要活着,你凭什么不让我活着,啊啊啊啊——你和那不开眼的正神一起去死!”
他说完身上爆出更加浓烈的煞气,煞气化成丑陋无比的恶鬼,张开腥臭无比的嘴,撕咬着扑向云渡。
庭月反手盖住眼眸,那东西实在是太难看,怕以后一想起来就做噩梦。
耳畔传来不甘地尖啸,下一刻,尖啸被剥离,安静重新填充整个房间。
她放下手,睁开眼,如潮的红色消失不见,房子恢复正常,屋中的邪祟田玉真也无影无踪。
“他死了?”庭月不放心,拿出感魂铃感应一番,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早死了,现在的不过是鬼煞之气。”云渡看她不放心的样子,弯唇道:“灰飞烟灭。灰飞烟灭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这一世,下一世,无论那一世,都不再轮回。”
“我知道,”庭月打住他的话,笑容满面和她讲什么是灰飞烟灭,真让人很不舒服啊,“这就结束了吗?我是说田宅的事情,结束的话,我们也快走吧。”
她有点想回仙门了。
“没有,我们还不知道他到底用的什么邪术,害死了众多新娘,又让自己变成邪祟。”
“听起来,有些麻烦,一晚上能解决吗?”主要是和云渡在一起,总觉分外危险。
“可以,不过,你先闭上眼睛。”他眼眸半垂,看起来在笑,又像在请求。
庭月深怕自己不闭眼睛,也会灰飞烟灭了,不情愿的阖上双眸。
再睁开时,她愣住半晌。
那身华贵的大红嫁衣不见了。
眼前的云渡一席月白锦袍,腰系金带,长发用一根紫玉簪高高扎起,其长身如玉,光映照人,如行在风尘之外的贵公子。
他疏疏一笑,“走吧。”
八念天师都长这个样子吗,听说八念天师功绩卓越者,可以与正神对话,想来,正神一定也该找一些好看的人围在身旁,不至于拉低自己的气质。
云渡带着她拐来拐去,又来到白日经过的莲花湖廊。
冷月弯刀。
田宅灯火寂灭。
幽幽月光照在田田荷叶之上,荷叶肥硕,莲花娇艳,别有一番风情。
庭月一边跟他走,一边思考正神选拔八念天师的标准,前方何时停了下来,她冷不丁撞到他宽阔背脊,捂着鼻子,倒退一步,刚要说“是你的问题,不关我的事。”
云渡转身垂下眼眸,无声撇了她一眼,像是责怪她冒冒失失,堵住了她将要开口的话。
接着捞起她的手,抓住,脚尖一跃。
庭月只感觉全身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又忽地下落,扑通一声,掉进了湖水中。
“避水诀。”
庭月听不到身侧男人的声音,双手双脚胡乱扑腾,抓到柔软的衣袖,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缠住,她小时候曾掉进仙门的温泉中,差点淹死在里面,幸亏路过的长老把她拔了出来,此后,她对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连带水系法术也敬而远之。
湖水很冷,庭月眼睛也不敢睁开,湖水从鼻子倒灌进五脏六腑,她感觉身体越来越沉,并不停往下面坠落。
“连避水诀也不会?”
男人声音中含着丁点无奈与好笑。
庭月意识几近模糊,又挣扎冒出一丝丝清明,心中闪过叹息,原来最可不怕的不是藏在暗处的邪祟,而是完全没有配合的队友。
谁的长发落在她脸上,耳朵上,腰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托起,另一只手则按住了她的后脑。
迷蒙之间,唇被另一个柔软冰凉的事物占领。
她陡得睁大双眼。
扩大的瞳孔中倒映出云渡无甚表情的清冷眉眼。
一股柔和清凉的气体渡入了她的心肺,呼吸变得顺畅起来,迟钝陷落的意识也随之清醒,然后是疯狂混乱,老天爷啊,这怎么回事,她到底在哪里,庭月伸手去推他的肩,同时扭过头,对方的唇擦过她的唇,停在她的脸颊。
云渡放开她,万千墨发在水中缭绕,一张绝美近乎水妖的脸庞看起来不染人间的俗欲,退后两步,不太理解地看着满脸羞愤的庭月,温声道:“可以游了吗?”
她情绪激动地瞪着云渡。
云渡皱了皱鼻子,“我渡你灵气,让你可以在水下行走自如,你这样看我,难道我做错了?”
好,她竟然哑口无言,鼻腔咕噜咕噜吐出几个气泡,好在庭月也不通男女之事,只知道花师伯一再说过,不要与男子过于亲近,会乱了道心,难入仙途。
庭月按着自己的胸腔,鼓荡的心跳一下一下,节奏有力地跳动着,她松下一口气,道心没乱,不算与男子亲近。
冷哼一声,“你忽然跳水干什么?”
“想跳就跳了。”他回眸,与她逗趣。
他在前方引路,手中托起一丛明亮紫光,照透两人周边的漂浮物,水草、荷叶的根茎、枯萎的莲蓬,游了一会,他忽然停住,将手举高,蓝光又明亮了几倍,湖中事物更加清晰可见,视野也愈加扩大。
任谁也想不到,在这一湖美丽风光下,埋藏了十三个春光年华的女人。
湖中心的阁楼下面,有十三根木柱支撑,而这每根柱子上都绑缚一个身穿嫁衣的妙龄女子。
她们双眸紧闭,脑袋歪在肩头,漂亮的面容被湖水泡得臃肿可怖,红色嫁衣与黑色长发在水中张扬漂浮,紫色光芒下,有的嫁衣颜色鲜艳,有的已经暗沉脱色,红绳上挂满墨绿铜铃,上百个铜铃之中,都吊着一具骨头雕刻的小人,诡异至极,凄凉至极。
这便是田玉真续命的邪术阵法,用尽十三个无辜少女的命,去延续自己的生命,庭月想这种人直接灰飞烟灭还是太轻了,就该让他永生永世都囚禁在湖底,不见天日,日渐腐烂。
云渡施法将十三具新娘尸体全部运到湖岸。
两人忙完后,庭月清点了信岸上尸体的数量,想起什么,回头对若有所思的云渡道:“不对啊,依你之前所说,他一共娶了十四位,怎么现在只有十三个,少了一个。”
云渡看向湖中的红色阁楼,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不对,是多了一个。”
她随他的目光看去,“那阁楼里到底有什么,多了一个又是什么意思?”
云渡没有回答,转身出了水榭廊桥,穿过几道拱门,来到白日经过的花园,目光在园中巡视一遍后,停在欣赏花景,穿行来往的长廊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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